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说,麦面馍馍那么白,咋的这割麦子的活儿折磨脏呢?”癞包问小米,“你看吧,不管是谁,一个午晌下来,整个脸上脖子上都是叮了黑黑的一层子灰。”
“奶奶咋的知道这是为啥子呀!”小米一笑说,“反正就只知道麦棵子和麦穗子上都有一层子这样的黑麦锈,人们在割麦子抱麦子的时候,黑麦锈就粘到人身上去了。”
两个人正这样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向村子里走,忽地村子里响起了一阵儿鞭炮声,这让两个人不由得顺着鞭炮的声音瞅了过去,但是,倒没瞅出是谁家这个时候放的鞭炮。谁家这个时候放的鞭炮?又为了啥子这个时候放鞭炮呢?两个人相互着瞅了瞅,还是都没能瞅明白会是谁家在这个时候为着啥事儿放了这样一阵子的鞭炮。
小米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儿,似乎记起了小时候有一年的麦季儿上吗,生产队大晌午顶儿上在场面儿上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说是生产队里的场面儿上的麦秸下面卧了有一个大蛤蟆精,大石磙来回在麦秸上面轧,愣没把它给轧死了。那一年说是生产队里的麦子一亩地的收成一下子到了二百斤,应该是大蛤蟆精在场面儿上从嘴里往外吐麦子了。所以说,生产队里为了承情那个大蛤蟆精,就在场面儿上很像一回事儿地摆上了很多的供品,生产队长带头儿跪下给那个大蛤蟆精磕了几个响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都跟着生产队长给大蛤蟆精磕了响头,紧接着就放响了一大挂炸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鞭炮。今儿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人放鞭炮了,是不是有谁家今年麦上的收成好了,把啥子精怪儿请到家里来上贡了?要不,没有谁家会在这个时辰放鞭炮的。
就在小米这样琢磨着会是谁家是不是因为今年这个麦上的收成好了,高兴着供奉啥子精怪儿,才在这个时候放响了一大嘟噜子鞭炮的时候,就见牛老拐驴尥蹶子似的拉着一辆架子车着急忙慌地向村外跑。架子车上坐着牛老拐的女人,在牛老拐的女人怀里,躺着他们的小儿子牛套儿。牛老拐的女人一手抱着牛套儿,一手紧抓着牛套儿的一只手,哭腔一样紧催着拉着架子车的牛老拐。牛老拐似乎心里也很焦急,两条拐腿紧打着摽儿往前赶。
“这是咋的了?出啥事儿了?“小米瞅见这个光景儿,心里不由得一紧,紧赶着几步迎着牛老拐他们跑了过去,紧跟着牛老拐拉着的架子车问牛老拐的女人。
“牛套儿的手给鞭炮炸着了,还不知道炸得咋样儿。你看,整个手都生血淌。这孩子也给疼晕过去了。”牛老拐的女人向小米举了一下抓住牛套儿的那只手。
“那就赶紧着去医院里看看吧。”小米催着说,“村子里有谁会骑洋车子,让他骑着我们家的洋车子带着你和牛套儿去医院吧,那样儿就快多了。”
“牛大锤!牛大锤会骑洋车子,原来他在大队跑腿儿时就经常骑洋车子。赶紧看看牛大锤在家不?”小米的话似乎一下子提醒了牛老拐的女人,她马上这样嚷着向牛老拐说。
牛老拐听了女人的嚷,马上把手里的驾车子把弯腰往地上一放,一拐一拐地蹶蹦着仍像驴尥蹶子似的去找牛大锤了。
“婶子,这是咋的了呀?刚才是你们家放的一大嘟噜子鞭炮吧,咋的会把牛套儿的手炸成了这样儿?”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很着急地问。
“唉,没法儿说呀。”牛老拐的女人叹着气说,“你也知道,上次我们家给你公爹拎了两嘟噜子啤酒的第二天,你公爹就把我们家的麦子都给割了。这两天轧完了场,新麦子晒干了,一合计,今年我们家的麦子一亩地收成了五百多斤,你老拐叔就说今年的收成有讲究儿。今儿一大早起他就去了驴堆儿集上买回了些贡品,说是在今儿晌午敬敬神灵护着我们家有了这样好的收成。这不,咋的也没想到一个二雷子没响就落到了地上,牛套儿着忙着刚把它捡到手里,就腾棱一下炸了,当时就把他的手给炸得血刺呼啦的。怕把他的手指头给炸没了,四周围找了找,倒没见地上有手指头。你看,这事儿弄得,本来是一场高兴的事儿,孩子的手给炸着了,心里多堵得慌。但愿着孩子的手别落下啥子毛病,这样还能让人心里踏实一些。”
“没事儿的,一准没事儿的!”小米这样安慰着牛老拐的女人,转身回头向牛老拐的女人说,“我这赶紧回去把洋车子推出来,等牛大锤过去了,抓起来就能骑上走了。”说着,她就急奔着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一直站在那儿没有出声的癞包见小米丢下自己走了,就紧拉着车子追上了小米,说:“奶奶,牛套儿的手不会要紧吧?”
“这个可说不好。也不知道牛套儿他娘说的二雷子到底有多大。要是小一点儿的二雷子炸的,想着说,也不会有啥要紧的事儿。要是大一点儿的二雷子,跟擀面杖似的粗细,说不定就把几根手指头给炸开了。”小米一边紧赶着步子往回走,一边这样回着癞包的话儿。
“牛套儿他娘看不起我们家,刚才我想问,也没敢问。要是牛套儿的手给炸坏了,那该多可惜呀!我姥姥家他们庄子上有一个人,几根手指头给大雷子全炸掉了,后来就没有手指头了。”癞包很为牛套儿担心似的说,“奶奶,你看见没?牛套儿给炸的是拿筷子的那只手。牛套儿现在还小,要是手给炸坏了,连上学写字都费事了。”
小米听了癞包的这话,琢磨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还真是,牛套儿给炸着的就是吃饭拿筷子的这只手。要是真的他这只手给炸坏了,不光吃饭不方便了,就连以后念书识字儿,也不方便了。琢磨到这儿,她一手一抓癞包手里的车把,催着癞包说:“赶紧着,你再去牛大锤他们家,紧催着要他们快一点儿,千万不能耽误了给牛套儿治手!”
癞包依着小米的话撒开了车把,紧跑着就去了牛大锤他们家。
小米拉着癞包丢下来的架子车,一阵小跑儿似的就回了自家的院子。她把手里的架子车往院子里一放,转身就进屋把洋车子给推了出来。
还没等小米把洋车子扎稳,癞包就急急慌慌地进了院子,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奶奶,牛大锤不在家。牛老拐拉着牛套儿娘和牛套儿去医院了。”
这哪儿成?牛老拐那两条腿,蹶蹦到医院还不得到天黑呀!这中间还不把牛套儿的手给耽误了呀!琢磨到这儿,她推起洋车子,回头向癞包说:“癞包,今儿晌午你就在这儿吃饭吧,回头把院门给关好了就成。我这骑着洋车子送牛套儿到医院里去。”
“奶奶,你去吧,我不在这儿吃,我这就回去。你只管放心了,我把院门给关好了。”癞包说着,就拉起架子车出了院子,回头把小米他们家的院门给关上了。为了防止院门儿给啥子弄开了,他还在门挂鼻子上别上了一根棍子。
小米推着洋车子紧赶着牛老拐他们。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打学会了骑洋车子,自己还真的没骑着车子出去过。能不能骑着车子带人,她心里也没个底儿。不过,赶在今儿这个情况,自己还是试试吧,万一自己能骑车带人,要比牛老拐的那两条腿快得多了。她紧追了一阵儿,竟然没能追上牛老拐他们。也别说,赶在今儿这事儿上,牛老拐的两条腿要比平日里好使唤得多了。她试着踩上洋车子的脚蹬子滑了几下,然后一迈腿就上了洋车子。洋车子的车把还是晃悠了一阵儿,前车轮子随着车把的晃悠哆嗦着扭了一阵儿。不过,很快她就掌稳了车把,紧蹬着向前追着牛老拐他们。
出了村子紧赶了好一阵子,小米才发现牛老拐坐在架子车上紧抱着牛套儿,拉着车子向前疯了一样的不是牛老拐,而是牛老拐的女人。她在后面喊了几声,牛老拐的女人这才回过头来瞅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仍旧像疯了一样向前紧倒腾着。
“婶子,我带着你和牛套儿去医院吧。这大老远的路,你这样一气儿也赶不到啊。”小米追上了牛老拐的女人,迈腿从洋车子上下来,紧催着牛老拐的女人说。
这个时候的牛老拐的女人已经是紧跑得气儿大喘,满头满脸的汗珠子也都哗哗地往下淌了,整个身上的衣裳也像给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过,她还是大张着嘴巴向小米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赶不上喘气儿的声音响亮了,说:“不成……你……现在的……身子骨不能……吃重,我这一身,也……有个……百十斤沉,再加上……牛套儿,就……一百好几十斤了。”
“没事儿的,婶子。”小米催着牛老拐的女人,“就算是我的身子骨吃不了重,我放慢点儿骑,也不会有啥事儿,咋的要比你这样紧跑着快多了。牛套儿的手要紧呀!”
“那也不成!”牛老拐的女人很果断地回绝了小米,说,“万一你这个时候的身子骨累出个啥子好歹来,这就让我们一家老小一辈子心里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