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的霸业,是在重耳和晋襄公父子时代最盛。到了晋灵公、晋成公、晋景公年间,霸业中衰。那么,这个中衰时期,春秋的霸主又是谁呢。
南方的楚庄王芈侣,在晋灵公第九年(公元前613年),以声色冶游的方式,登上了他爸爸商臣(楚穆王)传给他的宝座。
一般新官上任三把火,窝囊的楚庄王上任,却装了三年孙子。这期间楚国事务都由权臣令尹承包,楚庄王的主要任务是喝酒和听音乐。
楚国的巫术、神话、乐舞、楚辞,那都是春秋艺术宝库的奇葩。不听国政、日夜作乐的楚庄王花了三年时间,坐在钟鼓齐鸣、竽瑟狂作的宫殿上,搂着进口的外国美女,欣赏各种乐器纷然杂奏,一片轰鸣。
楚庄王一边听歌看舞,一边痛饮。我国古代的酒主要用黍子酿造,起源可能来自放馊了的饭,中国人用水果酿酒的历史比西方晚,酒精度数也不高,所以容易变酸,一次必须使劲喝。直到酩酊大醉。
楚庄王红着脸,晕乎乎地说:“寡人过得好爽啊!有敢谏者,死无赦!”可是大臣们忍不住还是想劝他。伍参(即伍子胥的曾爷爷)跑到殿上,说了他那著名的“有鸟停于高阜,三年不鸣”的故事。伍参说:“我看见,有只鸟,停于高阜,三年不鸣。这鸟怎么这么奇怪啊,占着树枝儿不拉屎!”
楚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从钟鼓间探出脑袋,回答:“这个鸟的情况我知道。此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伍参磕了个头:“大王英明!”就出去了。
这就是成语“一鸣惊人”的出处,还被不识字的小燕子还珠格格念做“一鸟骂人”。
精神分析鼻祖弗洛伊德大师认为,人们做事的动机除了性冲动,就是“渴望伟大”了。伍参的话正是从伟大入手,但是还嫌隔靴挠痒,因为他没有摸到楚庄王的苦衷。楚庄刚一上台,年纪又小,力量又孤,面对复杂的国内政局根本不敢出声。当时的实力派人物令尹和另外两家大夫拉起队伍对打,可怜的楚庄王只够做旁观资格,结果还是被二大夫像捉小鸡那样劫持出城了,等令尹胜利以后才得以归位。武力如日中天的令尹,跺一跺脚,楚国就要乱颤,可怜的小楚虽然名为大王,实在随时可以被杀被废,他只能躲在酒杯中暗自观察政局。
(注:按理说,楚国一直强化王权,推行县制,抑制分封,并用“覆军杀将”这样的苛法控制担任朝臣的各卿大夫家族,不应该出现权臣压盖楚庄王的后果啊。是的,楚国相对北方诸侯来讲,君权算是强的。但一个国君不可能自己管理好诺大的楚国,楚王必须借助自己的副手,也就是令尹来管理国家。令尹相当于后代的宰相。宰相是很容易分掉皇帝的大权的,后来的皇权社会摸索了很久,皇帝们才搞出了制约宰相的一系列办法,譬如不许同一家族世袭宰相,用谏官牵制宰相。但是,楚国的十一位历任令尹中,有八个,都是来自同一个家族的,这个家族名叫“若敖家族”。这就使得若敖家族成为堪于楚王族分庭抗礼的望族。
从最早的猛将屈瑕,到后来的斗伯比、斗廉、斗祁、斗射师、令尹子文、令尹子玉、现任令尹斗越椒,都是若敖家族的。若敖家族从楚武王以来,世代官居高位。其中,斗伯比扶助楚武王攻服随国,斗廉则是春秋早期思想家,提出“卜以决疑,不疑何卜”的观点,闪烁着唯物主义的战斗精神。斗祁是楚武王创设的第一任令尹。斗射师帮助楚成王杀灭乱国的子元。楚成王得到权柄后,老虎奶喂大的斗谷於菟毁家赞助楚成王,成为楚成王的令尹,即令尹子文,是楚国历史上最为德高望重的圣人,后代令尹高不可攀的偶像。令尹子文后来让位给将星令尹子玉(成王之花,也是若敖氏的)。可以说,楚国的江山,有一半是若敖氏打下来的。若敖家族为楚国的缔造和扩张,立过恢弘的功勋。历代楚王也很宠爱他们,把大块的新占区赐给他们。于是若敖家族不但封邑广大,还自有军队——子玉就曾拉着自己的家族部队上了城濮之战战场。发展到了楚庄王继位初期,若敖家族已经兵强马壮,不服管教。相比之下,楚王族却在衰弱。)
现任的楚国令尹,就是若敖家族的掌门人——大号斗越椒。在他的势力威压下,可怜的小楚只能去躲在酒杯中,像小鸡躲在蛋壳里,靠酒精和美女麻醉自己,像那个歌唱得那样“总是弱不禁风一幅孬种的样子”。
但是,喝酒归喝酒,听音乐归听音乐,小楚两眼雪亮,心知肚明,偷偷寻找心腹人。
他打猎的时候,看到有人刺了虎豹,就说:“吾以是知其勇也”,看到有人把猎物均分,就说:“吾知其仁也。”
自从一鸟骂人以后,楚庄王还是照喝无误,一点没改。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大夫“苏从”再次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冒死进谏,逼楚庄王振作起来。这位王才犹犹豫豫地答应试一试了。
然而这个倒霉的家伙刚要发奋图强,楚国却发生大饥荒。戎族乘机攻击其西南境,贯穿楚国纵深,一直扎到湖北北部的房县。然后又转了个圈,攻打楚东南边境,进逼阳丘,侵入湖北枝江。同时,麋国人与百濮人也抢占枝江一带,紧逼一百公里外的郢都。庸国是个大国,庸国人也从湖北竹山持械进攻。楚国四境皆警,蛮族合聚闹腾,形势非常严峻。楚国北方靠近“巴尔干”的申、息两县北门都不敢打开,生怕中原诸侯乘机破楚。
这些制造混乱的戎族、百濮,都是在楚国人眼里,更落后的“群蛮”,由于楚国的强大而被压制在西南一隅,如今兴风作浪。不过,楚庄王很好地利用了这个危难时期,他以抵御外敌为名,接触兵权,像现在的小布什那样,压制下国内的矛盾和各势力的不同声音,获得战时的独裁。
当时,有些楚大夫谋议迁都躲到阪高去(就是张翼德长坂坡一声断吼的地方),大夫蒍贾反对,认为百濮麋人都是看着我们饥荒,以为我们不行了,才敢出头伐我。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打庸国,他们见我们仍有实力,必然怕了,各自散伙,回归本邑去讫。(蒍贾就是从前在城濮之战前,论子玉必败的那小孩。)
楚庄王以为甚是,于是说服了逃跑派,出兵仅仅十五天,百濮麋人的帮闲叛乱份子,见势不好,一哄而散。楚军先遣部队,直接开赴今湖北竹山,那里是庸国的老窝,与庸兵接战七次,次次都假意败走。庸人骄傲,不设戒备。楚庄王抓住这一宝贵战机,从郢都乘坐快速马车亲临战场,分兵两队,夹攻庸国,秦国人和巴人也出兵赞助,群蛮一看楚军强大,于是也改变立场与楚结盟,于是合力击庸。庸国疏于戒备,竟被一举灭掉。
通过这次用兵,楚庄王建立了自己的威望,他的王卒(王族直属军队)也趁机加强了,可以同嚣张的若敖家族分庭抗礼了。回到国都的楚庄王从戎车上跳下来,明显地比以前晒黑了。这个曾经躲在蛋壳里的小鸡,他伸了一个懒腰,对着天空喊道:“哈哈——我要打鸣啦兮!”
于是楚庄王进行快刀斩乱麻的一番改革,对阴云密布的楚国天空进行大清洗,诛杀数百多人,任用数百多人,遍布朝野上下的豪族悍将都换成了乖乖虎(手术动得够大)。
楚庄王喜欢了,若敖氏却不喜欢了。若敖氏家族的掌门人——令尹“斗越椒”见势不妙,也开始猛烈反击。
这个斗越椒,据说基因有问题。从前,大圣人令尹子文退休在家,不料他弟弟却生下了一个状似熊虎、声若豺狼的小子,就是这个斗越椒。子文说:“必须杀了他,这个孩子,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如果不杀,将来毁灭咱们若敖氏的就一定是他了。”但是他弟弟不听,虽然哥哥又说出“狼子野心”之类的成语,但那都是宿命论调,不听。子文大为忧戚,临死时候,把自己直系族人聚在一起,说:“等未来斗越椒一执政,你们赶紧跑,否则就完蛋了。不过,我估计还是会被灭族。如果人的在天之灵也要吃祭祀东西的话,那若敖氏的鬼以后怕是要饿肚子了!”
如今,楚庄王怕若敖氏专权,任用了好几个若敖氏的政敌来给他掣肘。伍参、苏被任以国政,蒍贾为司马。“狼子野心”的斗越椒自觉境遇可危,作为反扑,就发出若敖卒武装,囚禁政敌蒍贾,随后杀之。
(注:蒍贾就是在城濮之战前,论子玉必败的那小孩,他不是若敖氏的,所以对若敖氏的人包括子玉看不顺眼,说子玉的能力最多只够带三百兵车。子玉非要去打城濮之战,也是想在战争中以侥幸取胜来回敬对方的抨击,堵住他们的嘴(原话是“愿以间执谗匿之口”)。楚成王不给子玉增加兵马,子玉就带出自己若敖氏六卒,也够可怜的。然而子玉终于是打败了,命也没了。从此,其他楚国家族对于若敖氏的攻击和“谗言”,大约再没有一天间断过。)
斗越椒杀了蒍贾。家族的兴盛与挫折,先人的伟大与庄王的猜疑,使这个处境尴尬的人终于迈出了挺而走险的一步,与王室摊牌,公开叛乱,带领彪悍的若敖氏武装,进攻羽毛日渐丰满的喜气洋洋的会打鸣的楚庄王。
公元前605年(楚庄王九年),楚庄王与叛乱的令尹斗越椒展开激战。鉴于若敖氏的精锐声势浩大,楚庄王采取妥协态度,说把我王族里面几个有面子的人,送到你们若敖家族当人质,咱们两下罢手,谈判解决,好吗?
斗越椒即使不是个骄狂已极的汉子,也不会到这时候再和谈了,和谈就不怕秋后算帐吗?还是打吧。让机关枪和大炮去辩论吧。王军遂与若敖氏军队展开激战。
楚庄王的战车上,和其他的主帅战车一样,载着战鼓,他立于鼓侧,亲自举棰,擂鼓指挥。斗越椒迎面向楚庄王连射两枚重箭,两箭疾劲有力。第一只箭穿过楚庄王的两匹辕马的马耳正中间,疾行划过跪坐的驾驶员头顶,透破鼓架,丁宁一声凿在战鼓后边偏下方的铜钲上,激溅起的火花,都撞在击鼓的楚庄王的胸前。第二只箭随后跟到,经过马头车辕,直奔楚庄王面门,紧贴着他的脑顶掠过,穿破战车伞盖的中心骨架,使伞盖“咯喳”一声像个大人头,歪栽下来,正压住楚庄王。王军大为惊恐,士卒纷纷变色,开始后退,阵形波动,眼看要溃散。
楚庄王爬出盖子,一边擦脖子上的冷汗,检查出自己的脑袋还在之后,急中生智,大喊:“先君楚文王攻灭息国的时候,曾经得到三支利箭,斗越椒偷走了两支,现在全射完啦,大家不要害怕。重新给我上兮——”
王军听见楚庄王还活着,而且敌人的核武器已经用完了,阵脚方才略微稳定,楚庄王猛擂战鼓,王军奋勇进击,终于杀溃若敖叛军。
这都是史书上的真实记载,若敖氏斗越椒发出的那两枚超级重箭,铛地一声把铜钲敲起多高,那铜钲的回响,透过史书,仍然萦绕在二千四百年后我们的耳边。
斗越椒战败,随后若敖氏被灭族。这一积累了几百年的庞大家族,绝户了。若敖氏的先人们在天上流浪,没了后人从地面上祭祀之,就都成了饿鬼。“若敖之鬼”这个词就是打这来的。专指没有后代的老光棍的意思。可以这样造句:中国再照这样破坏环境下去,子孙们早晚得死光光,我们都得成为若敖之鬼。
若敖氏的故事和赵盾家的悲剧很近似啊,功高镇主嘛,难怪曾国藩老头子怕死了出风头,看他的家书,翻来覆去全是嘱咐子孙如何装糊涂的,他想这样能把曾家支持得久远点。可是他也料不到,没几十年,我们就解放了,老曾家也早没影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再怎样为子孙计算,也是徒费功夫。
关于这段平叛战斗,据评书艺人描绘,楚庄王手下的小将养由基,还和斗越椒进行了单挑,隔河比试箭法。
单挑,即《三国演义》那种“阵上鏖战貔貅将,阵下摇旗鸦雀兵”的打法,是一员大将单对一员大将。实际战争中却并不多见,实际上大将应该在军中指挥全场。古代战争即使真有单挑,也屈指可数,关羽万敌丛中取颜良首级,算是有史可稽的单挑,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评书里,安排养由基和斗越椒互相隔河对射三箭,“躲的不是好汉”。斗越椒第一箭射过去,养由基用弓轻轻一拨,那枝箭掉在河里。接着第二枝箭又来,养由基把身子一蹲,箭从头顶擦过去。斗越椒嚷:“不许蹲,不许蹲!”养由基说:“好!这回我就不蹲。”说完第三枝箭就来,养由基不慌不忙,用评书里常见的那种套路,张嘴一口咬住来箭,取出来搭在弦上,嘣地一声,射回去正中斗越椒的脑门子。
春秋第一神射手养由基一箭定乾坤,换取了“养一箭”的外号。
养由基的箭法据说感天动地,连动物界都知道。传说楚国曾有一个白色的神猿,楚国善射的人没有一个能射中它。楚庄王就请养由基去射,没等射呢,老猿先就哭了——它都知道小养射技如神。果然一箭出去,白猿应声坠落。
另据《吕氏春秋》说,养由基也曾射过石头,箭羽没入石中,简直难以置信。李广射石头的故事,估计是司马迁或者当时李广的fans们根据《吕氏春秋》此事而抄袭捏造的。
公元前606年,也就是赵盾刚“弑”完“其君”,在位第八年的年轻楚庄王看看国内粗定,而晋国正乱得鸡飞狗跳,于是北向驱师1200里,趁着晋人无暇干涉,远征陆浑戎族(这帮陆浑活动于河南嵩山地区,距洛阳不到一百公里,离少林寺也不远喽)。楚庄的这次行军,跟曹操南下灭刘表追刘备最后鏖战长江的路线刚好相反,估计他也象曹操那样雄心勃勃,气吞河山吧。
楚庄王把陆浑戎人压成齑粉以后,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觉得霸业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实现啊。
楚庄这是第一次到伟大富饶的中原乐土来,年轻人的好奇心使他很想摸摸老周天子那摸不得的屁股,何况自己的胜利之师离洛阳已经那么近了,简直扒上墙头就可以看见老周正在屋子里哆嗦。于是,楚庄王把队伍开拔过洛河,在洛阳郊外检阅三军,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看见有人在自己的疆域内陈兵,周定王慌了——这时的周天子没钱没兵没权,地位已经降得跟联合国秘书长差不多了。他派大夫王孙满出去看看。王孙满就是21年前崤战的时候,从门缝里判断“无礼而脱”的秦兵必败的那个聪明孩子,现在已长大成人。(现在这些聪明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了。)
王孙满长大以后,伶牙俐齿,他来到楚庄王军里,楚庄王问:“我知道大禹铸了九鼎,三代相传,现在就是你们洛阳城里的镇国之宝。我们楚国兮也有鼎,但不知你们的鼎有多大,有多重?”
好哇,这蛮小子居然敢询问鼎之轻重大小,说轻了是不知天高地厚,说重了就是窥伺国器,野心勃勃,大逆不道。但是楚庄王心想,齐桓公早死了,宋襄公早死了,晋文公死了,最晚的秦穆公也在二十年前死了,多么好的出世际遇,天下还有谁堪与我争锋。楚庄王此时取天下如同拾起一只草芥,鼎有什么不可以问的?
但是王孙满说:“在德不在鼎也!我们所看中的,是德行,而不是鼎。从前大禹的夏朝很有德,于是九州进贡青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上面有鬼神风物图纹,保佑子民不受魑魅魍魉的侵害。夏桀昏庸,失去了德,于是鼎迁到商人手里,保佑了商朝六百年宗祀。商纣暴虐,鼎迁于我大周,周成王定鼎于洛邑,占卜得知,上天要保佑我们传三十代周王,七百年基业。现在周德虽衰,但天命未改。鼎之轻重,你们是不可以问的也。”
王孙满这一席绵中带刺的话,把楚庄王说了个自讨没趣,临了悻悻地说:“哼,你们的鼎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大楚国的长戟,断下戟枝合起来,也够铸成你那九鼎兮。”
楚庄王问完鼎之后,带着自己的悍兵强将,兴冲冲地押着陆浑俘虏和串成一串的的耳朵,在中原碧树青青的美好原野上,回奔自己统治的疆土广大的楚国。
这就是楚庄王“饮马黄河、问鼎洛水”的故事。
而那尊贵无比的九鼎,国宝中的国宝,四个世纪后,到了被称为“羞愧之王”的周赧王手中,就完蛋了。他为了维持穷困的政府,不得不向商人借债(成语“债台高筑”就是说这位王呢),周赧王悄悄把九鼎熔化,变卖给商人还债。等大周朝被秦王灭掉时,九鼎已卖了个净光。
(附注:楚庄王提到的长戟,是春秋最流行也最具杀伤力的青铜兵器。它是矛和戈的杂交产物。春秋时候的矛,长度接近3米,到战国时代更达到4米。矛头的样子,大家都知道,类似体育课上的标枪。如果在矛头的基部,再横铸出一枝去,那就是戟了,呈“卜”字形,具有勾啄与直刺两种功能,其实是合并了矛和戈的两种功能(戈的样子是象一把镰刀,可以啄你的脑袋,矛是扎你的肚子。哈哈,对不起,不扎)。
戟一直是车战的主要武器。步兵也用戟。战车兵的戟长,步兵的戟短。骑兵兴起后,青铜戟又成为骑兵的利器。河北省藁城出土物中,有一件戈和矛联装在一个木柄上的长兵器,是最古老的戟,那其实是简单地把戈和矛捆绑在一起的玩意儿。西周以后才出现了整体铸造的戟,有些戟甚至还在长柄上横着联装了两件或三件戈头,等于是一个矛尖,横着自上往下有三个横枝,横枝可以啄,可以钩,比如去钩人柔软的脖子。
楚庄王说要铸鼎,就是用这些戟的横枝(小枝)。
战国末年,随着冶铁技术的不断发展,铁戟诞生了。由于铁的质地比青铜坚韧,铸成的戟刺尖锐细长,也更好看,逐渐取代了青铜戟。西汉时,戟已成为军队主要装备。曹操帐下第一勇将典韦,就是使用一双短戟,重八十斤,叫做手戟,可用于投掷。吕布也是用戟,辕门射戟的故事,就是吕布把他的方天画戟插在营门,跟纪灵打赌,一箭射去,正中戟的小枝(即旁侧的横枝)。于是解了袁术的围兵。
从晋朝开始,盔甲制作日趋坚固,戈、戟这一类钩啄兵器渐渐对付不了铁甲了,而枪和矛等刺杀兵器仍有大显身手,枪、矛的受力点小,压强大,可以穿甲。到岳飞那个时候,枪是最流行的兵器了,岳飞不是用沥泉神枪吗,他那个虚构的二儿子岳雷用的枪更热闹,叫什么“八宝驮龙迎风流泪枪”,不对,是“八宝驮龙迎风枪”。
至于枪和矛的区别,我看就是枪头更雄长,实际也看不出什么两样。
戟后来的命运,是做成木头的,样子也花哨,举着,当宫廷和军队的仪仗了,欧洲也是这样。
商代和周代的人比现在惨,那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大约在早上7点到9点中间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叫大食。下午3点至5点吃简单的午餐,叫小食。此后,太阳下山不久就去睡觉了,跟现在的农村一样(当然,现在的农村也不这样了,晚上还得搓麻呢)。
当时喝酒也是白天喝,夜里不喝,这主要是由于商纣王喝酒而亡国,所以大圣人周公发布禁酒令,喝酒不许乘夜。
但是楚庄王是不管周朝制度的,他有一次因为什么好事,就大摆酒宴招待群臣。他要求大家敞开了往醉里喝,君臣们一直喝到点灯时分,天都黑了。
当时的灯,灯油是植物油,味道很香,“兰膏明烛”,说明当时的灯油和蜡烛中还掺有香料呢!清香如兰,十分养鼻。在灯火摇曳时刻,众人闻着灯油香和蜂蜡香,以及酒香,个个喝得肚子爆炸,酩酊大醉。(古人也有古人的快乐啊。)
楚庄王大乐。
为了表示对臣属们的感激,楚庄王专门请出礼仪小姐——许姬助兴,亲手为大夫们把盏。
“哇塞,更好了!Welcome!”
只见这个许姬,肌如凝脂,五官秀美,苗条的身材使她成为楚王后宫里第一美人。晚宴的烛光,把本来就令人消魂的许姬照得更加妩媚。斟酒的她来回穿梭于烛光暗影之中,给人以恍若仙女下凡的感觉。红酥手,黄藤酒,每每来斟,得见许姬的纤纤细手,得闻许姬的淡淡体香,几乎令人不能把持。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秋天的晚风啊,难道也这么多情!——把宴会上的烛火全部吹灭。哇,可得着机会了,一个实在把持不住的醉汉在黑暗中一把扯住许姬的纤纤细手。许姬却是个练家子,熟练女子防身术,一招“燕子八翻翅”,反手一把揪掉那人发冠上的缨络。然后轻移冰激凌微步,不是,凌波微步,来到庄王面前报告:“报告!有人非礼臣妾!”
宫人正准备重新点灯,楚庄王说:不要点,同志们,请把缨络都摘下来,咱们都绝了缨痛饮。——这就是后来搬上戏台的《绝缨宴》,于是大伙黑着灯喝酒,跟现在酒吧里一样,其乐无比!
事后,许姬出于女权主义考虑,责问楚庄王,为什么不揪出那个流氓,严肃君臣之礼,端正男女之别。
楚庄王笑着说:“按规定,喝酒不能过量,不能没日没夜。是我让群臣可劲滥饮,出了事,不是他们的责任,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惩罚他们,伤国士之心兮?”楚庄王真让人佩服啊,宜其霸也,他明白“君子不为苛察”,用人不要求全责备,不必计较人才的小节微瑕。
后来的三国时期,建安七子中有一个人,因为该磕头的时候没磕头,仰脸偷看了一下曹丕的媳妇,结果被免职。唉,世道人心的变化,真是有云泥之分啊。
而那个调戏妇女的大夫,史书名字不传。后来在攻郑战役中,有个人出效死力,所向披靡,扭转了楚军被动的战局。楚庄王要赏此人,此人力辞,他说,我就是那个被揪掉缨的啊,老爷。
比起大耳贼刘备摔阿斗的收买人心,楚庄王“绝缨”的这一招来的怎么样呢?我觉得刘备要更做作的多,而庄王心胸开阔,全出于自然。当然,刻薄的人会说,楚庄王再大方点,干脆把许姬给那人得了。
公元前605年,那个请出烛之武退秦师的郑文公的儿子郑穆公死了,其子郑灵公即位,是凡叫灵公的人,都是不得好死。这个郑灵公收到楚国人送来的一只大鳖,祝贺他当政。大鳖在那时候哪都有出产,但楚国的云梦鳖鳖体更大,肉味更鲜美,没有激素。
有鳖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鳖于是被请进厨房,接受庖制。
这个大鳖确实不同凡鳖,它一边被煮着,一边把一种特殊的信号,散发到了整个城里。不知是不是受了鳖电波的感应,公子宋的食指,突然跳动了几下。他根据以往经验说,肯定是要有好吃的啦。
这就是“食指大动”的典故出处。
金庸大侠在《射雕》里,说洪七公也有这个毛病,只要遇到奇珍异味,食指就会跳个不住。“有一次为了贪吃,误了一件大事,我一发狠,一刀将指头给砍了”——这就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了!
春秋时代的人也有个性,吃饭直接拿手抓。当时已经有了筷子、匕、勺,但都是对付菜的,饭不这样。主食小米饭颗粒松散,不团结,还小,很难用筷子夹取,所以直接用手抓。就像现在的新疆人。我国周代铜鼎文的象形文字“飨”,样子就是两个人相跪对食,一个人伸手抓取盘中食物。
公子宋,可能是抓饭抓得有经验了,食指产生了灵异功能,遇上好吃的就跳。
果然,食指预告的一点没错,郑灵公要请大家吃好饭了。
吃饭前,我们还得再罗嗦几段。原始人吃饭是直接把肉放在火上烤,但是很容易烤焦,所以也用泥巴包了肉再烤,香味全留在里边,一点都不浪费,就跟在饭馆里的叫花鸡、纸包鸡差不多。此二鸡的吃法很有古风。
后来人们学会炼油以后,就不用泥了,往肉上浇油脂,以免烤糊了,又香又不糊。
老是烤,也火气太大,能不能煮呢?于是有了鼎。鼎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就像鼎这个字本身写的那样。最早的鼎,带有支脚,下边可以容纳柴火。后来,出现独立的灶了,鼎的支脚就不必要了,或者支脚很短,可以把鼎直接坐在灶台上。至于灶台的样子,两千年来没什么大变化,几乎就是现在农家还在沿用的那种。
鼎可以煮粥、煮肉、煮菜羹、煮鳖,真是个好东西。当然,如果搬出去给老祖宗在天之灵煮肉吃,那就成了国家神器了,身上雕饰着精美的龙纹、夔纹、鸟纹、象纹、饕餮纹,是祭祀的宝鼎了,也是楚庄王想问的那个东西。
公元前605年,郑国的御用厨房里,咕咚咕咚地,大鳖放在鼎里,愉快地煮着。旁边,是它的同僚,蒸在甑里的小米饭。也愉快地吹着哨。
臣僚们接受通知,都登堂围一圈坐好,准备开吃。《仪礼》上说,“大羹须热”,意思就是说,肉羹应趁热吃。郑灵公的伙夫七手八脚,把肉连同煮肉的鼎,用一根穿过鼎耳的杠子,从灶台上挪下来,扛上堂,落放在堂的地面上,预备给贵人们吃。
扛至堂上的鼎不只一个,所谓“陈馈八殷,味列九鼎”,那就是列鼎而食了,还要奏乐。据说,“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士三”——天子请客用九鼎,九鼎里装的食物,以牛为首,其余依次是羊、豕、鱼、腊、肠胃、肤、鲜鱼、鲜腊。诸侯国君用七鼎,只有牛、羊、豕、鱼、腊、肠胃、肤。卿大夫和士,自办宴席的时候,当然胃口就得再小点。
在侑酒的钟鼓乐中,郑灵公和大臣们围了大厅的一圈案子坐好,和谐的音乐和着编钟的敲击,伴随着下巴有节奏的咀嚼,人生的幸福全部实现了。
每个人的几案上,还摆着盛菜羹的笾豆,饮酒用的尊、爵,以及酱、醋、盐、蜜等蘸肉用的调料盘碟。别光顾吃肉,还要用用这些调料。
最后一道好菜,大鳖,也装在鼎里抬上来了,冒着热气。食指大动的公子宋,哈哈直搓手,跟同僚们夸炫,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要吃好东西啦。
但是,别动,作为臣子,列鼎而食的时候,你不能直接伸嘴到鼎里去吃,这倒不是因为那样会烫坏舌头,而是不合礼仪。郑灵公的仆人,会拿大铜勺子,一份份地把鼎里的肉羹分给大家,放在每个人面前。你高高兴兴地等着就行了。
但是,郑灵公使坏(这个国君也真没领导样,太顽皮),他故意让仆人给大伙分鳖羹的时候,刚好最后到公子宋那里就分完了!
郑灵公哈哈大笑:“你说你手指头灵,我看,还是没我灵。”(是啊,你灵,要么你怎么叫“郑灵公”呐!)
当众出丑的公子宋腾一下子站起来了,跳到装鳖汤的大鼎旁边,拿手指在汤里一抄,举起来嘬了一口(“染指”这个词的出处),然后气囔囔地跑出去了。边跑还嚷:“我这不是吃了吗?谁说我吃不到!!”
感谢公子宋,一天之内为我们创造了“食指大动”和“染指”两个成语。都是用他的食指创造的。
这件事,也一方面说明了春秋时期是分餐制(否则不至于到了公子宋那里就没有鳖羹了),他们就象美国人吃西餐那样,一人一份,比较卫生,后代才改成大伙围一个碟子吃饭的“伙食”,互相夹菜,闹哄哄挤在一起。(唉,春秋时候真好啊。)
公子宋翻脸跑回家以后,怕郑灵王找他算帐,因为他染指鳖羹,又那么嚷嚷着跑出来,都太不礼貌了。类似先轸当着国君的面往席子上吐唾沫,属于大逆不道,非常不给国君面子。公子宋越想越害怕,完了!郑灵公肯定会要找我的麻烦的,索性我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他遂串联了国家执政官子家,把郑灵公给找机会刺杀了。唉,吃饭吃出人命来了。
前两天看网上消息,“中央社”报道,一个美国人研究了中国饮食,最后发现中国菜阴阳调和、水火既济,有蒸、炒、煮、炸等做法,最讲究调和。因此,这个老外认为,中餐对本拉登这种极端份子会有调和作用,对付恐怖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建议他们多吃中国菜!
哈哈,可是我们自己人还在一边吃着调和的大羹,一边在弑君呢。
又及:公子宋为了吃鳖打架而弑君案,也影射出了,春秋时代的君权有多么的不强化,卿大夫杀国君,好比宰鸡。这固然是分封制导致卿大夫有土地财产而势大欺君,也是由于孔子先生还没给我们创出忠君思想的毒药来麻痹臣僚。等有了儒家思想横行,大臣们都成了奴才,皇帝的权威才建立起来。别说皇帝为了吃鳖这么个小事捉弄大臣两下,就是再大的污辱他也不会闹的、不会反的,他只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罢了。然而在春秋时代,人们思想自由健康,质朴激烈,可杀而不可辱(为我们今天所敬仰),所以公子宋为了人格尊严而不惜铤而走险,亦可叹哉。春秋人个性张扬,珍惜个人尊严。“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这样可耻的儒家坏话,在清纯美好的春秋时代,还没有发明起来。
又过了几年,时光终于流转到了公元前七世纪的末尾。旧一世纪的历史烟云,家国兴衰,都将翻作了永不重复的从前。
这旧的世纪的总结,新的世纪的开端,是以一位名叫“夏姬”的妖娆女郎的风流韵事作为过度曲的。
春秋有四大美女,分别是文姜、息妫、夏姬、西施(鄙人评的)。
文姜天性活泼,搞死了鲁桓公;息妫(桃花夫人)无限漂亮,搞亡了息国;夏姬妖娆风流,将在本节里搞死陈灵公;西施不用说了,搞死了夫差(本书还介绍不到她)。所有这四大美女的共同特点是性感漂亮,而且每人都有两个以上老公,每人都把一个国家弄亡了,把一个以上国君搞死了。
现在要隆重推出春秋第三号美女——夏姬。她原产地郑国,终生被风流韵事和绯闻缠绕,是四大美女中最风骚的一个。她具有西施、息妫的美貌,更兼有文姜、骊姬的狐媚,并且得到过异人的临床教学,学会了一套“吸精导气”“采阳补阴”办法,所以人到三十多岁,仍然美艳宛若少女,皮肤细腻,容颜娇嫩。面似海棠春月,目若星朗秋波,翠黛初舒杨柳,朱唇半吐樱桃——明朝的色情古典就是这么描写她的。
明朝色情古典,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黄色手抄本,都是人类精神遗产的奇葩。
其中的《株林野史》,就是替夏姬“扬善”的,里边很多这样的好句子:“···夏姬只叫爽快,不觉直弄到四更以后,方才收云歇雨。”可以和《金瓶梅》媲美。
在明朝,夏姬和潘金莲一样出名,现在她的名气被淡忘了,我觉得很愤愤不平,很想做些宣传,恢复她的名誉,或者准确地说,恢复她的“不名誉”。然而鄙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像王小波那样大段大段地写性交俺是不会的。这里有一个变通的好主意,干脆你去网上搜索明朝艳情《株林野史》即可,希望大家对它进行批判地学习(少儿须在家长指导下)。
从史料上看,夏姬本是郑穆公的亲女儿,即上文吃鳖的郑灵公先生的妹妹。郑国出美女,所谓“郑卫之姬”,享誉诸侯,是各国后宫购求的对象。作为国君的公女,她当然不能嫁给凡人。她到了破瓜年纪以后,就嫁去了巴尔干东南部的陈国的夏邑。(“瓜”字剖开为两个“八”,破瓜是二八一十六岁。)
夏邑,是夏姓的一个重要源头。夏邑也是夏大夫的封邑,夏大夫是市长一个级别的人物。夏姬就是嫁给了他,也就跟着他姓夏。年轻的夏姬和老夏结婚以后,朝朝相狎,夜夜欢淫,具体细节这里就不写了,总之是“被翻红浪,帐摆流苏”,折腾很厉害,终于老夏受不了了,纵欲过度而死了——这是《株林野史》上的说法。当然夏大夫未必是这么死的,这是家言。但夏大夫死了,却是真的。
夏姬闲着也是闲着,就跟陈国大夫孔宁私通,让丫鬟引着,在床上迎接孔宁,俩人继续“被翻红浪,帐摆流苏”,摆完以后,孔宁要了她的一件性感内衣,揣在怀里。
孔宁后一日饮酒,向同僚仪行父炫耀,讲夏姬的好处:身材窈窕,玉骨冰肌,交接起来,枉眉含嗔,起合妙处,难与君说。仪行父也是个酒色队里打锣鼓的,不觉心痒意乱,浑身骨酥。
于是,不久,他也拿到了一条内裤。
俩人有美不敢自专,就一起上报领导,面见国君陈灵公,闲话说及夏姬之美,天下绝无。
陈灵公——也是个“灵”字的,那就不用说了。
于是,在《株林野史》里,陈灵公就道:“寡人亦久闻其名,但年纪已近四旬,恐三月桃花,未免改色矣。”
孔宁说:“夏姬熟房中之术,容颜鲜嫩,如十七八岁好女子一般。”
(上边这两行话,《东周列国志》里也有,不知他俩是谁抄谁的)
陈灵公闻言,没有任何犹豫了,大喜,急不可待地找了个借口去夏姬家民访。夏姬盛装迎候,说话娇滴滴像新莺巧语,毕竟曾是国君之女,动止高雅,娇美可羨。
陈灵公视其容貌,真天仙一般,自己后官姬妾罕有其匹。陈灵公命夏姬除去大礼服,引着他到园中畅游。夏姬于是改换一身淡妆,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是一种雅致。
晚上,夏姬正在明灯独坐,如有所待。忽然陈灵公钻了进来,夏姬刚要娇啼,被一把抱住,拥入床帷。给夏姬脱去香汗衫,解去罗裙带,只觉夏姬肌肤柔腻,触体欲融……
须臾,“民访”工作完毕,陈灵公咧着嘴甜甜睡去了。醒来,夏姬也抽出自己的贴身汗衫,穿在陈灵公身上,说:“主公见到这个汗衫,就如同见妾本人了。”
随后,按史书记载,孔宁、仪行父、陈灵公这哥仨,每人一件,穿着夏姬赠的内衣,在朝堂上跳舞,乱蹦。大夫洩冶规谏:“要蹦回家蹦去!”被陈灵公杀死。
随后夏姬跟三人一同上床“大战群英”,快活得没法说啦。三位政府要员的脑子里,再没有一点儿治理国家的意思了。这个著名的颠倒众生的人间尤物,通过她放浪的性关系颠覆着东周的礼仪制度和政府大员。
夏姬的儿子气不过了,干脆把陈灵公同志给杀了,时间是公元前598年夏季。(夏姬也是有儿子的,是她和从前的夏先生生的。)
具体过程是这样的,三个“群英”在夏姬家里饮酒,酒酣耳热之后,陈灵公仗着官儿大,指着旁边夏姬的儿子,对仪行父说:“我看夏姬的儿子有点儿像你,莫不是你生的?”
仪行父说:“也像您。”
孔宁从旁边插嘴:“主公,这事没定论了,他的老子最多,是哪个所生,已经搞不清了。”
三人拍掌大笑,夏姬的儿子心中羞恶,嘿嘿一笑,带着几个家丁,吆喝一声,冲到堂上就喊捉拿淫贼。
陈灵公掀翻了案子就往马厩那边跑(想上车),被夏姬的儿子追上一箭射死。
在这部《株林野史》画蛇添足的尾巴上,仪行父和孔宁被带到地狱的阎罗殿——先秦时期还没有佛教和地狱,但明朝人还是硬把先秦人拖到了地狱里——仪行父和孔宁被明朝人拖到地狱里以后,被阎王爷各打了四十大板,又拿钢叉,插到油锅里,立刻烹死,直烹得头腿直挺挺的,方才了事。作者算是验证了因果报应的大法。
明朝人的精神生活,因此也获得了和谐和圆满!真是健康的很啊!
实际上,这俩人是逃亡去了楚国。
夏姬的儿子敢杀国君,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儒家的忠君思想来约束人。但是,国君是不能随便乱杀的,即便在春秋时代,君权柔弱,也不能乱杀。消息传到楚国以后,楚庄王大喜。这么长时间以来,楚庄王一直在寻找一个敌人,以建立他维持国际秩序的国际警察身份。
楚庄王立刻约齐几家诸侯,兴兵北上干涉陈国内政。
楚庄王在城下喊:“你们不要抵抗啊,我们进去是为了正夏征舒的弑君之罪的兮!”
陈国人还真没抵抗,诸侯联军顺利进去,抓住夏征舒——就是夏姬的儿子,车裂以正法。
(夏征舒就这么被杀了,他也够可怜的,为了捍卫他妈妈的名誉——你们私通可以,但是不要再侮辱人了——他弑了国君,但却是死罪。那个时代,老百姓杀当官的,即使有理也说不出去,只能被抓住正法。唐朝时候,有个人替父报仇,杀了个狗官,大诗人陈子昂发表意见,把这人给杀了正法——因为他杀了朝廷命官;同时再旌表他,因为他是孝敬父亲,给父亲报仇。这就算结局混的不错的百姓杀官了。)
楚庄王匡扶了陈国君的尊严,本来应该打道回府。但是,楚庄王一时贪心发作,命令把陈国灭了,变成了楚国的一个县——陈县!
这就不乖了。这就好像美国借口阿富汗出现恐怖分子拉登,派兵征剿,灭了拉登以后,顺手把阿富汗变成美国的一个州一样。说不出理去。
楚国的大臣们,都前来祝贺,说灭陈是一大喜,唯独申侯反对这么做。申侯还讲了一个“蹊田夺牛”的成语来加强自己的论点,他说:如果一个人的牛,不慎跑出去了——这是很有可能的,牛有时候是很牛的——牛跑出去以后,去田野里蹦迪斯科,踩坏了别人家地里的庄稼。作为惩罚,对方田主就把这牛,给抓住没收了。这个惩罚,是否有点过分,是不是显出了田主的贪婪。大王您以讨伐陈国的弑君犯为倡议,征兵诸侯。诸侯云从,助您出兵,是因为您以义伐之。伐完之后,您自己却占领了陈国,让诸侯都知道您实是贪图它的土地而来的,那您以后还怎么号令天下诸侯呢?想让诸侯奉您作霸主,还有戏吗?”
楚庄王听了,立刻醒悟,下令给陈国复国,随后楚军撤出,圆满完成了这次维和任务,提高了楚国国际声誉。申侯不愧有远见卓识者也!
孔子后来赞叹此事说:“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看轻千乘之国陈国的土地利益而看重一言的真理。其实,楚庄王是看淡短期利益而看重长期利益。
同样,楚庄王也没有贪恋夏姬的美色,而是由组织上牵线,把夏姬改嫁给楚大夫“襄老”,后者没一年就被她克死了,在邲之战被晋国荀首射死,尸体也被荀首抢去了。
《株林野史》接下来又写了一些它杜撰的情节:襄老的儿子看到后妈夏姬身材窈窕,有倾国倾城之色,西施太真之容,就动了邪念。襄老的儿子在睡梦中提起夏姬金莲来摸摸道:“心肝,你这双脚小的有趣,我心爱的狠。”(这就这就不对了,春秋女子还不裹脚呢。)
总之,襄老儿子的事是没有的。夏姬就像旷野的玫瑰,用骄傲的花蕊,想摆脱四季的支配。
接下来,是真实的事情。楚国两个高级官员,为了夏姬,开始拼命吃醋了。一个是楚大夫“巫臣”,他被夏姬的美色弄得crazy了,整天为她睡不着觉。而令尹子反则倚仗官大,先把夏姬霸占在宫里。
巫臣脑子聪明,说:“您贵为令尹,搞这样的女人工作,影响多不好啊。”子反觉得有道理,于是把夏姬从自己宫里放出来。巫臣立刻拐了夏姬,利用给襄老收尸的名义,卷了夏姬逃到晋国。
“巫臣把夏姬带在馆舍,向夏姬仔细一看,果然生的窈窕轻柔,丰姿仙雅。虽然年近五旬,犹如二八之女。暗自喜道:‘这也不枉费了我心。’”
然后又是一场云雨。
事毕,巫臣也不想回楚国了,给令尹子反写了封信,子反暴怒,把巫家抄家灭族。
夏姬以残花败柳之姿,还能使巫先生舍家追随,真牛。唉,也可以称得上是乱世佳人了。
巫臣从此给晋国干活,他做了一件具有战略意义的事,那就是结吴晋以击楚,我们以后再提。
夏姬,有时使我想到同时期希腊的抒情王后萨福(约公元前612年出生,比夏姬稍小几岁),她是个歌颂爱情、自然的伟大女诗人,女同性恋者,有很多被当代大学生深爱的诗歌传世。“女同性恋”的英文词lesibian即来自萨福所生活并和她的美丽女伴群交的勒斯波斯小岛。
潇水注: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人活着的时候,经常开车,晚上到夏姬家去,一风流就是一宿,次日早上,在夏姬家里吃完早饭才走。老百姓们看不惯,就拍着手,编了个歌儿讽刺他们:“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歌词大意(据祸水三千先生翻译)就是:
株林在哪里呀,
株林在哪里,
株林是夏大夫的封地。
那里有鲜花呀,
那里有绿草,
那里还有三个穿着夏姬内衣的老赖皮。
这首歌后来被收进《东周流行歌曲三百首》里,也就是《诗经》一书里,具体诗名叫做《株林》。从此“株林”就成了成人俱乐部或者色情聊天室的代名词。那本明朝黄色因此也叫《株林野史》,呵呵。可惜现在沈阳人不懂,他们大东区有个小区就叫株林小区,我还路上看见过,不知道怎么想的。
楚庄王十七年的春天,他再次向中原的核心国家郑国进攻。
这都不需要什么战争借口了,打郑国成了每年的固定功课。十几年来,晋楚两国为了争夺对郑国的控制权频繁出兵,各自都在十次以上,平均一年0.8次。这一次楚国打得非常之狠,合围之后,攻了十七昼夜。郑国人没辙了,进行占卜。这是一个双项选择题,第一项是求和,第二项是在祖庙里大哭,然后每条巷子出一辆战车。老祖宗在天堂给出了选择,第二项是吉的。
于是郑国人都跑到祖庙里大哭。
攻城的楚军,打得正热闹呢,忽听城内哭声震天,抬头一看,守城的郑军也抱着兵器哇哇大哭。楚庄王心里忽然不忍,下令撤退。意思是让郑人愿意逃走可以逃走,或者是出来求和也行。
郑国人一看楚人不打了,利用这机会,立刻男男女女都蜂涌到城上,修堵缺口,加强工事,城内每一条街巷都预备了一辆战车准备巷战到底。楚人一看,郑人没服啊,再度进攻,攻了三个月,郑国陷落。
郑襄公光着膀子牵着条羊,跑到城里主干道上迎接楚庄王。楚庄王责问他为什么跟晋国结盟。郑襄公光着膀子说:“孤不能顺应天意,不能事奉您,使您怀着怒气来到敝邑,是我的罪过啊(暗含是说结晋是被迫的)。既然是我的罪过,我现在敢不唯命是听吗?您把我俘虏后押到江南流放也好,把我下放到海滨劳改也好,把我们的地盘剪了分给诸侯也好,我都没话讲。但如果您能惠顾从前敝邑曾经与您相好,或者记挂着我们的开国祖先郑桓公、郑武公的面子,哀怜我们,不泯灭我们的社稷,使我们改事奉于您,那是我的心愿啊,但我们不敢这么指望啊!”
好嘛,越是常挨打的国家越是能说啊。我们看了郑襄公的话,都不免眼圈发红,楚庄王听了,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当即二话不说,撤出城去,三十里外驻扎。(注:“江南”,指湖南大森林,到处是猴子;“海滨”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整天得风湿病。)
楚庄王的左右说:“大王,不能饶了他们啊!”
楚庄王说:“这个郑君能俯首下人,也必能虚心信用民众,这样的国君,是不能废的。”
众大夫说:“我们从郢都到这里一路,战争费用很高,怎么也得让郑国补偿我们一下啊。”
楚庄王说:“我们来讨伐的目的,就是讨伐不服的人。现在他们已经服了,尚何求兮?”
说完,竟引着大军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撤去了!
到了夏天六月,晋景公派出的援军才慢腾腾地在一片蝉声喧嚣中赶到郑国。
对于晋国人来说,郑国是晋人南渡黄河进入中原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没有郑国,晋人就无法在中原立足。每次这个滩头堡失陷给楚国之后,晋人都要再来打一仗,把郑国抓回来(就像美日反复争夺中途岛,以求独霸太平洋海权一样)。
但是,拖拖拉拉地到达黄河北岸的晋军发现,楚军已经攻破郑都,臣服了郑国,双方取盟之后,走在返回湖北老家的半路上了。
楚军方面对于要不要跟晋国打仗有两派意见,令尹孙叔敖(就是砍死两头蛇的“名小孩”)说不能打。伍参(就是说“三年不鸣”的那个,伍子胥的曾爷爷)说能打。
最后,楚庄王采纳“能打派”的意见,把南下回国的战车车辕全部调向北方,做出决战态势。继城濮之战和崤之战之后,春秋五大战役之第三——“邲之地”拉开帷幕。
晋楚双方将帅序列如下:
晋军 楚军
中军元帅 荀林父 楚庄王 熊侣
中军佐 先谷 警卫队“左广”御者 彭名
司马 韩厥 车右 屈荡
中军大夫 赵括 赵婴齐 警卫队“右广”御者 许偃
车右 养由基
上军将 士会 令尹 孙叔敖
上军佐将 郤克 幕僚大夫 伍参
上军大夫 巩朔 大夫 潘党
韩穿 乐伯
下军将 赵朔 中军主帅 沈尹
下军佐将 栾书 左军主帅 公子婴齐
下军大夫 荀首 右军主帅 公子侧
赵同
(一看这序列,都是名门望族的高干子弟啊,像咱们这样的人是没机会了啊。)
晋军有兵车600辆,步卒约四万人。楚军人数相当,但是国中精锐悉出,楚的左中右三军,都是本土嫡系楚军,比上次子玉的城濮之役整齐多了,子玉那次都是什么陈蔡许郑的杂牌军凑数。而且还外加了“左广”“右广”——楚庄王的王族警卫队。一般的国君坐一辆战车,楚庄王却坐两辆(可能他屁股大)。两广轮流驾驶,一个上午开,一个下午开,各自含有三十乘警卫车,就是所谓的“左广”、“右广”。“右广”的元首车的保镖是神射手养由基。
另外,楚在蔡国设有战略前进基地,便于支持中原持久作战。所以,即便在围郑四个月有了人员消耗以后,楚军仍然保持着强劲战斗力。
面对主力尽出的楚兵,晋军此时最聪明的办法,是进行回避,打道回府。
要不要和楚军打,晋军对此存在严重分歧。中军元帅荀林父认为郑已降楚,我们救援失时,战楚无名,徒劳扰民,待楚军回国,我再兴兵伐郑,责其降楚,犹未为晚。但遭到他的佐将,此役的灾星先谷(先轸的孙子)激烈反对,说怕敌人的非大丈夫也。先谷的主战主张没有被荀林父接受,于是他竟擅自率兵渡河前进。
荀林父犹豫不决,不想过河,但又怕先谷出事,最后被迫下令全军渡河跟进,晋军由此走上了被动交战的道路。
楚兵这时候,也已经折回来了。晋楚双方集结在黄河南岸一个叫“邲”的地方,进行对峙。(位于今河南荥阳地区,属郑地。)
这时候,晋军仍有机会撤退回国,但架不住一再出现的意外,终于使大战无可避免。
当时最希望两国狠狠地打上一仗的就是郑国。郑襄公心想:如果两国彻底决个高下,自己唯强是从,死心塌地跟定它,岂不比从前那样总是朝秦暮楚好?从前是楚国来打一趟,结个盟,晋国不高兴了,又来打一趟,又结个盟,反复十一个轮回,郑国南北摇摆,里外不是人,自己都觉得麻烦了。
于是郑国的使者来到晋军司令部,拼命说楚军笨蛋,怂恿晋军出击。
灾星先谷一听,你瞧瞧,你瞧瞧,我说对了吧。
晋“下军佐将”栾书不同意,认为楚军并不如郑使者所讲那样“骄”、“老”、“不备”,特别楚国两广锐利非常,他还说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成语,夸奖楚国人创业精神的伟大。所以,郑人来劝我战,我不能听。中军大夫赵同、赵括这两个赵盾的异母弟兄,则都赞成先谷的意见,主战(他俩当时还没有被灭族,灭族是在14年以后)。而下军将赵朔同意栾书意见,不赞同打。下军大夫荀首反对赵同赵括。元帅荀林父继续犹豫不决中。
荀林父,领导能力差,根本统一不了大伙的意识。实际上,这个元帅荀林父是论资排辈上来的,最早他是晋文公重耳的驾驶员,管战马还可以,管人就不行了。因为是给领导开小车的,不一般,被提拔的机会就大,年头积累多了,居然当了元帅。
正在晋军进退不决之时,楚庄王派出使者来进一步迷惑晋国人,用谦卑的语气说:“寡君年少即位,不善文辞。我们到这里来,只是想训定郑国,岂敢得罪于贵晋国。二三子不必淹留于此。”(楚庄王是想决战,但故意讲软话,以松懈晋军的准备和斗志。)
晋“上军将”士会有脑子,也迷惑对方,鞠躬给楚使者说客气话:我们也无意跟您们过不去。“中军佐”先谷这个灾星又不满意了,上去就把楚国人呵斥了一顿,说我们国君命令我们,要把楚国影响力从郑国这里全部肃清,不要怕打仗。
晋军将帅内部的分歧,直接暴露在楚使者面前。
(先谷这人在史书上还有一个名字叫“彘子”——猪仔儿的意思,不知道他爷爷先轸是怎么给他想的。先谷由于对战役失败严重负责,回国后惧诛,遂造反,被晋景公灭族。老先家荣耀了四十年,到这里就完了。)
口头上在说软话,行动上又在表示自己的必战之志,从而进一步扰乱晋军将帅做出正确一致的决议。这一天,楚庄王派将军乐伯,以许伯为御手,摄叔为车右,突然向晋军壁垒进行挑战。
三人乘坐一辆单车出发,关于如何挑战,《左传》有生动的记载,即旧所说的“讨敌骂阵”,其实并不需骂街。
首先,驾驶员许老大(许伯)说:“我听说,挑战,御手需要偃旗息鼓,驱车疾驰,从从容容迫近敌人营垒。”
车左主将乐伯(执弓,是单车首席战斗员)说:“我听说挑战,对于我车左来讲,需要从左位猛射敌营,同时代替御手执辔,让御手下车,从从容容地把两匹服马并列排齐,把两匹边上的骖马也排齐,再调整一下马脖子上的颈带的松紧,以显示我们的傲骨和对敌人的无限轻蔑。”
摄老三(摄叔)是车右,使用矛戟类长兵器,他说:“我听说,挑战,我这个位置的,需要跳下车,劈入敌军营垒,抓住一个俘虏,从从容容割掉他的耳朵,带着他回来。”
于是这驾挑战的单车,直驱晋营,车上的三个战斗员,都履行了他们所听说的挑战的要求。《左传》上就是这么间接侧面去描写的,非常高明。给人感觉三个人都是大侠,你要打什么我就给你打下什么。如果挑战的定义是冲入四万敌军,取荀林父人头,他们也会毫厘不爽地给你实现的。哈哈。
乐伯这一只挑战的单车,押着那个缺了耳朵的俘虏,不紧不慢地往楚营回归。三个大侠正溜达呢,却见晋军一个小队蜂拥追击而来。晋国人摆出角形追击队列,左右翼呈突出牛角状,猛追乐伯单车,境况非常严峻。角形是典型的追击,两翼包抄,进而围歼的作战队列——乐伯,尔往哪里跑?
乐伯左射马,右射人,晋军左右两翼不能再进。追兵的中路眼看就要追上,乐伯手上就剩一枝箭了。刚好,路上冒出一只麋鹿(这一点都不奇怪,如今美国的高速公路上,还经常有鹿给撞死呢)。乐伯一箭发出,麋鹿应弦而倒。车右摄叔放下大戟,从后边跳下车,扛了死鹿,奔到旋及赶上的追军那里,对追军的晋国将领鲍癸说:
“还没到秋天,肥的野兽还没下来,送你们条鹿尝尝鲜吧。”
晋将鲍癸一看,箭正射在鹿脊背的龟起处。箭中于此,鹿的四肢运动神经被阻断,但鹿却不死,保持新鲜。这是古代田猎的上好箭法。鲍癸看罢颇为赞叹,就对手下人说:“咱这么多人,追他们一个车,也够欺负他的。他车上左边那个人善射,右边这个人说话有礼,中间那个驾驶员带着墨镜也很酷,都是君子啊。我们放了他们吧。”
于是乐伯单车,顺利完成任务,带着射光了的箭袋(其实车上可贮放箭,但挑战不允许多带),回营向楚庄王交差。(春秋人的有勇和知礼,独到的作战方法,真是世界无二啊。)
既然楚国挑战车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晋军大夫魏锜(念乙)和赵旃(念沾)也要求前去挑战,给楚国人一个回敬。
魏锜和赵旃,俩人都在闹情绪。魏锜是从前重耳的八袋长老魏仇的儿子,魏仇因为烧死僖负羁的事被重耳废掉官职,他儿子魏錡又想申请做公族大夫,没批,所以恨晋国领导人,希望晋军战败。赵旃则是想做卿,进入三军将佐序列,领导也没批,他也心里有气,也想把晋军搞垮。
俩人明明看出来晋军不利于决战,但是为了捣蛋,这俩偏请求挑战。荀林父偏向于不战,不许挑战。于是这俩小子就说,那我们去请盟好了。荀林父说,请盟可以。于是放他俩去了楚营。(对了,荀林父的“父”字,应该读三声,是老先生的意思。)
这俩小子先后到了楚营。前者进行挑战,被楚将潘党打跑。后者到楚营的时候,则已是夜半,楚人不接客了,他干脆坐在席子上,指挥自己的部卒,钻进楚营里,杀人放火,彻夜骚扰,制造混乱。待至天色黎明,楚庄王亲率左广(30乘兵车)驱逐赵旃。赵旃弃车逃跑,奔入松林。楚庄王的保镖屈荡,下车搜击。赵把自己的甲裳挂在树梢,轻身逃脱(后代评书里常沿用这种逃跑的伎俩,从《左传》学的)。屈荡只搜到了一副牛皮甲。
这时候,晋总司令荀林父不放心俩活宝一夜未归,怕是去挑衅楚人了,就派出自己的侄子荀莹乘坐軘车前往接应。
荀林父也是混蛋,这种軘车不是作战兵车,而是防御用的战车,体积大,带起尘埃无数,楚国的侦察官潘党从老远看见了,以为晋兵主力倾巢出动,立刻向大本营报告:“晋师至矣!”。
楚庄王这时在路上,遥望北方尘埃高度有限,判定不是晋军主力,于是饬令警卫队迅速前进,迎击荀莹的軘车。令尹孙叔敖在军营里担心楚庄王只有30辆左广兵车,有被“晋师”包围的危险,忙饬令大军全部出动。(当时没有电报,只能估计着来,虽然潘党的“晋师”情报有误,但是孙叔敖决策的很对。)
于是楚军全员动员,出壁垒之后,列好阵形,单等“晋师”的烟尘滚来,好相迎战。
孙叔敖气坏了,大喊:“给我前进!攻击晋师!宁可我薄人,不可人薄我!”——薄,就是迫近的意思。他要求主动出击,不要像懦夫那样鹄立着,“兵书《军志》上说了,先发制人可以夺敌之气魄!”
由于孙叔敖官儿大,楚军只好听他的。楚三军编成一部杀人机器,朝着“晋师”烟尘滚动的方向迅疾前进,“薄”近一看,其实只是一小股軘车,已经被楚庄王打得差不多了。楚三军立刻扑上去,一顿暴揍,将之压碎。由于攻击命令已经下达,楚三军作战人员,又车驰卒奔,蜂拥直冲晋营。
晋军元帅荀林父在大营里还呆着等“请盟”的消息呢,对楚兵全无戒备,这时候突然遭到楚国全员的突然进攻,手足无措,竟发出“全军撤退,先渡河者有赏”的逃跑命令。晋军在一片惊慌混乱之中,纷涌北撤,抢渡黄河。
山崩一样溃败的晋国兵士狼狈奔窜,跳进黄河,在激流中争着攀住渡船船舷,刹那间三十几艘渡舰被攀沉。荀林父下令:“攀船抓桨的,砍断手指。”霎时,血淋淋的手指像无数小鲫鱼掉到船里,船上的兵士们一掬一掬地把它们捧着抛进黄河(骇人听闻)。
这就是发生在公元前597年的,晋景公三年,楚庄王十七年的“邲之战”,上距城濮之战36年,楚庄王尽雪爷爷楚成王之耻,一战而霸。
“邲之战”这场悲哀的战斗,没有太多可说的,因为晋军的主要任务是逃跑,在逃跑过程中,还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荀莹的,他奉命接应请盟二将,坐着那种不中用的軘车(防御型大车)半道跟楚军遭遇了,被楚庄王咬住了狠打,唏里哗啦,车全碎了。荀莹被楚军俘获。他爹荀首(下军大夫),听说儿子被楚军俘虏了,心疼得不行。本来已经逃上渡船了,立即闹着要下去救儿子。
荀大爹的人缘还不错,一些好不容易抢上渡船的下军士兵,也闻讯下船,跟随荀大爹反身攻入楚军,土气反而比初期旺盛。
楚军正在掠取晋军遗弃的车辆、甲仗等等好东西,混乱当中,不防荀大爹的兵车突然袭来,一个个张惶失措。
荀大爹开始向楚军射击,他特别逗,每次从自己箭囊里摸出一只,一看是好箭,就留着不用,放进驾驶员的腰间的箭袋里,而是先拿普通的箭用。驾驶员急了:“大爹,你也太抠门了,咱们老家的董泽,有无数蒲柳,可以打造无数好箭,省什么劲儿的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儿子还要不要了!”
荀大爹呵呵一乐,说:“我必须省出好箭,射死楚国贵人的儿子,好交换回我的儿子啊。”(坏箭也许能射伤,射伤他就跑了。必须射死之,用其尸体做交换。)说完,就在楚军中穿插寻找,果然寻找到楚将连尹襄老,驾驶员指着说:“这···这···这官大!上身都是高级绶带!”荀大爹赶紧拿好箭,一箭把他射死,下车抢了他的尸体。随后又在楚军队里像逛商场似地乱跑,看见一个金玉其外、装束漂亮的,一箭射去,这个是个小将,刚负伤要跑,被保镖下车活捉了过来,一问,却是楚庄王的儿子公子谷臣。
荀大爹掰手指头算了算账,觉得够数了,够换回我儿子了,打马急驰而去。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战斗场面。只是苦了那个楚将连尹襄老,连尹襄老也不是外人,就是四大美女之夏姬被楚庄王抓住以后,赏赐给他当老婆的。连尹襄老刚死了前任媳妇,续弦了这个狐媚子不到一年,没怎么享用,自己先在战场上光荣了。这大约都是狐媚子“克”的。(呵)
其实他也真是倒霉,如果荀大爹先抓住公子谷臣的话,就用不着再射他了。现在多射了一个他,也是浪费。呵呵。他的尸体,九年以后以骨头架子的形式和公子谷臣(活的)一起回到楚国,交换回了荀大爹的儿子。他的老婆则很快归了别人,被楚大夫巫臣拐着去了晋国。所以从时间上看,他的body和他的媳妇,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共同呆在晋国的。
荀大爹回戈奇袭楚军,获得小胜,规模虽然有限,给楚军的损害也不大,却起到了掩护晋军抓紧渡河的作用。
实际上,楚庄王当天晚上,以仁义为怀,命令大军不许竭力追杀,停止对渡河的晋军继续压迫。使得晋军有一夜的时间,四万人慢慢渡河而去,实现“敦刻尔克”小撤退。
逃跑中发生的第二个故事,是关于捣蛋鬼赵旃的,就是那个请盟改挑战,又把衣甲挂在树梢,钻树林逃跑的晋将。
这家伙有四匹好马,战斗打起来的时候,他把这驾驷马好车给了自己的叔父和兄长,让他们先坐跑,自己换乘另一辆差马拉的车走。一路上,看见自己的战友们都撒丫子超过自己往北边的黄河逃跑呢,赵旃特高兴,觉得自己给晋军的捣蛋成功了,活该,谁让你们不批我当卿的!
这家伙哟从树林里绕出来之后,好嘛,看见自己的战友们正在撒丫子往黄河边上逃跑呢。赵旃特高兴,觉得自己给晋军的捣蛋成功了,活该,谁让你们都不批我当卿的!
没等高兴完,后面楚军“汪汪汪地”撵着屁股追上来了。赵旃喊:“妈呀等等,等等,我也跑——!”可是他这两匹劣马,都是太极马,像老牛一样,把他气得跳了车,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林!(他就会这招!)
从树林里猛跑了一阵,又穿出来了,鞋也没了,光着脚丫子猛跑。正好看见前面有战友逢大夫的一辆战车。赵旃赶紧喊:“逢大夫,逢大夫,逢大夫,逢大爷!救命啊!——”
逢大夫的战车正载着自己的俩儿子,事先他嘱咐俩儿子,不许往回头看,否则你一回头看,有人求救,就不好办了。
俩孩子不懂事,偏回头看,一看就看见了赵旃在后面光着脚喊救命呢。
俩孩子说:“爹,他在后面喊呢,喊逢大夫呢,您是逢大夫吧!”
逢大爹气得要命,PIA PIA给俩孩子一人一嘴巴:“叫你俩不许回头——偏回头,这回有人求救了,怎么办!”
孩子说:“怎么办?”
“没得办!你俩就死在这儿吧。看准那棵树了吗?回头我去那儿给你俩收尸。”
逢大爹让俩孩子下车——车不能载人太多,多了就跑不快,一旦楚兵追上,全玩儿完了——俩孩子哭着下去后,让赵旃呼哧呼哧地爬上车来,开车逃跑。
次日,逢大爹回到战场收尸。俩孩子都死在那棵树下了。俩孩子都挺听话,临死爬到树下,还累在了一起。这样高一些,爹能好找些。
唉,春秋人的性格情操,我们真是敬佩赞叹啊,现在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世说新语》里边也有类似的故事可以跟这个参照着看,司徒王朗(就是被诸葛亮骂死的那个)跟华歆坐船出行,后边有个逃命的人请求搭船。王朗赶紧让上船,华歆不同意,但扭不过,还是答应了。果然,后面有仇家追杀,纷纷往船上射箭。王朗又赶紧说,快把这人撵下去吧,要不连累了咱们。华歆说,刚才我不同意就是怕这个,现在上来了,你怎么能再撵下去。最后,这条船还是逃掉了追杀。世人已此定华歆与王朗的高下。
然而春秋逢大夫的故事却没有太多人传为一段美谈或苦谈,所以录在这里,供来者感慨。
晋军逃跑中的最后一个故事,是一帮晋国战车兵,车子坠入土坑里了,怎么推也推不出去。楚国的追兵上来了,看着晋国人推车,越看越着急,心说你们晋国人真笨啊,把俩车轱辘中间那个当车闸用的横木卸下去,车不就好推了嘛。(该车闸受坑壁挤压,抱死了车轮。)
晋国人说:“怎么摘嘛,说的容易!”
楚国人就教晋国人怎么摘掉车闸。
好不容易车子能动弹了,马却累得不行,蹒跚着还是不能把车子拉出坑。因为当时狂风很大,车上的大旆(大旗)兜着大风,使马打圈不能前进。楚国人帮人帮到底,教晋国人把大旗拔下来,卷起来搭放在马颈的衡木上,这样可以减小风的阻力。这才把车子拉出坑来了。
晋国人终于可以跑掉了,临别还回头跟楚国兵说呢:“谢谢啊!~~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
这可恶的晋国人说话太可气了,意思是,“我们不像你们伟大的上邦楚国经常败兵溃散,逃跑是你们的长项,所以才这么擅长在逃跑中摘闸卷旗啊!”
这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左传》作者杜撰的,作战双方怎么能够互相帮着推车呢?楚国人难道也有宋襄公那种“不伤二毛”的仁义精神吗?我不知道。也许是晋国的车子堵住了楚兵前进的道路,所以帮忙推开,方便后续追击。不过楚人确实憨直,当时是北方人狡猾,南方人鲁顿。后来到西晋五胡乱华,北方人口大量南迁,才把南方人也教“坏”了。而北方后来呢,一直是金蒙等异族盘踞,反倒性情上形成了现在北方人的爽直。(一点个人偏见啊)
总体上看,春秋的军事战斗,就是这样很有古风的,乃至是迂拙的,并不残酷。要不怎么叫“观兵”呢.打仗不说打仗,说观兵,点到为止。兵观起来,都是正规的阵地战,不搞诈谋。双方摆好战车,鸣鼓一冲,谁胜了算谁。跟古罗马的军团战一样,是敲着鼓正步走前进的。发生上述的帮忙推车故事,不是不可能。
晋国邲战的失败,一方面是楚军特别强大,更也是晋军内部将领意见分歧和荀林父统御无方所造成。灾星先谷在在战斗爆发前曾经叫嚣:“多备何为!”,使得中军、下军兜没做作战准备。而上军将“士会”在山前设了七道埋伏,中军大夫赵婴齐事先准备渡船,这虽然都方便了随后的战斗,但都是私下布置的,不听中军佐意见,也未经元帅的统一布署,属于各自为战。至于先谷私自率部卒先渡河,赵旃私自把请盟改成挑战,那更都是儿戏一般,悍然违抗帅令。可见,晋军中,各部将任意自为,元帅成了个空摆设。这样的“无头”军队岂能成功。
这也反映了晋景公的君权失落。他所任命的元帅管不了下属的卿大夫军队,等于说他国君是没权没势的。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分封制的弊端。在分封制下,各卿大夫家族自有封邑、军队,所以往往不听号令,带着自家军队乱跑(比如先谷带着自己的部属擅自过河)。这跟国民党部队一样,国民党的军队都是官长的私家属有物,于是部队间派系林立,互不合作。
打仗靠的是一部整体军事机器的高效配合,如此焉能不败。
而楚庄王的胜利,得益于他从前灭掉了斗越椒之若敖氏,加强了王权专制,从而加强了对国家和军队的统一指挥和战斗力。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规律了,未来战国时代的秦国,或者大汉武帝,无不是如此。专制和强权,固然扼杀了下面的民主和自由,但有时候是会带来战争优势的。同期希腊的民主城邦国家雅典,则先后败在了强悍的(不民主的)斯巴达和马其顿王国手里。
晋军残部七月间回到绛都,荀林父没有回避责任,向晋景公请死。景公同意,说:“你可以死!”土会进谏,提到城濮之战后楚成王杀死败将子玉,自毁长城,引得这边的晋文公重耳大喜。意思是杀掉荀林父,长敌人志气,毁自己将星。又说荀林父平时能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失败如日月之食焉,何损于明”。于是荀林父继续担任原职。
就在这时,赤狄乘着晋国新败,连年侵袭晋地。次年,邲战中的灾星先谷,勾结赤狄攻晋(这不找死吗,晋景公把他杀了个二罪归一,灭族)。公元前594年,赤狄发生内乱,晋趁机大败赤狄于山西潞城,灭了赤狄的潞国。这是晋荀林父带兵,算是为自己挽回了面子。赤狄打不过晋国,主要是没有像楚国似的统一成强权国家,而是各种支散居。
荀林父退休以后,士会担任三军元帅,又灭掉赤狄多部,直至公元前588年在下一界三军元帅郤克的打击下赤狄完全灭亡。同时,晋国还和秦人交战,中间还有个“结草衔环”的故事,不说了,查查词典就会知道。
邲战之后大获全胜的楚庄王,把他那“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尖利凤啼,清脆地传彻在中原大地上。郑、许两国的主子高兴了,终于知道可以铁定当谁的跟屁虫了,纷纷跑到楚国表示归附。陈国也因为夏姬那件事,当了楚国的尾巴国了。
现在的中原巴尔干地区,就剩东部的那个顽固的宋国,从宋襄公时代起,一直跟楚国叫劲。当时人谓“郑昭宋聋”,就是宋国非常顽固,死活不肯向楚就范,是个聋子,而郑国则会见风使舵,眼神儿好使。
既然宋国这么聋,楚庄王认为,也许打它一顿能提高它耳朵的灵敏度。
楚遂派大夫申舟到齐国去聘问,并下令不要事先向宋国借路。
这是楚国伐宋的一个战争借口,楚使者申舟要到齐国去,必须路过河南山东交境的宋国,可是楚庄王故意不给他准备护照手续。申舟经过宋国,属于非法入境,被宋国执政官华元捕杀。
楚庄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悠闲地把手揣在衣袖里,闻讯大怒:“哼!要打仗啦——!”
他振袖而起,光着袜子就蹦出去了,捧鞋的侍从追到庭院中才给他穿上鞋,捧剑的侍从追到宫门才给他佩上剑,驾车的驾驶员追到街市上才让他乘上车(成语“剑及履及”,表示行动坚决迅速,可以这样造句:看见日本鬼子来了,士兵们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大有剑及履及之势)。接着,楚庄王住在军中,然后挥师伐宋。
公元前595年秋天,邲战后的第三年,楚庄王围宋,长达九个月之久。宋城危机,粮食吃光了,人民大批饿死,作父母的都含着眼泪互相交换对方的儿子,切一切,煮到锅里蘸着酱油吃,而吃剩下的骨头刚好晒干了当劈柴棒,烧火用。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最大的、最惨的围城战。
宋人赶紧告急于晋国,晋军在“邲战”新败之余不能相救,坐视宋都商丘成了一座孤城,成了楚庄王嘴下的一碗米饭,或者说一块不很好啃的骨头。(宋国都城商丘,看来是历代兵争之地,1300年后,唐代张巡死守睢阳,死人无数,也是这个地方。)
城外的人想攻进去,城里的人想攻出来。关于围城和守城,学问很多。攻城的人,不便于往上射箭,又想攻进城里去,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是搭云梯上去。但是城上的人会用“撞车”的撞锤,像和尚撞钟似的,把搭过来的云梯撞趴下。
楚庄王做了一辆巢车,是一种了望敌情的高架车辆,外形极像鸟巢,下边八个轮子,中间竖起一根高杆,高杆顶上是一座板屋,四周开有了望孔。这个高杆可以像桅杆一样,放倒和竖起,当队伍转移和行军时,就放倒,使用时候就竖起来,再用辘轳将板屋提升到二十米高的杆顶,以窥城中。
晋国人不能派兵救宋,就派了一介大夫,出点口惠,去安慰安慰宋国人。这个倒霉的大夫叫“解扬”,还被楚军俘虏了,送到巢车上,向宋城里的宋军喊话劝降。
晋大夫解扬颤颤危危爬上巢车,在杆子顶的板屋向下了望(这是古代最早的“蹦极”架子),看见地面上的人像一粒粒瓜子,而宋城里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啦,只有大群大堆的苍蝇和老鸹围着成堆的死尸盘旋。
楚人递给解扬一个草稿,让他照稿子上念。解扬临时变卦,望着城里乱喊:“宋国兄弟们——你们辛苦啦,晋主席一直关心着你们呐——,晋主席就要打过来啦!——”
解扬突然的大叫,把老鸹和苍蝇都吓了一跳。他的话像神谕一样传到城里,宋国人倍受鼓舞,立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晃晃悠悠上城战斗。楚国人气得要命,拉下解扬就要枪毙。楚庄王说:“算啦,饶了他吧,这个人对他的主子忠心耿耿,不辱使命,我就佩服这样的人。”
楚庄王既然有点不忍,也就打算撤围回国算了。
那个做了战争借口的楚大夫申舟的儿子却不高兴了,跪在马头吵吵:我爹宁死都不敢废弃您的王命,难道大王就说话不算了吗?
楚庄王无奈,只好又留下继续围城。他命令军士们在城外开始种地,表示这辈子就住这儿了,在这结婚生孩子,扎根儿了。
城里的宋国人更害怕了。
宋执政官华元决定铤而走险,他半夜缒城而下,一直摸进楚司马子反的寝帐(由此可看出楚兵团戒备的松懈和子反的低能,后来楚国鄢陵之战被晋人打败,就是这家伙喝酒喝多了——他又不写文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华元蹲在床头——那时候床很低——用匕首抵在子反的咽喉上,说:起来了起来了!
子反啊地起来,赶紧又趴下了:有刺··啊呀——
华元说:闭嘴!——Shut up!——不然要你的命!
“What?——”子反闭着嘴说。
华元说:“实话告诉你,我们宋国已经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了。我们可以投降,但是你们必须先行撤退三十里,使我们外表上看起来不像是投降的样子,而是体体面面地跟你们结盟。”(宋国人——商朝的遗民,永远就是讲面子的。)
子反没什么出息,他其实可以不同意,华元也绝对不敢杀他。但是这个笨蛋贵族子弟一无所能(当然,他可能泡妞喝酒是number 1)。司马子反答应了华元的要求。俩人在床边跪下来盟誓(不知道的以为是俩小偷),俩人发誓说:“我子反承诺退兵,你华元承诺投降。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尔虞我诈”的出处。)
华元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长气,又反身潜出营寨。
子反天亮了赶紧找楚庄王汇报:“报告,昨天半夜宋国元帅华元跑来告诉我——”
“怎么啦?”
“他们已经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啦。”
“那你怎么说,兮?”
“我说,我们也就剩七天的粮食啦。”
“啊——!你有病啊?”
“大王息怒。我想,区区宋国,还有不欺人的臣子,我们堂堂大国,难道还要骗他?我已经答应跟他讲和了。”
楚庄王说,“华元,君子兮!”
于是楚庄王解围撤退,宋国向楚国投降,宣布加入楚联盟阵营。华元入楚做人质,六年后因表现好而释放回国。
又过了八年,非常可惜的,你猜,当政二十三年的楚庄王去世了。春秋最后一霸永远离开了我们,五大恐龙完成了他们全部的历史角色。
楚庄王儿子楚共王继位。
公元前591年,新世纪的开始,楚庄王因病逝世,壮年而殇,不足50岁,葬在郢都郊外。今天,楚庄王和他夫人樊妃的墓在江陵城西北,仍然可以看到。
楚庄王一生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发扬楚人“筚路蓝缕“精神,“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称霸中原,威播四方,使楚国霸业进入了鼎盛时期。伴随着骨头最硬的宋国都向楚投了降,中原诸侯几乎全部听命于楚——“天下大事尽在楚矣”。楚庄王同时举贤赏劳,发展生产,整顿吏治,以法治国,不愧为春秋五大霸主之一,我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同一时期,希腊城邦国家中的“蛮族”,坚韧英猛的斯巴达人,可以与楚人相提并论的,也是通过三十年的战争,以武力组成了南部城邦“伯罗奔尼撒同盟”,在击败了以雅典为首的北部城邦“提洛同盟”之后,成为希腊众城邦的霸主,成为希腊说一不二的强宗。)
我们曾经一直把晋国的流浪汉重耳比作丐帮帮主,如果这么比是合适的话,那齐桓公就是桃花岛的东邪,秦穆公是独霸西垂的西毒,楚成王是南帝(他毕竟自称王嘛),而中原善于搞笑的老顽童就非宋襄公莫属了。这同时代的五大高手,统治着我们可爱的祖国。有好些现代人在回顾历史的时候,向往生活在美丽的春秋时期,但需要搞清楚,具体想生活在哪位高手的地盘呢?
如果让您选择,估计楚国的云梦和性开放的齐国会人气最旺。接下来中原地区也集中了天下三分之一的人口。为了平衡一下人口密度,我会愿意去晋国,其实那里并非满眼土疙瘩和猫脸似的窑洞(窑洞是近几百年来树木砍光以后才复兴的穴居生活)。
晋国类似如今的美国,是个移民国家,狄人、戎人、“巴尔干”人、楚人,都在晋国混生活。那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公族势力,外来打工者很容易在官府找到个饭碗(晋献公当年杀光了群公子,给异姓能人腾出了地方)。而如果你去齐国,只能当个抱关击柝拣垃圾炸油条的或者建筑队的小工。去楚国也不太好,王权集中,有点类似未来的皇帝专制,没有个人的自由空间。
去秦国的人估计也不多,因为那里是西部,当时的“西部”还没有“大开发”,据说春秋时代的秦国落后的连货币都没有,动不动就搞人殉。
如果你是一个追星族,在春秋五霸里,不知你会追谁?我这里,郑重向您推荐楚庄王,他不像齐桓公那么不正经,不像宋襄公那么固执,不像秦穆公那么憨讷,不像重耳那么爱记仇——难道不是吗,他把出亡时期欺负过他的国君,全部狠狠报复了一遍。楚庄王也不像重耳、齐桓那么好色。齐桓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自己都承认了。重耳也一样,娶了无数老婆,到一个地方娶一个,越老娶得越多,连侄子晋怀公的媳妇也要了。而楚庄王没有什么色情故事,他抓到最妖娆的夏姬,并没有自己要,而是赐给了臣子;他的许姬被人调戏,他也没有计较。而齐桓公的小蔡姬改嫁,就把他老人家气个半死,发兵攻打小蔡姬的哥哥大蔡。
总体感觉,楚庄王同志是仁厚可爱的。他不杀胡乱喊话的晋使者解扬;他围攻郑国,看见郑国人哭他就缓攻;攻破郑国以后,他并不骚扰掠夺,而是开出城外三十里驻扎,取盟则归。陈国被他灭掉以后,他听人劝,又把陈国复国。叛而伐之,服而舍之,不愧是霸主之风度。在邲之战,晋军狼狈逃窜,楚庄王认为“止戈为武”(“武”字写法),不动干戈才是有武力,于是下令鸣钲收兵,勒马停车,放晋军一夜渡河回家。邲战结束后,楚庄王拒绝了“把晋军尸骨收筑为参观景点”的建议,深感自己“使二国暴骨,暴矣”。
如果你是女的,你一定更喜欢楚庄王,因为他长得比较帅,虎背熊腰,少年即位,当政23年,比齐桓、晋文、宋襄、秦穆都年轻英武。楚庄王还基本上和秦穆公一样,都是憨厚人,是模范丈夫,他还非常懂得音乐欣赏(“三年不鸣”的时候听了很多音乐),并且收藏古琴。
楚庄王拥有一架“绕梁琴”,是宋大夫华元献给他的,琴声袅袅,绕于梁间,循环不已,庄王乐之,七日不听朝。他这个“绕梁”、 与齐桓公的“号钟”、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被誉为上古世界名扬四海的“四大名琴”。
楚庄王也很讲求生活情趣,他喜欢养宠物,就是个头有点大,是一匹马(哈哈)。不过楚王宫很大,就是养鲸鱼也装得下。
楚庄王那匹雄壮骏逸的大马,穿着五色锦衣,住在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睡在设有帐幕的床上,吃切好的蜜枣干,用五十个人伺候它,最后,它得了肥胖症,胖死了。楚庄王非常伤心,决定用大夫礼仪安葬这匹胖马,宫廷演员“优孟”听到这件事,飞也似地走进宫殿中,号啕大哭,说:
“听说大王的爱马过世了,我好痛苦啊,哇~~~。我认为,凭我们这样的大国,只用大夫礼仪安葬爱马,太草率了!请大王用君王礼安葬它,这样一来,天下诸侯都知道大王是一个贱人贵马的人啊!”
楚庄王恍然大悟,立刻鞠躬,请求改正。楚庄王最大的好处是听劝,上文里边,好几个死罪的人,比如解扬、华元,一听别人劝告,他都饶了。好领导重要的是听劝。
下边要说说楚庄王夫人,夫人樊姬女士是个绿色环保主义者,她看丈夫耽于射猎,怕他荒废政事,也怕他出危险,就改吃素食,不要庄王出去弄兽肉给她吃。楚庄王很感动,立她为夫人。
这位上了《列女传》的夫人,还有一件事迹。当时,楚庄王老跟令尹子沈在朝堂上谈论国事,一谈就到大半夜,夫人问他们都谈什么了,庄王想了想:“呀,似乎也没谈出个什么。”(类似子沈这样擅长谈话的领导,现在还多的是咧。)
樊姬夫人说:“我主持后宫,积极到郑卫之地(美女扎堆儿区),去发掘国外美女,引进到后宫,我还从来不吃醋。而令尹为政这么多年,从没推荐过一个贤能的人,大王您说他是称职吗?”
庄王把媳妇的话给令尹一学舌,令尹吓得直冒汗,赶紧推荐了海边陪着老妈过苦日子的孙叔敖。
孙叔敖的爹蒍贾,曾是国家科委主任(“工正”),被当时的权臣斗越椒干掉了。他和妈妈只好流落民间。有一次,小孙叔敖去村头完,看见一条两头蛇——按当时迷信说法,看见两头蛇的人必死。孙叔敖看了蛇,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还追着把蛇砍死,以免别人看到也死。孙叔敖大有公益心,受到妈妈的称赞,也在普遍缺乏公益意识的中国人历史上获得了令名。
孙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道不拾遗,门不闭关,而盗贼自食”(强盗们自己种粮食吃?)。
孙叔敖最主要的本事还是修水利,在安徽淮河主持“期思陂”水利工程。这个工程较魏国的西门渠、秦国的都江堰和郑国渠分别早二三个世纪,是我国历史记载中最早的大型水利工程,树立了后来水利工程的榜样,也为大面积水稻生产提供旱涝保收的条件,泽被后世,也许比帮楚王打胜一两场战争更有意义价值。也说明了楚国科技文明的先进。这个工程至今还在当地(安徽寿春)发挥作用,我在培训课上一个当地学员告诉我的。
孙叔敖还特别简朴,妻不衣帛,马不食粟,死后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孩子需要自己砍柴烧火。于是那个优孟又出来了,穿着孙叔敖的衣裳,戴着孙叔敖的帽子,又唱又跳地来找楚庄王。楚庄王吓了一跳,以为老孙又活了,请他继续当官。这个“孙叔敖”唱道:“不想当官了,不想当官了。当个贪官吧,家财万贯,奴仆成群,可是闹不好会杀头。当个清官吧,一贫如洗,死后老婆孩子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唉呀呀……”(看来这个矛盾早就有了。)
楚庄王赶紧抚恤孙叔敖家属子女,给其子女一块封地。(当时当官俸禄不多,全靠经营自己的封地和其它渠道来钱。楚庄王为了加强君权,不给令尹封地,孙叔敖生前又廉洁自爱,于是把自己搞得很穷。)
这就是所谓“优孟衣冠”,是中国最早的一场名人模仿秀。
这也反映了楚庄王热爱文艺,这是我国最早的一场宫廷戏剧。同时期,稍后一百年的希腊,则已经有了“三大悲剧家”,在祭祀酒神的庆典上,出现万民围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美狄亚》的热闹场面。希腊的演员比优孟的化装还到位,穿着华丽服饰,戴着精美面具。扮演帕丝菲娅的女演员还曾经真的藏进母牛肚子,被宙斯从后面施以交配。对希腊人的这种做法,古罗马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的大剧场环山而建,至今保留着,是一层层类似足球看台的台阶。希腊,也是个有文化的地方啊!
大结局——或者说远远没有结局
公元前七世纪及其前后各几十年的风云变幻和粉墨登场的将相王侯,这个时候在我们面前已经全部鱼贯而过了。
在我国伟大的历史长河中,公元前七世纪是伟大中的伟大者,美好中的最美好者。当我们把这个销陨于远古的公元前七世纪,钩出沉暗的水面,我们看见春秋五大恐龙像五彩流星一样划过我们湛蓝的夜空——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各领一时风骚,光芒垂照宇宙。
齐桓公以其王道风范,北驱山戎,存卫复邢,南平召陵,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高山仰止、不可逾越的一矗丰碑。宋襄公以其仁,获得他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晋文公以其智,南击狂楚,西却强秦,维护了中原的衣冠文化。秦穆公以其公益精神,诚朴憨厚,扶助晋国,独霸西戎。楚庄王则是我们此世纪最后一位宠儿,兼具“绝缨会”上的恢弘气度,又有问鼎中原的霸略雄心,把楚文化这颗历史明珠,发扬光大,余波一直推动和滋养到未来的两汉时代。
在这一百年里,大的战役有长勺之战,泓水之战,假虞灭虢之战,韩原之战,城濮之战,崤之战等等。超群绝伦的坚强人物有楚成王、晋献公、楚武王、楚文王,周襄王,还有其他可爱人物如晋惠公,鲁桓公,鲁庄公,齐襄公,卫懿公,以及晋灵公、郑灵公、陈灵公(这三个活宝),还有活宝第四蔡哀侯。
这一百年的慷慨悲歌人物,有长于论战的士人曹刿,不顾而唾的元帅先轸,年少多智的王孙满、蒍贾,年中多智的狐偃、阳处父、士会,年老多智的蹇叔、百里奚;长于治国的管仲、子文、赵衰、赵盾、孙叔敖;摇唇善辩之士宁戚、屈完、吕饴甥、烛之武;将星子玉、先轸、先且居、孟明、荀林父;不怕死的猛士曹沫、鉏麑、鬻拳、解杨、杵臼、程婴(尽管这俩是杜撰的);以及美女文姜、息妫、夏姬、宣姜、骊姬、齐姜,以及坏蛋易牙、庆父、优施、屠岸贾等等,还有可怜人急子、申生、南宫长万、里克、荀息、介子推等等,以及部分色鬼和变态(他们也是历史舞台上所不可或缺的啊)。
我们这个名单罗列到这里吧,再说下去还得有几十号人物。
这一百年里的政治,天子式微,政出公门(诸侯),随后一定程度政出私门“大夫”;新兴的大家族不断把权力下移,国君与私门大家族的斗争极为残酷,被弑的国君以十数记,反过来,被灭族的大家族也十数记。
行政方面,井田制、采邑制初步瓦解,土地租赁、实物地租制,郡县干部委派制,文武分制逐逐渐有萌芽。军事方面,宋襄公那种“仁义之师”的正规战,被奇变战术和伏击、围歼、偷袭等新战术所取代。战车以外,更具杀伤力的独立步兵编制一度萌生,步车混合编制是其主流。冶铁业也在萌发,武器刃部出现铁成分,“铁”字在史书中开始出现,南方青铜铸剑业蓬勃发展。牛耕开始出现,根据“蹊田夺牛”这个成语,牛已经初步学会耕地,鲁国人甚至观测记录到了哈雷彗星。
数学方面,人们会背小九九的同时还使用分数。文化方面,春秋的诗歌音乐都在发生转变,“下里巴人”那种小调式的郑卫之音,取代了帝王雅乐,获得大流行。生活方面,则已经开始吃到晚饭了。(呵呵)。
当然,所有这些变化,都是孔老头子所看不惯的,也都是人类蹒跚进步史上需要大书特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