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手上的事情还没结束,不方便抽身,请您再等一等。”
小道童如是说。
周迟在城外清妙观见过这道童,周江澜称呼他为徐仙长。她家弟弟待谁都和善,不分高低贵贱,不分性别行业,待这位徐仙长也一样。
小道童一身青白道袍,身形矮小,长相平淡,美自然是谈不上的,但也不够丑。周迟思来想去,普通二字最恰当。她来这世上将近十五载,尚不懂得平凡的含义。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跟缺乏特点的人来往。
“他还要我等他多久?”
“贫道也不清楚。”
“他这么忙?”
“姑娘,他可是李真人。”
“李真人能不识礼数,不懂待客之道?烦请仙长帮我问问他,要么让他停一下,我说几句话就走,绝不耽搁,要么——”周迟摆手,“你先这样告诉他,就说,家中有人等待,我虽已告知他们去向,却未细说归家时辰,恐不宜晚归。”
“不妨事。”
小道童合上门,将拂尘一端塞进腰带,两手交叠放在肚皮,缩着背探头,自门缝偷眼瞧周迟。
此处是望江楼后花园的一间居舍。铜鼎燃着不知名的香,一柱青烟平直而上。周迟一番思索,又折回柳树营,从李李承业那问出李一尘的行踪。她来到此处后,等了李一尘将近一个时辰,耐性消磨得一干二净。她先是完成了先生留的功课,而后在房内踱步,翻看茶室的典籍,各处玩了一阵,又坐回到那香炉旁边,一个人下棋,下到一半,打散棋盘,一手支腮,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切断那支烟。
她困了,像在想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眼皮懒懒地低垂着,许久才眨一次。
小道童屏息看她。
他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他记得那天傍晚,这位姑娘牵一匹黑马到访,避着旁人,进了沈将军家姓周的小少爷的厢房后就没再出来,两人应是同榻而眠了一晚。他初时很惊讶,他们尚未婚配,竟如此大胆,公然辱没道门。一夜过去,他想通了,那两人看着身份不俗,兼有顶好的皮囊,绝佳的谈吐,原来也不过金玉其外而已,内里早就和这王朝一样腐朽不堪。
小道童的脸几乎贴着门板。
他想,周迟走神的痴样和那漂亮的小少爷有些相似。
窗外下起雨时,姑娘脑袋一转,目光直接从那柱青烟移开,指向小道童。小道童心砰砰乱跳,羞愤欲死,只想立刻躲开。周迟应该看见他了,也许早就发现自己一直在偷看她。她还站起来往他这边走,吓得他连退几步。
周迟开门,道:“下雨了。”
“啊?是,是。”
“我听见他在说,他想见我。”周迟命门口的护卫退下,回头看了一眼小道童,“你不必跟来。”
走廊绕了三折,每隔十五步设两名持刀的护卫。周迟在一处没有护卫的房间门口停步,她推测这乃李一尘的所在。
周迟推门,一个女子恰巧在此时出来,团扇遮面,只留一双眉眼,乍见周迟,似有惊愕之意。她瞪了周迟一眼,面含警告,几乎未作停留,越过周迟出去了。
李一尘果然在,他坐在高处,一身白色衣袍,身侧放着从不离身的佩剑,面前一扇山水屏风隔断视线。
她合上门,来到他身边,道:“师父。”
他微微一笑,朝她伸手:“来了?坐下吧。”
周迟立在原地不动弹。
“怎么了?”
“方才那名女子,是不是我未来的师娘?”
李一尘动作一顿:“谁?”
“从这间房出去的那个女子,我看她模样很矜持。”
“你不会有师娘,别再想这个了。”李一尘倒了一盏茶,“我忘记问你,在江城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好。”周迟很快答复,想了想,又补充道,“没什么不好,江城除了雨季潮湿,都还不错,风景好,菜也合胃口。”
音调平直。李一尘清楚地看到她刚刚做了一个类似吞咽的动作,好像和他说话是件困难的事情。
“这样啊。”
李一尘不再追问。
男人看起来很疲惫,笑意散去时,脸上是厌倦的神色,周迟笃定他刚从噩梦中醒来。她也不太好过,点着灯熬了三个晚上,有些吃不消。
“坐下,我抱着你。”
周迟抗议:“师父。”
李一尘伸出手,略一用力就把周迟困在怀里,令她跌坐在蒲团上。他也坐下,从背后抱她,下颌枕在她左肩,是极其亲密的姿态。
“你别这样。”
李一尘笑道:“只是抱抱,不做什么。”
周迟想起周江澜,他们刚确定关系没多久。这是一段慢慢发酵的恋情,两个人都很温和,因此从不过火,拥抱是,亲吻也是,绝不会让两人中任何一人喘不过气。周江澜满身心地陷在棉花一般柔软的欢喜当中,周迟则一边享受,一边担心有人会棒打鸳鸯,她师父,傀儡皇帝,北方的乱军,甚至她那见不着面的哥哥,谁都有可能。
“我不明白。既然不是我师娘,那您见她又有何用意?”
李一尘抿一口茶,轻轻搁下茶盏,道:“你再详细讲讲你进门时看到的。”
他没有回答周迟的问题。
“一个女人,大约二十来岁,很美,气质婉约,比我高许多,腰很细。她拿着团扇,扇子上画着嫦娥奔月图,穿一件——”周迟想不起来了,“应当是素色的裙子,又像月白的。”
“还有呢?你还看见什么了?”
“只匆匆一面,我哪能记这么清楚。”周迟蹙眉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
周迟闻声看去,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女子不是方才那位。两人坐在屏风前,女子脱掉衣裳,转过身去背对男子。窗边起了风,细微的雨点飘进来。她仿佛感觉不到寒冷,脸上带着笑。男人吻她的后背,自衣袖拿出一小碟东西,打开盖子,那看起来像助兴的药膏,他挖了一小块抹在阳物上,等那处慢慢挺立,然后寻到女人的下身,送入一指,轻轻将药膏四处抹匀。女人两腿正对屏风张开,露出丛林间幽深的洞穴,这太直白,直接刺激了周迟的感官。那像一枚狭长的眼睛,或者渗血的伤口,猩红而浑浊。女人在笑,而男人的脸一片模糊,他抬起女人一条腿,挂在臂弯,一挺腰,将阳物送入,慢慢顶到最深处。两人都很愉快,而女人身下的那道伤口留出泪水,似无尽的哀吟。
周迟在那本春宫图上见到过这种姿势,不同的是,作画人隐去主角们的性器,但凡下身可能暴露,都以薄纱遮掩,力求规避直接的冲击,刻画朦胧之美。
对面的两人渐渐敞开动作,沉醉其中。
不是他们在悲伤,是她自己。
周迟也不知道为何会悲伤,她找不到情绪的起源,如堕入幻境,不知事物之真假,唯有心脏剧烈地跳动,想要流泪,想要呼喊。她不解地看向李一尘,恰好望进李一尘的眼睛。和她相比,他很冷静,像在观察她。
男人掐住怀中人的下巴,逼她贴近自己。
周迟呼吸一紧,他卸去力道,在她脸颊处温柔地抚摸,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告诉我,你还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