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风雨大,不赶快把门窗修好,风雨以来就麻烦了。”不管胡贵的哀求劝阻,依旧来回拖动锯子。
胡贵没有办法,只好上来帮忙。两人又砍又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那树才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样的动静就算在乡野也会惊动四邻,而在这皇宫里却没有半个人前来。
胡贵悄悄松了口气,苏凌却想起那句“凄清最在繁华处”的话来,不由深以为然。
比照着过去的式样做好了门窗,下一步便是修理下门框窗框。
“公子,你真厉害,抓鱼做饭,连修理门窗都会。”胡贵仰起头递过一只合适的楔子,一脸崇敬。这些日子他也想通了,左右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不了主,到不如象苏凌这样顺其自然,也落个逍遥自在。
“这算什么本事,生活所迫而已,不做难道饿死冻死?再来个这样的楔子。”苏凌伸过手,等着胡贵将楔子交到自己手中,却迟迟不见动静。
“胡贵,怎么了?”一手拉着窗框回过头,却见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胡贵伏拜在地,浑身不住发抖。
不远处,站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高大威武,玉带金冠,气势夺人,正是宇文熠,而站在他身后的男子身著宝石蓝的锦袍,挺拔俊秀,却是苏凌只见过一次的玉宇君柳清宵。
宇文熠负手望了苏凌片刻,阴沉着脸转身而去。苏凌正在莫名其妙之际,见柳清宵笑嘻嘻地对他弯腰一礼,也跟着宇文熠离开。
见两人走远,胡贵才起身,一边用袖子掸着衣服上的泥土,一边道:“陛下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可吓死我了。”
此地离宇文熠的寝宫甚远,若说是他无意间到来自然说不过去。
苏凌静静坐在簇新的麻席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出神。这些日子以来苏凌被宇文熠丢在这偏僻之处,苦于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随遇而安。现在看来,宇文熠对自己还并未完全厌倦。
或许不用多久,他便会过来。了。
这日果然有人来,却不是宇文熠,而是柳清宵。
柳清宵不仅带来了好酒,还带来了精美的下酒菜。苏凌虽然意外,却客气地请他坐下,这柳清宵原本是元珏送给宇文熠专门对付自己的,对于他忽然表现出的友好,苏凌不得不起戒心。
“难怪陛下对苏公子念念不忘,似公子你这般天神下凡般的人品,任谁见了也会动心。”柳清宵不愧是风月场上打过滚的人,一张口便是奉承话。
苏凌听得身上一阵发麻,自己容貌已毁,亏他说得出这样的话,却又不好拆穿,只得连称惭愧。柳清宵还想把刚才的话题进行下去,苏凌赶紧岔开:“放在门口的那些东西想来也是玉宇君送来的,如此高义,苏凌感激不尽。”
“区区小事,苏公子可千万别往心头放,清宵人微势薄,没法多帮助公子,这心里其实过意不去得很。”柳清宵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些日子资助苏凌的人正是自己,言语间毫不扭捏:“清宵听说元皇后指你谋害皇嗣,但我不信,似公子这样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定是为人陷害。皇太后不明真相错怪了公子,陛下冷落公子其实也是为人所蒙蔽,他内心定然还是念着公子的。”难怪宇文熠会没事跑到这个偏远的所在,却原来是柳清宵带来的,只是他是宇文熠的男妃,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树立竞争对手么?
柳清宵似乎看出了苏凌的疑惑,发下酒杯长长叹了一口气:“苏公子不用奇怪,人道宫门深似海,过去我还不明白,自从进宫方知其中艰难。娘娘们总还有儿女可以依靠,我又该怎么办?总得找个可以交心帮忙的人。可这人该找谁呢?清宵思来想去,公子你与清宵同时男子,自然最能感受这份难,如今也唯有你能成为清宵的朋友了,是以唐突前来,公子你可不要见怪。”
柳清宵说得如此直白,苏凌反倒收起了一些戒心:“柳君所言甚是,只是我如今这等处境,又岂能帮得了你,柳君太高看苏凌了。”
柳清宵摇头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你今日落魄,在清宵看来陛下对公子你还是有情的。”
“哦?”苏凌语气中有些不信。
“前日有幸与陛下游宫观景,便斗胆带他过来,陛下见公子受苦,还是不好受的。所以清宵以为,总有一日公子能似过去般受宠。”柳清宵显然是在借机向苏凌表功。
苏凌浅尝一口杯中酒:“如此谢柳君吉言,以后还要请你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才是。”这个柳清宵虽然可疑,但自己也摆脱不了宫中争斗,有个同盟未尝不是好事,想到这里,苏凌也越发热情了些,摆出副便着意结交的模样。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自此以后,柳清宵过上几日便会来苏凌的住处小坐,两人慢慢熟了,言语间也就随意起来。柳清宵常常给苏凌讲一些自己过去遇到的趣事,惹得他哈哈大笑。但当他半开玩笑地问起苏凌对宇文熠的感觉时,苏凌便支支吾吾开不了口。柳清宵见他如此,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宇文熠始终没有来,苏凌不禁有些着急,若不能接近宇文熠,便不能帮助楼斐然,肖浚睿的一番心思岂不白费?
“柳君有所不知,我心里难受。”这日柳清宵来时,苏凌喝了一大坛酒,不久便有了醉意。
“苏公子为何难受?”柳清宵又递上一杯酒,调侃着追问。
“苏凌有恨,恨自己无法回报陛下的一番恩情。”苏凌半卧在席间,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嘴角虽噙着笑意,神色间却满是凄清。
“这话清宵不明白。”
“苏凌是大燕的俘虏,这些年来吃尽了苦楚,受尽了欺凌,若不是遇到陛下,还不知在哪里为奴。陛下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为了苏凌顶撞了他的父亲,得罪了他的叔叔,险些失了这皇位。陛下对苏凌可谓恩高如天,情深似海,我本想尽心服侍以报答陛下,却又累他陷于两难,叫苏凌如何不难受,如何不恨自己无用?”苏凌将头垫在胳膊上,像是在说醉话。
“那么你爱陛下么?”柳清宵此时已经来到他面前,哄小孩般柔声问道。
“爱,却不敢爱。试想,苏凌如今已为千人所指,万夫所骂,我又岂敢玷污了陛下的清名?只是苏凌不甘啊,世人皆道我是妖孽,可我又何尝做错了什么?”说着翻了个身,低低笑起来:“其实我也明白,似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跟别人理论对错?”
“那么你还想念大夏么?”
“大夏?呵呵,大夏本是我的父母之邦,只是如今父母双亡,故人不再,我于大夏有情,大夏却于我无义,还想念什么呢?想也只有恨而已,不想了,不想了,永远也不会再想了……”苏凌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化作了呢喃……
“那你现在想什么?”
“陛下。”最后这两个字已经几不可闻。
柳清宵低头看时,发现他人已沉沉睡去。思量片刻,终于自嘲地摇摇头,轻轻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还没来得及维修的门轴发住尖细的“吱呀”声,恰似快要承受那沉重。
新月依然升起,挂在树梢上。夜风吹来,不知动的是月,还是树。原本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苏凌霍然睁开眼睛,眼神清亮明澈,哪里有丝毫醉意。
一百零八
柳清宵连续好几天没来,苏凌依旧每日修理门窗,日子平静无波。
就在苏凌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宇文熠终于来了。
“满逍遥的,看来不在朕的身边你还要自在些。”
听到这话时,正在煮午饭的苏凌顿时僵立当场,良久才慢慢转过身。
宇文熠身着便装,抱臂靠在门框上,神情冷峻,多日不见,他脸上的轮廓越发的深刻,在日光与树影的映衬里,更觉霸气迫人。
苏凌凝视他片刻,双手握着放在小腹前,垂下眼帘,额头上垂下一缕凌乱的黑发,在眼前晃了晃,便不动了。
“朕又小看你了,柳清宵本是朕派来查探你的,不料却成了你的传话人。”宇文熠信步走过来,嘴角挂着微笑,却让人觉得寒冷刺骨。
“陛下。”苏凌的眼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