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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柳昌盛有起夜的习惯,夏天还好,就是蚊子多点儿,冬天出去一次,才是要了老命。
    但习惯之所以称为习惯,就是因为它不好改。
    从床上起来,披上棉袄,迷瞪着眼找鞋。
    “大黄是怎么回事儿?一直在叫,别是招贼了吧,你可当心些……”孙秀翻身起来,捻亮煤油灯,听着外边动静,心下担忧。
    “整个村也没见哪家宽裕的,哪儿来的贼?”找到鞋子套上,柳昌盛闷闷地回了句。
    “总之小心些。”睨了眼丈夫,再次提醒。
    “知道了。”不想老婆唠叨,依言从灶后寻了根老粗的木棍,这才出的屋。
    屋里说得好好,真出了门,柳昌盛也不由打起了小心,阿黄今天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天上云层极厚,把月亮星星都挡了,四下一片漆黑。柳昌盛不是托大的性子,进屋拿了盏灯,这才握着木棍往屋后茅厕去。
    小心靠近,并没看见人影,不死心,又往外面探了探,确实没什么人。只是阿黄的叫声始终不停,柳昌盛心里嘀咕,大冬天的地里庄稼早收干净了,只余光秃秃的地皮,要有人早看见了,不知这畜生在吵吵什么。但到底放不下心,举灯看清阿黄吠叫的方向,一寸寸寻了过去。
    看清面前一团,柳昌盛心脏差点停跳,是个婴儿!
    一点没声气的样子,只怕……
    大着胆摸了摸婴儿的手,冰凉刺骨,再看孩子身上,连件像样的衣物包裹都没有。估计又是哪家生了个丫头不想要,寻了个荒凉处丢下。只是自家这块地,虽后面没住户,但左右住家却不少,怎么也称不上荒凉吧?且也没听说村里哪家媳妇要生。
    那就是外村的了。
    皮肤还皱巴巴的,应该刚生下没多久,真是造孽,丫头不也是身上掉下的肉吗,怎么就舍得……
    摇头叹息一声,不报什么希望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想着碰上这事儿也是晦气,恐怕得想法子驱驱邪气……这是?心头一跳,又凑近了些,指尖气息虽然微弱,时隐时现,却至少说明这孩子,还活着!
    还活着?柳昌盛有些高兴,连忙脱□上的棉袄裹到孩子身上,提着灯往村里赤脚医生家跑。
    柳勉被拍门声吵醒,问了声谁啊,听是昌盛,赶忙起来开门,将人迎进来。接过手中孩子,对着灯一看:“嗯?不是你家大毛啊?”原来这位柳昌盛的大伯以为是自己小侄孙病了,才这般急切。
    “我家大毛好好的睡着呢,这孩子是我起夜时在后面地里看到的,不知谁家扔的,我寻到时,身上连件厚衣裳都没,也不知冻了多久,刚刚摸了还有气,您快给看看?”柳昌盛抖抖索索地说完,这才接过大伯娘递来的袄子披上。
    “心口都凉了……”柳勉把孩子抱出棉袄,脱开孩子身上几乎没什么保暖作用的粗布衣舀,“这是!”
    柳昌盛正喝着热水,听得大伯惊呼,凑上去看,结果也瞪大了眼:“这……这到底是姑娘还是小子?”
    “造孽哦……”大伯娘看了一眼,“是个二胰子!”
    “还不如生个闺女呢。”柳勉摸着孩子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皱紧眉头打开医药箱子开始寻药。半年前为防万一,他特地托人从城里拿了些专给孩子用的好药,结果自家小侄孙壮得跟牛一样,感冒都没得过,却是便宜了面前这个。
    给孩子灌了药,扎了两针,用老伴儿的旧衣服包紧了放到床上,这才看向侄子:“你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秀儿该着急了。”
    “那这孩子……”柳昌盛迟疑开口。
    “孩子先放我这儿。”老人点了旱烟,吸了口,挥手让他赶紧回去。
    “那成,过两天孩子好透了,我来接他。”柳昌盛点头,换上自己的棉袄,准备离开。
    “怎么?你准备养这个孩子?”听明白侄子的话,柳勉抽烟的动作不得不中止。
    “孩子我捡来了,自然得养。”柳昌盛理所当然地答道。
    “糊涂!”老人眼皮一跳,“一个孩子,是说养就能养的吗?”
    “不就是多口饭的事儿,我养得起。”见老人板下了脸,柳昌盛才发觉自己方才口气有些不好,忙软下声音,“我知道您老是为了我好,可这孩子,我不养,也没人养了……”
    老人闻言黯然,明白侄子说得不错,村里谁家都不宽裕,两个三个孩子是少的,多的是五个六个。虽说多个孩子不过是多口饭的事儿,可多的是人家就缺那一口饭。且孩子这样的身体,送人也不会有人要。
    柳昌盛能眉毛都不动地把麻烦揽下,也是小伙儿有底气。去年成的家,今年老婆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家里房子是新盖的,虽有些外债,但小两口都是好劳力,柳昌盛自己还有手好木工,估摸着明年底就能还上。父母身体都挺结实,用不着他们养,年节时候给个十几块钱表表心意,老两口就很高兴了。除了明年小弟结婚他们要帮着担一点,再没其它负担,小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多个孩子问题不大。
    可那是对普通孩子而言。
    “这孩子不一样!”柳勉抖着胡子瞪了这个老实得不像话的侄子一眼,“这孩子你养不起!药箱里那些药水药片都是我从棺材本儿里刨出来,给咱老柳家孩子备着的,只是一直没用上。可到这孩子身上,都不够他一个月折腾的!”
    柳昌盛没听见重点,只抓住一个“棺材本”,想到老人对自家孩子这么尽心,感动得不行:“您这是干嘛啊,我知道您疼我,疼大毛,可我哪儿能动您的养老钱!”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有些后悔刚说漏了嘴,忙低呵一声,“我们现在说的是那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冻了一晚上没去见阎王已是万幸,就算这次救下了,以后也是个病秧子,不好养!养不起!”
    “可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啊……”柳昌盛闷闷地坚持。
    “秀儿能答应?”以前总觉得这侄子好,厚道,可现在,柳勉真恨他的厚道。
    “……”柳昌盛不说话了,是的,他不在乎,不过是苦点儿累点儿多接些活儿,可他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一块儿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吃苦……
    “算了,先不说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老人不想再跟他磨叽,将他赶出了屋。
    是的,这孩子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今晚算不得什么,明天才开始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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