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叔把车开动起来。
那人直奔着黎语蒖身边的空座位走过来,坐下。
他腿太长了,长得都支到她这边来了。黎语蒖往里又让了让。
眼光无意间向窗外瞄了下,她居然看到又有一大伙人从刚刚的街角冲出来,他们冲着她这节车厢拼命指,一边指一边追着公共汽车跑了很远。
黎语蒖略偏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墨镜男。
他若无其事的面朝前方。
黎语蒖刚想收回眼神,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住了。于是她由略略偏头变成偏过头,由飞快地看了看变成一直看。
公车开进了下一个站点,车身在渐渐做着减速停车的运动。
她旁边的墨镜男忽然笑了。虽然他的脸被墨镜挡住了一半,但高挺的鼻梁、轮廓清晰的下颌线条、嘴角轻翘的薄唇、坐着也拔得挺直的胸膛和颀长匀称的双腿,这些特征模糊地勾勒出他摘掉墨镜后一定是个妖孽的形象。
他笑着偏过头来,弯着嘴角笑。
“小姑娘,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吗?”
公共汽车停在站点上,前后车门嗤嗤喷着气被打开。
黎语蒖无视墨镜男弧度完美的微笑,抬手把他陡然挡在眼前的脸一把推开按到一旁去,另一只手迅猛又用力地抛出去一样东西,直砸向墨镜男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正起身要下车的人的手腕子上。
那人被砸后手一松,一个钱袋“咚”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旁边座位的一位老奶奶应声低头,看到钱袋后大叫:“你居然偷我的钱!有小偷,抓小偷啊!”老奶奶抓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一把甩开老奶奶的桎梏,孙猴子附身那般快地起身从后门蹿了出去。司机没来得及关门挡住他。
“可惜。”黎语蒖小声说。
公共汽车又开起来。老奶奶捡起手表,表面已经碎掉了。
她举着手表问:“这是谁的表啊?刚刚是哪位好心人帮了我啊?”
黎语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窗外,像一个专注看风景的没事人一样。
没人应声,老奶奶不死心,逐个问车里有没有人看到是谁帮了她。
人们全都摇头,表示表飞得太快,他们完全没看清它飞翔的起点和过程。
墨镜男歪头看着若无其事的黎语蒖,揉了两下被按过的脸,嘴角呈现出来的笑意变得浓且饶有兴味起来。
老奶奶有点失望,说她下站就要下车了,可还不知道好心人是谁。
墨镜男转过头去,指着老奶奶手里的表,对她说:“奶奶,您把表交给我,您放心下车去吧,我帮您接着找它的主人,一定找到,找到后我替您向她道谢,好不好?”
老奶奶疑虑地:“真的吗?”
墨镜男:“真的,表这么破,我没必要为了这么块破表骗您,您说是不是?”
老奶奶颤巍巍地把表给了墨镜男:“那你找到之后一定替我好好谢谢ta!”然后颤巍巍地下了车。
墨镜男打量着手里的破旧手表。
真是又破又旧得一塌糊涂,加上表面碎得像菊花一样,这只表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惨绝人寰。
墨镜男偏过身来,冲黎语蒖叫。
“小姑娘。”
黎语蒖转过头。她从他的墨镜里看到了自己。
“我并没有一直看你,大帅哥。”
墨镜男呲着牙笑:“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他晃晃手里的表,“向雷锋同志学习,做好事不留名?”
黎语蒖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只是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大劲儿。
墨镜男笑着继续晃那块表:“你的这块表,送给我怎么样?等下我会有点用。”
黎语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啥要啥,破烂都不放过,真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良癖好。
“不愿意?”墨镜男撇着嘴角一笑,笑容里有一股邪侫不羁的味道。他从内怀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盒子。盒子古雅得很,周身都散发着“我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盒子”的气质。盒子外面十字交叉绑着条金丝绳,绳子在盒子中央打出一个精致复杂的绳结。
墨镜男手指一挑,把那个好看的绳结一下搞散掉了。
他打开盒子。
黎语蒖以为里面最起码会是一把浓缩版的尚方宝剑,不然镇不住这盒子的隆重。结果里面却只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毛笔。
墨镜男拿出那根毛笔递给黎语蒖。
“不白要你的表,我用这根笔跟你换。”
黎语蒖看看笔,问:“这笔贵吗?”
“应该值点钱吧。”
“它能干嘛使呢?”
“可以在一群文化人面前拿出来装装逼。”
黎语蒖抬手把毛笔接了过来。
万一以后想装逼了呢……
她用手扒拉着毛笔的毛,手感真是舒服得一塌糊涂。
她看到墨镜男把表装回到盒子里。
然后让她叹为观止的一幕出现了。
墨镜男手指翻飞,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把那个别致又复杂的绳结原样打了回去,绳结的样子和原来一模一样,连每一个褶印都复原得丝毫不差。
黎语蒖在心里默赞了一声牛x。
公车又进了站点。墨镜男把盒子揣回怀里,看看车窗外,对黎语蒖笑着说:“好了,再见吧,有意思的小姑娘!”
黎语蒖搓着毛笔的毛,头都没抬。
手感太特么舒服了。
墨镜男起身下了车。
她余光透过车窗瞄到一群人突然从站点四周冒了出来,把墨镜男围住。
她转头往外看,顺便把车窗“刷拉”一下拉开来。
那群人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听得清楚了。
那群人里有个人直接挡在墨镜男面前,对他说:“我的大少爷,你别一回来就起幺蛾子成吗!拜托你就把盒子还给我们吧,你和老爷子斗法换个事儿斗行不?今天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手下干活的人了!”
墨镜男从怀里笑嘻嘻掏出盒子交给他。
那人刚想拆开看,墨镜男对他说:“这盒子我还没来得及拆,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拆了的话有什么问题你们可要自己担着。”
那人看看盒子上精美复杂的绳结,住了手。
公共汽车前门的人上完了,车子启动开出。
黎语蒖收回眼神,用毛笔尖扫着自己的脸。
这到底是什么毛呢?真是太特么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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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拎着成绩单回到家时,大家都在投入地夸赞着唐雾雾。她本来是带着兴奋进的家门。然而一进了门,看到一家子与她无关的和乐融融,不知怎么,她得了第一的兴奋与辉煌感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了。
她捏着成绩单打算不声不响回到自己房间去。
魂魄一样很没什么存在感的游移的过程中,她居然被黎志发现了。
黎志叫住了她,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热不热,只字不提成绩的事情。
黎语蒖暗笑一下。真难为他还要为她的自尊着想一下。
黎语萱却没有让她爸爸对另外一个女儿的体贴达成,她甜蜜又刻意的笑容下迸发着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深深恶意:“喂,你成绩怎么样啊?我表姐可考了班级第五、年级二十二、全市第五十三名呢!”
黎语蒖转过身,捏着成绩单平静地说:“你真的想知道?这次我的分数挺离谱的。”
黎语萱语气里带上了讥讽和挖苦:“差得离谱就直接说差得离谱呗,还遮遮掩掩的!”
叶倾颜轻声训斥了她一句。黎语萱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励志神色有些不自然,像是明明笑不出来还非要挤出笑容,很僵硬地让本来严肃惯了的一张脸硬挂上了几抹慈色。
他温和地对黎语蒖安慰说:“没关系的语蒖,这次考得不好不要紧,下回继续努力,还有两年时间呢,只要你不放弃就一定会考上一所大学的,一本不行,就二本,二本不行就民办,爸爸不心疼钱,总会让你有所大学上的!”
黎语蒖本来想应景地“哦”一声便回自己的房间了事。结果捏着成绩单的手忽然一空。
她扭头,看到是黎语翰不声不响猫到了她身后趁着她不防备把成绩单从她手里一把扯了过去。
他夺到了成绩单就跑得远远的,恶作剧地冲黎语蒖笑。
黎语萱冲他说:“语翰,她考得怎么样,给姐姐念念她的名次!”她一边说着一边睨着黎语蒖。她发现这位当事人居然一点都不着急,满脸都是无所谓的表情。
黎语萱觉得她这个野姐姐可真是脸皮够厚,已经破罐子破摔得都不知道害臊了。
黎语翰展开成绩单低头去看。黎志在一旁出声制止小儿子即将给大女儿带来的难堪。
“语翰,不许淘气!把成绩单还给你语蒖姐姐!”
可黎语翰嘴巴圆溜溜地呈现出o型地张着,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黎志在说什么。
黎语萱着了急,催促着:“语翰你发什么呆,她到底考了多少名你倒是说啊!”
黎语翰从成绩单上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姐,我怕是我看错,一连看了好几遍,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她是第一名耶!”
他的话就像一颗突然引爆的炸弹,一下子炸呆了家里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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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最先从惊呆中回过神。他欢喜万分,再也不像平时那样把严肃当做面具挂在脸上,他上扬的嘴角处满满流溢着惊喜和欣慰。
叶倾颜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比平时多打量了黎语蒖好几眼。
黎语萱鼓着腮帮瞪着眼,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不服气的情绪。她阴阳怪气地嘟囔:“奇了怪了,之前还得从后面倒数找起来才方便呢,这就考了全校第一了,说不是照别人抄的谁信?”
黎志有些严厉的出声制止她:“语萱,怎么这样说你姐姐?她能抄到一科,还能把每科都抄到吗?”
黎志这样说,黎语萱又是不服气又是委屈,本想在妈妈那里找回些支援,可是抬眼去看妈妈,妈妈正用一副“不如人就要承认”的表情看着她,眉眼间颇带着几分对她言语的不赞同,只是碍于她的自尊才隐忍着没有像黎志那样对她教育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