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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王宁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在朱衣耳边说道:“这次的消息,你记好了,三殿下脑子似乎有些问题,平时看不出来,最近才发病,说是自己能看见蓝头发绿头发和红头发的人在面前晃。是从祭天坛回来得的……”
    “祭天坛,那不是……”朱衣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太/祖”两个字,面色惶恐地小声开口:“……不是说哪里有些不对,会闹鬼吗?”
    “白天哪里会撞邪,我看真是……哎,怎么每代都这样……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正常的很,谁知道会应在三皇子身上……”
    王宁脸色也很复杂。
    朱衣也是满脸迷茫。
    “反正他也不起眼……这消息我会传回去的,你放心。”
    “嗯。”
    王宁点了点头,避人耳目地摸了摸朱衣的耳垂,亲了口她的脸颊,做出一副亲热的表情,满脸不舍。
    他们特意找了空旷的地方“相聚”,除了身后的树每一个地方能躲藏,也不怕别人听见,但若是有人刻意打探,这样的动作也会让不少人膈应。
    毕竟“宦官”和“宫女”相好,实在是有悖/常/伦。
    两人“亲热”一番后,朱衣从袖中掏出几块做的漂亮的点心,王宁胡乱吃了几口,毫不避讳的取出一块帕子包了,塞进自己的衣襟里。
    “三皇子也是可怜,每次都吃你的口水……”
    “就是我吃了,他才敢吃。才五岁的孩子,心思其实重的很。何况贵妃娘娘要知道我专门给他带点心,哪里敢再用我。哎,那孩子恐怕就是因为心思重,脑子才不太好了。”
    王宁笑了笑,又摸了摸朱衣的脸。
    “我走了。”
    “恩。”
    前后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王宁辞别了“相好”,怀揣着点心,满心感慨的回到了冷清的静安宫。
    离得许远,王宁就已经听到了静安宫里发出的各种尖叫声、大笑声、高喊着“陛下我在这里”之类的恐怖嚎叫声。
    冷宫里究竟住着多少疯子,王宁自己都数不清楚。
    “在这种地方长大,没疯也逼疯了……”
    王宁在两边把手宦官讨好的表情中踏进静安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永嘉七年冬,宠冠后宫的袁贵妃担心含冰殿的三皇子刘凌会感染风寒,派出太医署的太医问诊。
    住在偏殿的刘凌果然“偶感风寒”,整个冬天大病不起,不能出门。袁贵妃担心“皇嗣”的身体,亲自向皇帝建议,让他调养好身子再去东宫读书。
    刘凌的父皇刘未原本就没怎么见过这个儿子,对他的关注还不如袁贵妃屋子里养的那只猫,随口就答应了她的“好意”。
    就这样,原本开春去东宫“崇教殿”读书的刘凌,莫名其妙的又被遗忘在了冷宫之中。
    同年冬天,二皇子染上了怪疾,太医诊脉的结果说会传染,二皇子遂被移出宫中。二皇子的生母方淑妃在袁贵妃所在的蓬莱殿外跪了一夜,宿在袁贵妃殿中的皇帝也没有露一露脸。
    就这样,年方七岁的二皇子,就这么进了郊外的皇家道观“归真观”。
    方淑妃从此闭门不出,如坐枯禅。
    相比之下,宫中反倒觉得三皇子的运气,实在是“好极了”。
    ☆、第5章 预言?诅咒?
    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大半年。
    对于数十年如一日的静安宫来说,大半年的时光实在引不起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极少数住在里面的人,谁也不关心究竟已经是哪年哪月哪日了。
    身量又长高了不少的刘凌在墙角随手划了一竖,提起宋娘子为他做的布袋,和宋娘子支会了一声,就往静安宫的内院而去。
    墙角上密密麻麻划了上百道竖道,但除了刘凌,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宋娘子几次想要问,却每次都欲言又止。
    她实在怕刘凌又说出什么“见神仙”的话,如果他真这么说,那她要崩溃了。
    王宁和刘赖子早已经见怪不怪,刘凌现在几乎成了整个宫中的“幽灵人物”,就连袁贵妃似乎都不再关心他的消息,这让王宁和刘赖子少了不少去蓬莱阁的理由,对刘凌也更加放松。
    自从领着宫政的袁贵妃下了令让刘凌“安心养病,不要出门”,去上书房就成了泡影,但正因为他是在“养病”,还是得到了许多好处。
    比如说,不能苛待“病人”,供给给刘凌的食物终于不是些残羹剩菜了,由于营养跟得上,刘凌这一年里很是长了一些个子,脸上因经常吃不饱而产生的坏气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又比如说,经常有太医来诊“平安脉”,刘凌曾经因为含冰殿太过阴寒而埋下的隐患被及早发现,幸好没有留下什么病根,摆脱了真正“体弱多病”的可能。
    吃的饱也带来很多好处。
    当年刘凌吃不饱、穿不暖时,曾经得到过冷宫里几位太妃的怜悯,经常被接济。从去年起,刘凌能吃饱了,就经常把自己得的吃食送给几位接济过他的太妃,算是“反哺”。
    他六岁不得开蒙,宋娘子都已经做好刘凌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冬天一过,住在拾翠殿的薛太妃送了消息来,让刘凌开春去她那里发蒙。
    这让宋娘子激动的去拾翠殿外给薛太妃结结实实的磕了九个头。为了避开两个袁贵妃的耳目,宋娘子只说冷宫里的太妃们想要刘凌经常去他们那里坐坐,解解闷,这种事刘凌以前也没少做,刘赖子和王宁虽然有些生疑,但冷宫深处那些太妃再不得宠,也不是他们能打探的,只能眼看着刘凌每天往深宫里跑。
    而说到满门大儒的薛家,在代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薛太妃当年也是薛家的长房嫡女,真正的才貌双全,可惜入了宫闱,一生无子无宠,注定要在这冷宫中度过一生了。
    不仅是薛太妃,静安宫里住着的大多是先帝时无子、未承恩的妃嫔,其中不乏份位极高的夫人,只可惜刘凌的祖父,也就是死去的先帝,曾经有一段很不光彩的往事,这件让后宫人人避讳的往事,造成了先帝的后宫中有一群童贞尚在的“夫人”,使得先帝快到三十多才生下嫡子,也直接酿成了当年那场“宫变”。
    正是“宫变”之后,先帝驾崩,刘凌的父亲身为先帝唯一的血脉,以年幼之身登基为帝,一直将皇位坐到现在。
    宫变之后,静安宫就成了这个样子,当年那些或倾国倾城、或惊才绝艳的嫔妃们也被安置在静安宫“荣养”,渐渐凝固成一潭死水,再泛不起什么波澜。
    这些都不是还是儿童的刘凌知道的,宋娘子虽然隐约知道一点,却很守得住“秘密”,绝不愿让刘凌知道一点不好的事情,怕“玷/污”他的品性,所以刘凌对后宫的太妃们,单纯的只是当做自己的长辈,是祖父们的妻妾,自己的亲人,经常自发的去行孝。
    他的纯善之举,打动了薛太妃,也打动了不少冷宫里的未亡人,正是她们或明或暗的庇护,刘凌才能好生生的活到五六岁。
    此时,刘凌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已经干涸的巨大湖泊,再穿过一片许久没人修建而乱糟糟的树丛,终于到达了一片竹林,竹林正中央的那间二层小楼,便是薛太妃的住处。
    拾翠殿和含冰殿一样,原本是极为宽敞的殿堂,主殿连着配殿,可以让四五位妃嫔居住。当年薛太妃刚入宫时,因为出身权贵,自然是单独一殿,位居“贤妃”之位,后来先帝山陵崩,她移居静安宫,也还是单独一殿,配殿里住着的都是伺候的宫人。
    拾翠,拾翠,听名字也知道这里原本是苍松翠柏、绿草如茵,一片生机盎然。可惜这宫里所有的景致都是需要人去维护的,薛贤妃成了薛太妃,又不愿接受家人的照拂,虽然衣食无忧,但想要让拾翠殿还如往昔,却是不可能了。
    到了最后,薛太妃也和许多冷宫里想要维持尊严的女子们一样,从主殿里搬了出来,住到更舒适、更容易打理,也更有人气的偏殿,或是赏景的配阁中去。
    刘凌抬起头,眺望着面前依旧苍劲的竹子,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薛太妃经常送来的竹笋和菌菇。
    对他来说,那是十分温暖的记忆,也使得年幼的他对于竹子产生了一种感恩的情绪,而非文人对竹子特有的“敬仰”和“喜爱”之情。
    竹林里的竹叶飒飒作响,薛太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如意”正在扫着落叶,一抬头见到刘凌来了,顿时笑的流出了口水。
    “三,三殿下来了?娘娘该高,高兴了!”
    这个宦官脑子不太好,一直只做些洒扫,但人却是很憨厚老实的。刘凌笑着从布袋里掏出几枚皂子递给他,径直穿过小径,到了绿卿阁。
    “劳称心姐姐和薛太妃通传声,说我来了。”
    刘凌刚出声和门口的女官知会,绿卿阁里就传出一声清冷的声音:“三殿下来了?来了就直接进来。我这里不是蓬莱殿,没那么多规矩!”
    称心轻轻笑了笑,为刘凌打开了门,颔首示意他进去。
    一进绿卿阁,坐在轩窗下看书的薛太妃就收起了手中的书,指了指轩窗边的书案。
    刘凌已经在她这里学了半年,早已经轻车熟路,将手中的书袋在书案上放下之后,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提起案上的毛笔,在早已经铺设好的纸上开始书写《急就篇》。
    《急就篇》一共有三十余章,是这时候孩童识字的启蒙之书,内容丰富,字数又多,所以刘凌站在书案后,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把急就篇写成。
    “豹首落莫兔双鹤,春草鸣翘凫翁濯……”
    “青绮绫谷靡润鲜,绨络缣练素帛蝉……”
    “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
    他每写就一张,薛太妃就接了过去,一边观看,一边随手用手指在砚台里蘸了蘸墨,在写的好的字旁边点个点,再放在一旁。
    就这样,待刘凌写完,薛太妃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你练字才半年,已经有了风骨,含而不露,很好,很好。”
    没有人希望自己教的弟子是个蠢人。
    “你过目不忘,在习字这一门上,倒省了你我不少功夫。只是你进境太快,我总担心你基础不牢,如今这《急就篇》写的毫无急迫之意,可见你本性是个能忍的性子,这很好。”
    前些日子天气转凉,薛太妃病了几天,只给他布置了功课,病一好,立刻就派人让他继续上课,顺便考校他的功课。
    这一考校,让她很是满意。
    “这么多日,只有一本《急就章》看,再多的字也记得了……”刘凌放下笔,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笔墨有限,得来不易,我习字都是先在沙地上练熟了,才在纸上写。殿里有王宁和刘赖子在,我也不敢做的太过,他们好像也发现我在习字了,经常问我看的书是哪里来的……”
    “你不用顾及他们。”薛太妃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凛然道:“你是龙子龙孙,天生贵胄,哪里需要管他们高不高兴?练字先练气,你若不养好气,学再多字也是白费力气!”
    “是。”
    刘凌低了低头。
    “如今你虽然受尽冷遇,但依旧是龙种。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一旦得了变化,便可纵横四海。别人可以轻贱你,你却不能自贱。”
    薛太妃的脸上依旧可见年轻时的傲气,即使困于冷宫也没有因此而萎顿多少,这正是刘凌希望从她身上学到的。
    “既然你《急就篇》上的字都认识了,那我……”
    “大家可以仔细观察四周,这里不是主殿,可不远处的主殿没有住人,这里却住了不少人,难道他们不愿意住大房子吗?不是的,正是因为地方小、人又少,所以小地方反倒方便打理,太大的宫室则成了负担……”
    熟悉的声音让刘凌完全没关心薛太妃再说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姚霁,你说这里是冷宫,为什么进门时上面写着静安宫?”
    一位浑身珠光宝气,身材丰满到一只胳膊顶姚霁两条大腿的中年女人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恰好也是不少“同伴”们的疑惑。
    “冷宫只是俗称,事实上,古代的皇宫里没有哪个地方用‘冷宫’来称呼的,一般哪里安置的失宠嫔妃最多,或是最不受重视,就约定俗称的被称为‘冷宫’。”
    姚霁好脾气的笑着解释。
    “就代国来说,这里就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冷宫’。从后宫出来后,再和这里对比,是不是觉得很破败呢?”
    “三殿下,你怎么了?”
    薛太妃见刘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不由得错愕地推了推他。
    “看什么?”
    “我……我……”
    刘凌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薛太妃,这么近的声音她却一点都听不见,一定是那些“仙人”又来了!
    原来他们不是只有冬天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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