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连理梦
    箫楼东风顾在线全集:全文全集连理梦连理梦
    顾宣成亲,最忙碌的当属顾云臻。顾宣成亲告了一个月的假,将朝中和府中之事都交予他打理,他便随着顾夫人和管家一起筹备婚礼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成亲这日,来贺礼的王公大臣都由他亲自接待,更是忙得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拜天地时,顾云臻正要挤到正堂观礼,偏院席上两家有夙怨的公子哥打了起来,撞翻了茶棚,险些起了火。他和顾十一去劝架,等回到正堂时,吉礼已成,新娘子早已被送往洞房。
    是夜顾府花团锦簇,明烛高烧,宾客如云,喜意盎然。顾云臻陪着众宾客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他惦记着要拜见婶婶,虽觉头疼,仍爬起来洗了把脸,兴冲冲来到瑞雪堂。
    顾夫人是长嫂,正在等苏家小姐过来请安,却见顾宣身边的亲信丫环初夏进来禀道:“夫人,五夫人昨夜不小心着了凉,染了风寒,起不了床。侯爷正守着她,命奴婢来告诉夫人,说别院离这里远,又要坐船又要换轿子,怕五夫人受不了折腾,今天便不过来向夫人请安了。等五夫人身体好一点,再过来向夫人敬茶。”
    顾夫人忙问,“怎么病了?严不严重?”初夏笑道:“依奴婢看,倒不是很严重,只不过侯爷心疼五夫人罢了。侯爷昨晚一晚没睡,奴婢方才看着,他眼睛下面都是青的。”屋子里的婆子们便都笑了起来。
    顾夫人笑骂道:“你家侯爷把你惯得这般没规矩。”
    又有婆子问,“说起来,昨天侯爷下了严令,不许闹洞房,大伙都没见到新娘子的样子,不知道这位五夫人究竟生得如何。”初夏抿嘴一笑:“一个字,美。”那婆子抚掌笑道:“难怪侯爷这般心疼。”
    顾云臻听得既尴尬又好奇,这位苏小姐究竟生得何等出色,小叔叔说娶她只是为了拉拢苏理廷,可若是两人有缘,真能两情相悦,倒也替他欣喜。转瞬又想到其华,小叔叔说曾去杏林找她,却只见几株杏树上刻了同一句话,说她去了正定的舅舅家。自己伤好后去了杏林,树上刻痕依然,却不见伊人娇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顾夫人见他若怔若喜,便问道:“云臻,你小叔叔不是叫你这个月代他上朝处理军中事务吗?圣上早有旨,让你御前行走,你也该学着如何理事,为你小叔叔分担分担。他新婚燕尔,就让他休息一下。”顾云臻忙道:“我这就去。”
    朝中却无甚事,只一堆人围住苏理廷道恭喜,见顾云臻来,有人取笑道:“小侯爷,可曾见过你家新婶婶?”又有人笑:“纪阳侯成了亲,就快轮到小侯爷了。”顾云臻脸皮薄,又不习惯这等官场应酬之语,只得嘿嘿傻笑。
    苏理廷看到他,亲热地叫:“云臻。”顾云臻忙道:“苏相。”群臣在旁边打趣起哄:“小侯爷要叫亲家公公才对。”
    苏理廷拉着顾云臻的手走进值房,亲自倒了杯茶给他,道:“云臻,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本来和你小叔叔商量好了的,只等盖上印章便可,只不过当时不是很急,又忙着商量亲事,便搁下了。现在他新婚燕尔,不便去打扰,你既代他来上朝,定是将印章交给了你,便将这盖了吧。”
    顾云臻拿起看了,原是兵部会同苏理廷和顾宣一起议定的条陈,嘉和公主下个月出嫁后,估计与西夏短期内不会再起战事,又觉军中军纪有些松驰,想将西路军中的各营大将互相挪个地,以免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滋生懒惰、腐败之事。
    顾云臻见只是西路军中内部调动,且下面署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顾宣手迹,忙从袖中掏出纪阳侯的印章盖上。苏理廷笑道:“云臻这是第一次办理军务吧,需得具名的。”顾云臻也没有多想,挨着顾宣的手迹签上自己的名字,苏理廷笑着收了。
    ※※※
    子夜时分的京城很寂静,只有梆鼓之声偶尔回荡在夜空。
    当三更梆子声响起,苏理廷放下手中之笔,移开东面墙上一幅天子亲笔的诗词,在墙上按了一下。吱呀声打破夜的宁静,靠着西面墙的书架缓缓向左移开。
    苏理廷握了油灯,缓步走入地道。走过长长的甬道,前面是一间丈余见方的秘室。见他进来,毕长荣上前单膝点地,“相国大人。”
    苏理廷忙扶了他起来,叹道:“长荣,这段时间,实是委屈你了。”
    毕长荣铁塔般的汉子,哽咽道:“不委屈,只是洁儿她……我真怕她一时想不开……”想起被满城传为笑柄、整天关在家中以泪洗面的女儿,他也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苏理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和洁儿向顾家讨回这个公道。”
    毕长荣兀自不敢相信,抬起头道:“相国,可大小姐她……”
    苏理廷冷笑道:“长荣,你不要以为我被迫将其华嫁给了顾宣,便改变了主意。他顾宣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心里一清二楚!他要利用我们翻天覆地,然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可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搅得这天下倾覆,再将他一并除掉?!”
    毕长荣又惊又喜,苏理廷又道:“兵部的文今天已经哄着顾云臻那个傻小子发出去了。通知咱们在西路军中的人,趁着这次机会,能上的上,能占据有利职位的,都尽量想办法,要钱要物,只管提供。将来要想顺利除掉顾氏叔侄,这次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毕长荣一一应了,又犹豫道:“可是,西疆诸族向来只服从顾氏之令,西路军中又多为番族,咱们的人纵是上去了,只怕也难完全掌控局势。”
    苏理廷盯着油灯中跳跃的那一点火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沉声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希望其华能生出个儿子来。真生不出,咱们就给她变一个出来……”
    ※※※
    油灯昏暗,那一点点跳动的火焰照得苏理廷的脸十分阴沉,这样阴沉的表情,让他脸上的法令纹更深刻,更显出一种刚硬的决心。
    毕长荣不禁回忆起二十年前,那时他尚是一名金吾卫的低级卫士,因为出身低微,被人轻贱,遭人欺侮。军营中丢了东西,他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皇城中出了什么事,也总是第一个将他推出去顶黑锅。那日,他又被拉到酷日下遭受鞭刑,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之时,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面前,一把清和的声音问道:“他又犯了什么事?怎么总是见他受罚?”
    他抬起头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清澈柔和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和安慰。后来,他才知道,他是苏家的大公子,栗王世子的陪读,是他救下了他,并不动声色地将他送上金吾卫的最高位置。
    这些年,他暗中追随着他,看着清霜染上他的双鬓,看着皱纹爬上他的眼角,却仍没有忘记最初对他说过的话,“长荣啊,总有一天,我要打破这由世家权贵垄断高爵要职的局面,给像你这样的平民子弟更多的机会!”
    油灯上淡淡的青烟飘浮,二人都凝视着这青烟,陷入沉思追忆之中。
    良久,苏理廷眉头微皱,缓缓道:“眼下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顾宣为什么能说动云南王出手,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极大的原因,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猛地抬起头,道:“长荣,你加派人手,盯紧洪太妃和云南那边,一旦发现蛛丝马迹,马上报给我!”
    ※※※
    天气渐热,暑阳肆虐。顾云臻相思难以排遣,每日上过朝后,仍打马去青霞山杏林,期盼能见到其华归来。杏林绿荫匝地,树上刻痕渐陈,他日日等到夕阳落山,仍不见她的一片衣影。也曾去附近农家打听,可寻遍青霞山,只有一户人家姓沈,却没有一个叫其华的闺女。问得多了,还被当作京城浪荡子弟赶了出去。
    他疑惑渐重,有心求顾宣派人查探一下。可顾宣自成亲后日夜不离苏家小姐,二人在水榭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连通往水榭的木桥都命人拆了,顾云臻每次走到别院门口,便被顾十一挡了回来。
    这日下了朝,顾云臻正要上马回府,武安侯等人嘻嘻哈哈追上来,叫道:“云臻!”顾云臻素不喜这些人仗着祖宗余荫浪荡形骸、纵情声色,但毕竟不好得罪他们,只得回头应了一声。
    武安侯一把揽住他的肩,笑道:“云臻,听说你小叔叔自洞房以来,半个月没有出门,既没给大嫂去奉茶,新娘子也没有回门。若真有此事,你可得劝一劝纪阳侯,身子骨要紧,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顾云臻略一皱眉,众人已纷纷笑道:“定是新娘子太美,纪阳侯早就缴枪不杀,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还有人状似懊恼道:“早知苏相藏着位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儿,我就应该早点上门求亲,也不致于让纪阳侯伤了身子,他可是国之栋梁啊。”
    顾云臻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干笑两声,正要作别,武安侯一把将他拉住:“云臻,今天靖忠从柳州回来,咱们为他接风。走,上醉月楼去。”顾云臻欲推辞,已被众人拥住,只得跟着到了醉月楼。席间这些人狎妓调莺,斗酒作乐,丑态不堪入目,顾云臻坐得十分气闷,几轮酒后,借口如厕,便离了醉月楼。
    武安侯等人直玩到三更才踉踉跄跄出来,却被掌柜的拦住,陪笑道:“侯爷,这个,今天的银子还没给呢。”武安侯愣道:“顾小侯爷没给吗?”掌柜道:“小侯爷一径走了,并未会钞。”
    武安侯喜好收藏,但又不学无术,经常上当受骗,买回不少假古董,再加上这段时间嗜赌,家当早已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今天叫顾云臻来寻欢作乐,便是想着揩他的油,见顾云臻这般不醒目,气得骂道:“他奶奶的!”旁边有人讥道:“侯爷,虽说您是侯爷,他家也是侯爷,可您这个侯爷和他那个侯爷比起来便差得远了。”
    武安侯咬牙切齿道:“走着瞧!顾云臻,我看你嚣张得意到几时!”
    ※※※
    顾云臻却不知这些啰嗦,回到家洗了把脸,正要睡下,窗外忽有剥啄声响起。他爬起来打开窗户,喜得蹦出去一把抱住来人,“三叔!”
    他与顾三有两年未见,十分亲热,急忙吩咐厨房下了一大碗面,切了一斤牛肉,摆了一壶上好的汾阳白,两人便喝了起来。
    顾云臻道:“三叔,您总算回来了,我正有很多事情想向您请教。”顾三叹道:“我本是不愿回来的,就不信斗不过那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家伙。只因小侯爷说要向我请教,老六也说小侯爷身边没个人指点不行,我想起侯爷临终时的重托,这才回来的。”顾云臻忙道:“委屈三叔了,不过九叔这些年领兵作战甚是让人放心,您索性便放下这些,一心指导我吧。”
    两人你一杯我一盏,顾三问道:“听说公子娶了苏相的女儿?”顾云臻知道爹的这些心腹一直对顾宣有成见,不肯改口叫他侯爷,却也还是提醒他,“三叔,见了小叔叔,您还是得叫他一声侯爷。”顾三冷哼一声:“当初若不是他上了那西夏女人的当,侯爷又岂会……”
    顾云臻郑重道:“三叔,小叔叔这些年对我极好,而且他说了,这两年内必会全心全意教我,两年之后便会将爵位还给我。”顾三冷笑道:“希望他说话算数。”顾云臻提高了一点声调:“三叔!”
    顾三重重放下酒杯,道:“既然公子要让位给小侯爷,那他还娶苏理廷的女儿,打的什么主意?”顾云臻解释道:“一来是苏相的女儿倾慕小叔叔,闹着要嫁给他;二来小叔叔说西路军多年来屡受苏理廷的牵制,粮草饷银总是供应不及时,索性娶了他的女儿,希望能拉拢他,以后西路军在朝中也多一助力。”
    顾三仍是嘿嘿冷笑,顾云臻便不再劝。又喝了两盏,他想起一事,道:“三叔,半个月前兵部发了一文到灵州,可能是在你刚刚离开时到的,你没看到。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兵部想整饬西路军,将各营大将互调了一下。”
    顾三酒也醒了,又惊又怒道:“小侯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问过我?!你具了名了?”
    顾云臻点头,不解他为何如此大的反应,道:“这是小叔叔和苏相还有兵部早就议定的,也只是咱们西路军内部互调,并非从京城调人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顾三急得直搓手:“我就说公子娶苏理廷的女儿有问题,果然说中了!小侯爷,只怕你被他们卖了!你可知道,这样一调动,各营的副将、偏将、游击、校尉便都有可能被新到的大将撤换,咱们多年来在军中安排的中低级将领便要被顾九一锅端!你具了名,老六还会以为是你的意思,说什么都晚了!”
    顾云臻犹自不信,道:“三叔你多虑了。小叔叔怎会是那样的人?他若是不想我接位,在西京围场便不会那般冒着危险将我救出来,反正我死在毕长荣的手上,他不是正中下怀吗?他当时将我从箭雨中拖出来,自己腿上背上都中了箭,若真是要对付我,怎会那样冒死救我?”他说得激动,声音都在发颤。顾三默然不语。
    顾云臻再喝了一杯,微笑道:“三叔,不说这些,说点高兴的事。您回来得正好,若是一切顺利,今年……”他面上略略一红,道:“今年便可以喝侄儿的喜酒了。”
    顾三大喜,道:“小侯爷说定亲事了?是哪家的小姐?”又道:“侯爷在天之灵,看到小侯爷成亲,定会十分欢喜。”
    顾云臻道:“她不是哪家的小姐,只是平民家的女子。不过……”他想起其华,心中一荡,腼腆地轻声说道:“在我心中,哪家的小姐都比不上她。”
    ☆.无情恨
    顾三本是孤儿出身,又是武将,也不在意什么身份家世,见顾云臻说起心上人便满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喜悦羞涩,也很替他高兴,索性放开了喝,喝得醉醺醺时才辞去。
    顾云臻不欲让人看到,自后门悄悄将顾三送出去,回来时经过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觉得喝多了,面酣耳热,便站在槐树下扯开领子吹风,却听到屋内下人们正在嘻笑。
    “也不知咱们这位五夫人长得是何等天仙国色,竟教侯爷半个月都不曾出门。新娘子不但不拜见大嫂,连门都不回,啧啧。”
    “咱婆娘那天在夫人面前听初夏说,五夫人长得天香国色,咱们侯爷真是艳福不浅,定是夜夜要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哈!”
    “侯爷把持了这些年,原来倒是栽在苏相的女儿手中了。”
    “你们是不知,听说那苏家小姐喜水,侯爷为博美人一笑,便将洞房放在水榭里,还命我们将木桥都拆了,只为日日陪着新夫人划船赏荷。听老吴说,那日他远远扒在别院的墙头看了看,啧啧,你们猜,看着啥了?”
    “啥?快说!”
    “咱们那位五夫人正在湖里游水玩,侯爷陪在身边,两人鸳鸯戏水后,侯爷将五夫人抱着回了房,还嘴对嘴。啧啧,玩得那叫一个欢啊!”
    屋内人一阵大笑,又有人笑道:“我也听说,五夫人口味挑得很,凡是做得有一点不好,便只将东西往湖里扔,侯爷也不生气,只叫厨房再做。厨房里的人这段日子为了做出合五夫人口味的饭菜,累得都想骂娘,只不敢骂出来。”
    “这算什么,听说五夫人不小心将侯爷喜欢的玉镇纸掉在地上弄碎了,侯爷反说那声音好听,叫管家再去买了许多对一模一样的,专供五夫人砸着玩呢。”
    “没想到咱们这冷面侯爷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一天啊。”
    “你知道什么,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男人嘛,天生就是让女人给降服的。十一郎那么铁面无私的人,不也怕老婆吗?那天还见黄氏夫人将他追得满院子跑。若是不怕老婆,晚上老婆不让上床,岂不是大亏了?”
    满屋子的人哄笑,又纷纷劝酒让菜掷骰子,闹得不堪入耳。
    却有人喝多了,道:“倒是有件事,咱们不能不说。这府中以后是大夫人管家,还是这位五夫人管家呢?咱当然希望大夫人继续管家,大夫人菩萨心肠,咱们下人也能有好日子过。可按爵位来说,五夫人才是正牌子纪阳侯夫人,应当是她管家。可又听说圣旨已下,再过两年小侯爷便要接位,这、这主子换来换去的,咱们下人难做啊……”
    有人慌忙按住了他的嘴,“喝酒喝酒,这事可不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顾云臻不想再听,便悄悄回了自己院子,想到小叔叔才半个月没有理事,府中便乱了规矩,回头得禀明娘,好好治理一下这帮妄自议主、聚众酗酒赌博的奴才,只是心中对那位始终未曾见面的婶娘更加好奇了。
    ※※※
    顾宣换上一袭深紫色丝袍,看着仍坐在铜镜前的其华,微笑道:“夫人,大嫂正等着我们过去敬茶,可别让她久等。”
    其华自铜镜中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手中逐渐用力,“啪”地一声,一把黄杨木的梳子被她扳断两根木齿。
    顾宣下巴微抬示意,一直立在一旁的初夏轻手轻脚走到其华身边,见铜镜中映出她瘦削了许多的面容,浑没有当初与自己抵足夜谈时的水灵红润,又见铜镜中的她眼神冷如寒冰,不禁低下头,轻声道:“夫人,奴婢为您梳头。”
    其华再难忍心中怒火,抓起妆台上的一个珐琅盒子就往初夏脸上砸去。初夏躲避不及,额头被盒子砸中。盒子掉在地上,蔷薇粉散落一地,一缕鲜血自初夏额头沁下来,混着蔷薇粉,似在她脸上开了一道骇人的口子。
    初夏不敢抹去血迹,蹲下来捡起珐琅盒子,又用袖子去擦地上的蔷薇粉。其华站起来,指着她痛骂,“无耻的骗子!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回我砸一回!”
    初夏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顾宣一眼。顾宣挥了挥手,她如获大赦,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房门。
    顾宣慢悠悠地向其华踱来,其华背靠着妆台,警惕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忽抓起妆台边的一个花瓶,用力砸碎,握着残片对准顾宣,不说话,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
    顾宣却并不看她,好整以暇地走到铜镜面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腰间丝绦,口中淡淡道:“我说过不会碰你,便不会碰你。你性子这么烈,万一有个好歹,我也不好向苏相交待。咱们说好:我不强迫你,可是,你也得在人前为我留点面子。苏相在圣上面前说你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暗探,若是你闹得太过,咱们在人前如仇敌一般,传到圣上耳中,难保他不会起疑心,圣上可是对你娘还记忆犹新啊,咱们现在可是捆在一起的一对蚂蚱。”
    其华死死地盯着他,双眸逐渐变得通红,握着瓷片的手也微微颤抖,因为用力太过,指节捏得像玉石一般白。可当顾宣说到最后一句,她哽在喉间的那股气忽然间泄掉,手慢慢地垂落下来。
    顾宣整理好丝绦和佩玉,慢条斯理地自她手中将瓷片轻轻拿下,换上一副温柔的声调:“你放心,你娘现在是我的岳母大人,我定不会让人打扰她在地下的安宁,苏相现在和我齐心协力,苏家也不会有事的。我骗了你来,是我的不对,但咱们既已成亲,你总不可能躲在这里,一辈子不见人吧?我又没有强迫你,这半个月,你闹也闹了,咬也咬了,有天大的气总该消得差不多了,还待怎样?”说着,握了梳子,上前一步,笑道:“是不是要相公我来为你梳头,你才肯呢?”
    其华急速闪开身子,满脸憎恶的表情,怒道:“你滚出去!”
    顾宣一笑,“夫人请便,我在外面等你。”
    ※※※
    其华慢慢地梳好头,将鬓边的碎发用桂花油全拢了,看着铜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将泪水吞了回去。
    咸咸的泪水倒流回心中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幼时娘说过的故事。那时娘和舅舅在草原上遇到狼群,昏黑的旷野上,豺狼遍地,如影随形,那碧绿的眼珠散发的幽光,如同地狱之火。此时却不能害怕,也不能和它们拼个你死我活,唯有仗着一点火光,与它们周旋,等着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云臻……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回这个半个月前尚十分陌生的名字,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顾宣正站在船前,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顾十一带着数人在船尾撑楫相候。其华提起裙裾,自顾宣身边蹬蹬蹬走过,跃上船头,顾宣轻轻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跳上船。
    到岸后,数人赶着马车迎上来,顾宣将其华扶下船,又将她扶上马车,面上始终带着温雅的笑容。上了马车,其华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脸扭向车外。直到马车停下,听到外面有人连声道:“快去通报夫人,侯爷和五夫人到了。”她才扭过头来。
    早有婆子迎了上来,笑道:“夫人正等着呢。侯爷,五夫人,快请。”其华站在门前,凝望着那上面的牌匾,久久不动。顾宣握上她的手,柔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其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被他拖着进了大门。她心中恨极,长长的指甲用力掐入顾宣的掌心,侧头看他,他却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颤抖一下。其华越发用力,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二人的手,一路上的仆妇见到二人携手而来,皆露出会心的笑容。
    走了许久,见前方一处院落,屋宇瞻然,便知到了顾夫人住的瑞雪堂。顾宣终于放开了其华的手,其华偷眼看自己的指甲,已沾上殷红的血迹。
    顾夫人却是极亲切的,喝过其华敬的茶,脱下手中的玉镯,塞到她手中,道:“之华是吧?果真是水晶般的人儿。定昭虽说是我的小叔子,却如同我的长子一般,你到了这里别拘束,只当是自己家。你喜欢住在别院就住别院,若是觉得那处闷得慌,便到这里来和我说话。”
    其华抬起头,看着顾夫人温婉随和的笑容,心中一酸,话在喉间停顿良久,终于轻声说了出来:“多谢……大嫂。”
    顾夫人和蔼笑道:“你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不然真不知怎么向亲家府上交待。对了,亲家公前几天派人送信来,说府上接连病了好些人,加上你身子也不好,索性命你迟一些再回门,免得染了病。亲家公还送了很多补品来,托我给你补补身子。”
    其华低低应了一声。顾宣在旁问道:“云臻呢?”其华手一颤,玉镯险些掉落在地。见众人讶然望来,顾宣覆住她颤抖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其华默然片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只是这玉镯太过贵重,我怕受之有愧。”
    顾夫人忙道:“这个玉镯是婆婆给我的,当时就说要留给定昭的媳妇。你快戴上,这是婆婆的一片心意。”又向顾宣道:“云臻上朝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他一直说要拜见新婶婶。你们今天就在这里用饭,等云臻回来,咱们再一起去给你大哥烧炷香,告诉他顾家添了新人,也好让他高兴高兴。”顾宣只道好,其华却猛地站了起来,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转身便往外走。
    顾夫人未料其华说走便走,不禁愕然。顾宣忙道:“她病还没好,我先送她回去。”他追到门口,拉住其华,正要说话,却听院门口丫环们笑道:“小侯爷回来了!”
    ※※※
    顾云臻气冲冲地走进来,大声道:“气死我了!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祖上余荫的酒肉之徒,也敢侮辱我们顾家!”他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边的一个花盆踢飞。花盆落地,惊得架子上的八哥拍翅乱叫。
    他直冲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地叫道:“水!”丫环们忙捧上茶来,顾夫人皱眉斥道:“云臻,你小叔叔在这里!”
    顾云臻这才看见站在门边的顾宣,忙站了起来,叫道:“小叔叔。”又道:“小叔叔,您别骂我,我实在受不了李承业那个花花公子了,你知道他今天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什么吗?他居然说您沉迷女色……”
    顾夫人厉声喝道:“云臻!”顾云臻吓了一跳,忙停了嘴。顾夫人道:“你小婶婶在这里,还不快去拜见!”顾云臻这才见顾宣身后站着一个女子,因为被顾宣挡住,看不见她的脸,只可见她穿着一袭淡红色的衣裳。
    顾云臻知道自己失了礼,尴尬万分,忙整了整因和武安侯打架而凌乱不堪的朝服,上前端端正正揖下:“侄儿顾云臻,拜见小婶婶!”他低下头,正好看见那女子脚上穿着一双淡紫色的鞋子,鞋尖镶着两颗珍珠,洁白圆润,顾云臻不由心想:这鞋子十分可爱,若是送一双给其华,她定会很喜欢。
    顾宣回过身,拉上其华冰凉的手,将她拖前两步,微笑道:“之华,这是我们的大侄子云臻。他今天有些失礼,你别见怪,他性子就是这样,以后多多相处便知道了。”
    丫环捧来托盘,托盘中有一个作见面礼的金锞子,其华慢慢地取过金锞子。小小的金锞子仿佛有千斤重,让她怎么也没有力气递出去。
    她曾经坐在小木屋的窗前,无数次憧憬过和他的重逢,每当想到他咧开嘴笑的样子,她便会不自禁地一笑,笑完又红了脸,抱着乌豆自言自语:“乌豆,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小子……”
    她的视线低垂着,正好看到他的手。那么滚烫的手,温度仿佛能烫热一个人的心,就是这双手为她剥花生、教她骑马、在黑雨中紧紧地抱住她,让她不再彷徨恐惧。现在,这双手正垂在他的腰侧,行的正是晚辈拜见长辈的礼仪。
    顾云臻低着头等了许久,颇觉颈酸,便笑着直起身来,边道:“婶婶见谅,侄儿今日实是被武安侯那起子小人给气坏……”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