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孩子的这个白眼儿,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就连孩子家的大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这个白眼儿是咋的一个意思。孩子不哭不闹了,这个院子似乎就已经太平了,他们哪儿会想到孩子对于他们的行为的叛逆和反抗。尽管孩子只是很无奈的一个白眼儿,但在孩子的心里已经对这些大人们的行为进行了否定。
院子里的人们酒足饭饱之后,会吸烟的就点上一支烟,嘴里喷着烟雾用从地上捡来的小树棍儿剔着给瘦肉塞了的牙。不会吸烟的就端上一碗开水,嘴巴轴起得像鸡屁股眼儿似的向碗里吹着气,这样吹上一阵儿就磨动着碗沿子喝上两口。
牛二筢子来回在院子里客气着问这些亲邻是不是吃得饱喝得好了,见这些亲邻们向他点了头,这才放心地向这些亲邻们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几条狗很可能是因为抢食地上的骨头,互相龇牙咧嘴地示起威来。一条大黄狗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很有气势地向那条个头瘦小的花狗发起了攻击。瘦小的花狗大概知道自己不是这条黄狗的对手,夹起尾巴很委屈地钢钢唧唧残叫着逃走了。大黄狗很得意地摇着尾巴瞅着那条落荒而逃的花狗,然后神气十足地又把院子里的其它几条狗赶走了,整个院子里地面上的骨头和人们不小心掉在地面上的肉块儿就成了它一条狗的美食了。
对于这家条狗的争夺,人们只是瞅上几眼,没有谁去帮助那几条逃走的弱狗把这条大黄狗赶走。人类似乎也有这样的特性——欺善欺弱,也就不把这条大黄狗的气势当成一回事儿了。大黄狗见人们没有啥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就更加放心地享用这满地的美味了。
牛二筢子见亲邻们都吃饱了喝好了,就安持着让这些帮忙儿的人们上桌子吃饭。打早起到现在,这些帮忙儿的人们还没顾得往嘴里填上一口东西,这个时候一准都饿得不轻了。
帮忙儿的人们见把来人伺候得酒足饭饱了,也没有依着牛二筢子的意思上桌七个碟子八个碗地吃,而是让胖厨子师傅做了一锅大杂烩,每人捞上一大碗,抓上两个馒头就甩开了腮帮子大嚼猛咽起来。只是这从驴堆儿集上买回来的馒头已经不像前些年买的馒头那么实在了,两口下去一个馒头就没了。前些年买的馒头,那面都是经杠子压出来的硬面,咬上一口馒头,就会在嘴里越嚼越多,最后能把嘴巴涨得舌头翻不过身儿来。
牛二筢子见帮忙儿的人们也吃上了饭,就奔到堂屋当门间儿喊着要小米和春梅也去吃饭。小米瞅着牛二筢子说:“爹,你先让春梅姐吃吧,她的身子骨要紧。我还不觉得饿。”
“你也去吧,这儿有望秋先守着,等你们吃完了,再替着望秋。”牛二筢子催着小米说,“爹也知道,你娘没了,你心里难过。可是,打早起到现在,你也该饿了。”
小米见拗不过牛二筢子,只好拉起春梅去大灶上吃饭了。
望秋从驴堆儿集上回来之后,见小米一直在给娘跪着守孝,心里一阵子一阵子地疼,很快他就让小米歇着自己给娘守孝了。这个时候小米出去到大灶上吃饭了,他的心里猛地一个轻快,回头向娘磕了个头说:“娘,我小米嫂子人好心好,以后你就多保佑着她吧!”
春梅半碗杂烩没有吃完,就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伸着脖子张着嘴巴躲开人们吐了。打过了年儿开始,很多的时候吃饭都会是这样,有时轻有时重。轻的时候吃下去的饭能吐出一半来,重的时候是吃多少吐多少,恨不能把心肝肠肺也吐出来。她知道自己这是怀了孩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自己总是吃了吐,吐了还吃。今儿,自己就不像在黄庄子那个家了,一来娘在棺材里躺着,二来这个家里有这么多的亲邻,不管咋的,都不允许自己吃得直到不吐了。
小米瞅着春梅这个样子,马上放下手里的碗和馍馍,追着春梅给春梅轻轻地捶着后脊梁。
春梅回过手抓住了小米的手,憋着劲儿向小米说了句话,让小米不能给她捶后脊梁了。
“春梅姐,捶捶舒坦些。”小米见春梅不让捶后脊梁,瞅着春梅说。
“不能捶,这跟呕吐不一样。”春梅说着,张着嘴巴又开始吐。
尽管小米不知道有啥不一样,她还是依着春梅的话停下了手,一个劲儿地瞅着春梅难过的样子,说:“春梅姐,你这……”
“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些了。”春梅这下没吐出啥子了,只是很大的一口清黏黏的水。
小米瞅着春梅,不知咋的是好地在春梅的左右转了两圈儿,问:“咋的没给先生看看?”
“看啥?就是这个样儿的,听说过些日子就好了。”春梅站直了身子,摸着胸口子向小米说,“听说怀了身子大都会这样,不是啥子毛病。”
小米想起啥子似的问:“是不是给你弄点儿酸的或者辣的吃,就觉得好些了?”
“酸的我也不想吃,辣的我也不想吃,心里老是想着小时候娘腌的臭豆腐的那个味儿。现在娘没了,就是心里想着那个味儿,也吃不上娘腌的臭豆腐了。”春梅说。
老话说,酸儿辣女。这得意臭豆腐的那个臭味儿又会是啥?小米听了春梅的话,心里犯起了迷糊,瞅着春梅不知道该咋的说了。
“要是有娘腌的臭豆腐就饭吃,吃个三、五碗都不会觉得饱。”春梅又想起了娘腌的臭豆腐似的说,“这些日子我让谷子到驴堆儿集上买了几瓶儿臭豆腐,虽说赶不上娘做的好吃,用它压着胃口,也能凑合着吃点饭不吐了。”
小米这才放心地出了一口气,春梅姐肚子里是老黄家的孩子,只有春梅姐能吃能喝身子骨好了,孩子以后生下来才会壮实。今儿要是早知道春梅姐得意臭豆腐这一口儿,就该让望秋去驴堆儿集时捎上一瓶儿回来。这个时候倒是晚了,等晚晌看是不是还有啥子要到驴堆儿集上办的,有的话,就让人带上两瓶儿臭豆腐回来,让春梅姐这两天能吃下饭去。
春梅站了一阵儿,这才心里舒坦了似的出了一口长气,转身扯上小米回到了大灶棚子前。
小米劝让着要春梅再吃一些,春梅摇着头说吃不下,吃了还是会吐。小米见春梅实在不愿意吃了,就自己端起碗来,大杂烩吃了满满的两碗,另外还有两个馍馍。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这些日子饭量见长。有时候想少吃点儿吧,可整个心里不到饭时儿就会饿得发慌难受。婆婆活着的时候说,饭量见长是因为一张嘴巴要吃下去两个人的饭,肚子里有了孩子,孩子也要吃饭。她倒是没觉得自己像是怀上了孩子,人们还说怀上孩子的女人吃不了大油腥儿,见了大油腥儿就会整个肠胃里都往外翻,可自己这阵子就想吃些大油腥儿,觉得吃大油腥儿还特香,就是有时候自己觉得身子比以前懒了些,其它的也没觉出啥子特别来。
旁边帮忙的女人见小米的这个饭量,也没觉出啥子奇怪来。都是过来的女人了,怀孩子的事儿有的不是经过一次两次了,每个女人怀孩子之后会是咋的一个情况,自己经过的,别人经过的,也都不生分了。虽说望春娘活着的时候说过小米像是怀上了,但还不咋的确定,说小米这孩子有点儿跟别人不一样,做闺女的时候身上不咋的见红,就是结亲那天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才说算是正常了,可这些日子又不见了,估摸着是怀上了,也没个准儿就是怀上了。就今儿小米吃饭这个情况,应该是八成怀上了。
小米放下碗筷儿,一抹嘴巴就进了堂屋当门间儿,喊着要望秋赶紧着出去吃饭,然后就往望春娘的棺材头前儿一跪,接过望秋手里的火纸接着向火盆儿里续。
望秋从娘的棺材头前儿站起身来,先是看了看娘的棺材,然后盯着小米看了一阵儿,这才出门儿到院子里的大灶前吃饭。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不适合今儿这个场子的话,说看上去小米跟望秋两个人显得般配,跟望春咋看咋的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似的。尽管这句话不适合今儿这个场子,尽管这只是人们不经意的一句话,但是,这句话让望秋听得真切了,并且听得心里跟兔子撒欢儿似的跳个没停。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堂屋当门间儿娘的棺材前儿的小米嫂子,心里扑腾一声堵上了一股子让他说不上啥子名堂的滋味儿,第一次做梦跑马遗精的情景一下子又晃到了他的眼前。他慌忙着摇了摇头,试图想让那个梦境立马从眼前消失掉,因为今儿不是让自己细细品味那个梦境的时候,娘在堂屋当门间儿的那个棺材里躺着了。但是,那个梦境似乎很不愿意离开他的眼前,还是在他的眼前晃了很久才慢慢地退去。
一些远房的亲邻酒足饭饱之后,相互间说了一阵子的长长短短的话,就向牛二筢子招呼着要离开了。牛二筢子见这些远房的亲邻要走了,也没咋的苛意地劝留,就招呼着要望秋给这些远房的亲邻磕头谢孝。这些远房的亲邻向牛二筢子摇着手说着免了,就很快离开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这样一来,望秋才算吃上几口安生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