猫春爹和老会计两个人一下子都觉出了给小米这话的分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米的大舅在旁边瞅着小米,不由得心里也是一沉,这闺女,可惜了啦,虽然她现在已经出阁嫁人了,很快就会由一个村姑成为一个村妇,但是,就这份心思,绝对不是一个平凡女子能有的,她心里的格局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家庭这么小的一个圈子了。如果小米这闺女有了条件,还真说不准她会做出啥子事儿来。
小米说了这些话,两眼来回紧盯着老会计和猫春爹,想从他们两个的脸上看出些啥子门道儿来。
老会计一脸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我就跟村子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儿们唠叨过这件事儿,人老了,又土地到户了,我的话也就跟老鹰半空儿里放个屁似的,没人拿它当一回事儿。没人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儿,我也就不唠叨这事儿了,省得唠叨多了遭人烦厌。今儿小米这闺女把这事儿提出来了,待会儿看老少爷们儿们都是啥意思吧。”说着,他瞅了瞅小米,然后就盯着猫春爹,“这事儿,得老少爷们儿们都醒过盹儿似的自己清醒了,才能有个觉得。这个时候跟他们说叨这个,我觉得跟对他们大白天说梦话似的,管不了啥用。”
“咋的能没啥?公粮统购啥的咱们每个庄稼季儿一两都不少地缴着,那些吃国家皇粮的先生碗里也有咱们的一份儿血汗,咋的就咱们的孩子就不能进学堂念书识字儿了?”猫春爹瞅着老会计说,“你跟他们唠扯这事儿的时候,怕是没能唠扯得透彻了。今儿小米刚才这么一说,立马我就想到了这儿。孩子们没学校上学念书识字儿,这也确实不是个说道儿。”
“这事儿早该老少爷们儿们意识到了。”老会计瞅着猫春爹说,“都给日子忙活得眯瞪了,两眼糊上了眼屎,看不出啥子前面的世局。老古语话都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按小米的话说,咱们村上的老坟都没啥子劲头,最起码孩子认几个字儿不会再是瞪眼瞎儿了,自己的名字能写出来了,有个啥子需要算账的地方不至于给人糊弄了。”
“这十来年老少爷们儿们都把这样大的一个事儿给忘了,不该的呀!””猫春爹摇头叹了一声,“今儿小米不提这个醒儿,还真不一定能有人想得起来,平日里只顾着忙了,没有把这样大的一个事儿当回事儿。”
“话也说回来,老少爷们儿们忙来忙去为的是个啥?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孩子念书识字儿这样大的事儿都没放在心上去,以后这个世局的走势,等孩子们懂事儿了,懂这个世局了,到头来还要落得孩子们抱怨,抱怨没能让他们进学校念书识字儿。”老会计瞅着猫春爹说,“眼下来说,孩子们还都是孩子,不知道横竖道儿,等孩子们长大了,明白事儿了,觉出念书识字儿有用了,那时候他们就会想到眼下这个时候,咱们这些人把他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放在脑末梢子后面,他们咋的抱怨,咱们都跟他们没法儿说叨个明白。刚才小米跟我说得也对,这事儿说大也挺大的,说小也不算小。依着我看啊,不如这会儿就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招呼到院子里,趁着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还没有喝得迷糊,让想把这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当时咱们就选出几个头头儿来,以后再捉议这事儿好有个人找。这个时候不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等会儿他们都喝得迷糊了,当场答应得再好,都是酒话了。”
猫春爹听了老会计这话,眨巴了两下眼,皱起眉头一琢磨,马上就同意了老会计的说法,回头看了小米一眼,说:“我这就把没坐上桌子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喊到院子里来,小米你好好跟他们唠扯唠扯。”说着,他就奔着院子外面去了。
老会计见猫春爹出了院子,抬头瞅着小米,一笑说:“闺女呀,你给村子里做了一件大好事儿!以后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该记住你的好!”
“老会计,可别这么说,我就是这样一个琢磨,孩子们念不念上书,那都看老少爷们儿们的了。”小米也笑着向老会计说,“以后这些事儿都得老少爷们儿们自己去操办,我也出不了啥子力帮不上啥子忙,有啥子好要孩子们记住的。”
“没有你这个琢磨,还不知道等到啥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个觉醒呢。”老会计瞅着小米说,“有你这个琢磨,就算是一时半会儿的孩子们进不了学校门儿,最起码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有了这件事儿的影儿,也都会在心里掂量这事儿。”
很快,院子里聚满了黄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很多人只是听猫春爹说小米有事儿要跟大家说叨,具体是啥子事儿,心里都不清楚,也就各自在戏里寻思着小米会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不由得还是有些人私下里犯着嘀咕,互相说着自己的寻思。
“这闺女会有啥子事儿要跟咱们说叨?她眼下已经不再是咱们黄庄子的人了。”一个娘们儿眨巴着两个耷拉着的眼皮向旁边的另一个女人问。
“我哪儿知道她要跟咱们说叨啥事儿呀!我估摸着是要咱们村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以后多照顾他们姊妹几个,趁着这个时候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几句客气话儿。”旁边的女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娘们撇了一下嘴说。
“我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她嫁出去了,对家里的这几个姊妹还不放心,就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客气的话儿,拜托着老少爷们儿们,以后他们姊妹几个要是碰到了啥子难处,让老少爷们儿们像她在这个家时一样地伸手帮他们。”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就着那个女人的话说开了,“其实吧,不用她这个时候说这样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到时候老少爷们儿们自然就会伸出手来。”
“礼多人不怪!她这个时候多跟老少爷们儿们说上几句好话,以后老少爷们儿们就不好意思不帮他们姊妹几个了。”那个女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说。
“你们两个嘀咕得也是个理儿,我看也不一定是这事儿。”旁边的一个男人说,“村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是啥样的人,她小米心里清楚,没有必要这样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客气话,该帮着他们姊妹们的时候自然会帮。依着我看呀,一准小米心里还会有啥事儿。”
“会是啥事儿?”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听这个男人一说,马上就瞅着这个男人问。
“我也琢磨不出来。”男人向耷拉着两个眼皮的女人摇了摇头。
“老少爷们儿们,都静一静。今儿趁着大伙儿都在这个场子上,小米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一件事儿。”猫春爹这个时候向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喊了一嗓子。
坐在桌子上正在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给猫春爹这一嗓子喊得都愣怔住了,很多人刚把一块大肥肉夹到嘴里去,还没来得及嚼出香味儿来,就张着嘴巴盯着猫春爹,等着猫春爹把小米要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说个明白。但是,猫春爹没有把小米要说叨的事儿说出来,一嘴巴的大肥肉堵在他们的嘴里,把整张嘴堵得像个油葫芦。还有的人正端着酒盅子往嘴里灌酒,猫春爹的这话喊得他手一哆嗦,一盅子酒全灌到两个鼻孔里了,顿时两眼淌着眼泪脸红脖子粗地憋着劲儿打了一阵子的喷嚏,这才觉出鼻孔和嗓子眼儿里消停了。有人似乎不耐烦猫春爹这样卖关子,喊着问猫春爹小米要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啥事儿。
“都别着急,待会儿小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这事儿的时候都用心听着。”猫春爹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小米把这事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完了,咱们还得马上选出几个人来当个头头儿,这选出来的头头儿以后还真得用心把这事儿操办起来。”
“三老杠,到底是啥事儿,让小米这就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吧,你别神神叨叨地把这事儿说得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跟猫抓了似的挺痒乎。”又有人这样向猫春爹喊着说。
这个时候,老会计陪着小米来到了老少爷们儿们面前。老少爷们儿们一下子把眼光都盯到了小米的身上,有人甚至喊着要小米有啥事儿就直接说出来,老少爷们儿们能伸手帮着操办的,绝不会两个袖筒着搋着两手不管。
“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今儿我小米已经不是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了,可这个村子是我的娘家,我是吃着这个村子里的井水长大的,我们姊妹几个是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拉扯大的。不管到时候,我都不能忘了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恩情!今儿我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这个事儿跟我们姊妹几个的牵扯不大,在说叨这件事儿之前,我小米还是先给老少爷们儿们磕几个头,感谢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给我们姊妹几个的帮手儿。”小米先是瞅了瞅满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着就给老少爷们儿们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接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我想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咱们村子里孩子们念书识字儿的事儿。”
小米的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不由得一惊,像给炸雷劈了一样瞪着眼瞅着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