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偷着斜目一瞟,不全明白那诗中表达的孤独和哀怨,唠叨着说,太太和老爷都会做诗,真是般配。
婧媛问道,老爷忙着生意,你几时见老爷有闲情做诗?
巧儿说,我多嘴了,该打……
婧媛追问,老爷写诗,又不是什么稀奇,我只是说他没有空闲,又不是说他不能写诗,你又该打怎么着?又是什么多嘴了?
巧儿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婧媛说,过去老爷在秦庄上学手艺时,闲下来就爱拿旧弹子写诗。那哪是什么诗,顺口溜,写哪丢哪,到处都是呀!
巧儿说,不是单子上,是扇子上……
婧媛说,你当真看见老爷把诗写在扇子上了?
巧儿摇摇头说,这倒没看见……
婧媛又问,那你看老爷的诗写在哪了?
巧儿说,我可不敢乱说啊!
婧媛说,说来听听,我可吃不了你。
巧儿说,那我可敢快嘴啦!我常到大华商店去买东西,要经过丁字街仁和珠宝行,便认识了他们小姐房中的丫头碧叶儿。碧叶儿也常和我一起到大华商店去为她们小姐买东西,那里买得的香草便宜了不少,太太您每次让我买的花样,丝线,眱子,花露水,还有些干果也都是碧叶帮我挑选的……巧儿不敢再说下去。
婧媛说,你和他们家的丫头一起买东西,有什么不敢说的?
巧儿说,不是这些,是我们家的老爷替她们家的小姐看过病。
婧媛笑了,你这死丫头,拿这事来哄我!老爷是行医之人,谁的病不看,还顾得哪家小姐?
巧儿说,不是,是是是看病,都看的是她们小姐痛经……
婧媛又笑了,说,这又有什么,人那里得病,医生都得看,那你还没听说过,还有男人做助产士的呢,更让你奇怪得了不得?婧媛便笑丫头的少见多怪。
巧儿却没有笑,说,也不是这些,我不敢说……可是她们的丫头碧叶告诉我的,碧叶还叮咛我千万不能告诉你,要是告诉你怕你会生气! 婧媛说,你个死丫头,说了半天,都是这些?你是有意来烦我不曾?莫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从小收养你,从秦庄把你带到镇上来,如今你还来气我?
巧儿忙跪下来说,太太的恩德我终身难忘,正是因为这对太太很重要,我思忖再三,还是应该告诉你好,只是太太听了不要生气。
婧媛说,你说吧,我不生气。
巧儿说,那碧叶说了,我们老爷写的诗,是由她传给她们小姐了。她们的小姐还把诗做在扇子上,又给了我们的老爷!
婧媛说,就这大的事呀,你去吧,我白盘问你了!
巧儿走后,婧媛便坐之不是,站之也不是,心像被人挖走了一般,没了魂魄。
平常的日子,婧媛一个人窝在这月牙河边的小楼上,是很少去中兴药房铺面上的。那条街虽隔这儿也不是很远,但她也还是不正常去。婆婆让她在这儿平心静气地生孩子,自己不仅花了钱,又生不下一花半朵。哪还有脸面去找老人家?再说她也不懂得生意上的事,去了也不能帮着药房里料理什么,白去添麻烦。又再说,天篪要是思念你,还不抽空来看你?这里单人独处,来了要做什么事不方便?可是人家不来,你去也是没用的。
有时为着春儿,婧媛便会去看一下。多半又是把话传过去,让巧儿带得春儿过来。谁知那孩子在街上玩疯了,好像不太认识她这个亲娘,来了也不是那么的亲近。这也倒好,省得婧媛在这里天天惦念着她。
今天,婧媛便什么理由也不要,她要到铺面上去看看,看看丈夫到底是不是和那个白小姐有了点眉目,若要是真的有了些感情,婧媛也巴不得丈夫能纳下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妾,又只怕人家是一百个不情愿。如果丈夫和那白家小姐真的有点情意,只是怨着有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儿夹在中间,她便自己了断了自己,去成全了别人,也成全天篪。
婧媛对天篪的爱,可是从心里骨子里发出来的,她和天篪从小青梅竹马,天篪虽长她两岁,但她总是把他全当着弟弟一般的疼着。直到两人大了,有了男女之别,又有了夫妻关系,她才把自又端回成了一个女人,其实,哪一天她都把天篪供在心上守护。
婧媛知道,天篪并不曾对她的不再生育怀有多大的不满,只是老太太的一再要求。当然了天篪日益努力,提头过路地死活挣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将来能光宗耀祖?杨家秦家,两家的血脉到了他们这一代,就全在天篪一个人的传承了,若要是天篪光守着她一个人,断了两家人的血脉香火,她秦婧媛不又是成了罪人?这和儿女情长相论,孰轻孰重,婧媛还是清楚的。
婧媛亲自来到药房,不见天篪,去了后宅一看,便在天篪平日小憩的床头发现了那把檀骨罗扇。仔细看罢,其画其诗,一切都明白了。她轻经地放回扇子,吁出一口气,不叫不语,尽管想得十分大度,验证了还是有些受不了。半个月过去,人又瘦去一层,一个真实的打算,便在婧媛的心中拿稳。
团圆节的晚上,天篪来陪婧媛,吃了瓜果赏完月,婧媛要天篪陪她在小西湖月牙河边走一走。这可是很少见的要求,天篪赶忙答应下来。要知道,来到这里已经近年了,婧媛几乎不曾下过这小楼。这里的世界跟天外的地方一样陌生。当然,天篪并不知道,这是婧媛在做预先告别式的游览,知道她一生会恨这个地方,也会特别怀念这个地方,如果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再说她也想终身拥有一次和丈夫在最后一个团圆节的美好夜晚……
天篪陪着婧媛在月牙河边走,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看着他们这对情侣,很是羡慕,岂不知此刻的婧媛却是生离死别前的难受。
婧媛看着明亮亮的月亮沉在水底,她终于有一个机会就近看着它了。她便想起过去的多少个夜晚,孤影自怜地在小楼上看着月儿落在水里,银光如盘,风过水间,撒了满池的碎银一片,待慢慢又聚拢来,还是那般的美丽,她便想到了破镜重圆的多少故事,那时,她是有多少话要对人说,可是没有人可说,那时她又多么希望天篪能陪她看这美丽的月色,可是不能,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却是她临行前的告别,想想心里不胜地悲伤。
月亮虽沉在水底,又似浮在水上,天有多高,月就沉得有多深,水有多近,月又是离人有多近,这都是虚的,真实的月亮还在空中,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就像人的美好梦想。
可是你走到哪里,月亮都会从水中随你走到哪里。 婧媛看着水中的月说,今年的团圆节我能陪你,明年不知是谁来陪你了?
天篪说,哪里的话呀!
婧媛说,别多说了,夫妻不比兄妹长久,我们还是做兄妹吧!
天篪说,我不计较你能不能再孕。
婧媛说,不是这。
天篪说,那是为了什么?
婧媛说,白小姐那扇子和诗我看了。无意的。
天篪无话,婧媛也无话,月儿静在水中也无话……
回到房中,婧媛把一纸呈于天篪说,我知道你说不出口,我替你把休书写好了。白小姐乃大家闺秀,怎能作小?我又不能占着窝不生蛋,把老杨家的香火断了。我到乡下去,我们老家的田地也要人种,要人管,春儿还是留在城里吧,日后你要好好让她读书,你就随凤凰飞吧,飞够了,隔年隔岁,去乡下看看我——看你的一个妹妹来!
婧媛最后说,别惦记我了,女人死哪烂哪,最多是一片秋叶而已!白菡小姐才是夏花,你好好娶了她,为我们老杨家传承香火吧……
从此婧媛便回了天篪老家潮河口杨庄,天篪便娶了白菡小姐。
本以为这样一来,什么都好了,却不知后来祸事连连,前面说的,只是本篇的一个引子,千头万绪派生出来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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