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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如故
    箫楼东风顾在线全集:全文全集衣如故衣如故
    其华回到水榭,顾宣也回来了。初夏进来侍候他解了官服,换上家居长袍,并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顾宣轻轻地“哦”了一声,看向其华的目光有了几分探究之意。
    其华本正背对着他们收拾东西,心中忽然一动,转身向初夏招手道:“你过来。”
    初夏被她那日一句“见你一回我砸一回”吓破了胆,这日犹然怯惧,畏畏缩缩地过来,轻声道:“夫人……”
    其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伸手将桌上的一个白玉狮子拂落在地,初夏吓了一大跳,只怔怔地望着她。其华又将一樽蓝瓷花瓶用力掼在地上,呛啷声后,碎瓷满地。顾宣皱眉道:“怎么了?”
    其华盯着初夏,冷冷道:“这丫头做事太鲁莽,打碎了我这派派后花园么多陪嫁之物,而且都是义母赐下来的宫中宝物,不知依家规,要怎么处置?”
    初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当初照顾宣吩咐套了其华的话,再没料到她有朝一日竟会成为自己的主子。
    顾宣走过来,对初夏道:“你先下去。”又问其华,“你待怎样?”
    其华瞪着他,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将紫英调来侍候我,否则我就要按家规将初夏杖毙。大……大嫂说了,从今天起,这侯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置,一个奴婢,或打或杀或卖,只需我一句话。你护得了她一天,护不了她一世!”
    顾宣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凉凉地笑道:“我也骗了你,也算这侯府之人,只不知夫人要怎么处置夫君我呢?”
    其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顾宣修长的手指伸来,她一个不留神,已被他擒住下巴。她索性挑衅地瞪着他,冷不防一低头猛地朝他的手一口咬过去。顾宣手腕一翻,轻轻巧巧躲过去,依旧擒住她的下巴。他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方松了手,淡淡道:“不过一个丫头,就依你,莫再置气了。”
    紫英第二日便到了赏梅阁,看见其华瘦削了许多的面容,眼睛瞬间便红了,哽咽道:“小姐,你瘦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眶,语出至诚的神色,其华心中仅有的一丝怀疑消失不见,拉着她的手,一串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紫英,我只恨自己笨,没有明白你绣那幅《桃李图》的意思。”
    紫英抹泪道:“小姐莫怪,紫英的老子娘、兄弟姐妹都在京城,老太妃有严令,不许我们在您面前提及顾家之事,免得露了破绽。再说这等李代桃僵之事,我也只是揣测,万不敢贸然开口。”
    其华泣道:“不怪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当过什么主子,也不会把你当什么奴婢。我定会寻个机会放你自由,再为你择一佳婿。”
    紫英跪下来,用力磕了几个头。其华拉起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他们若要你监视我,你照做便是。”
    ※※※
    顾云臻昏昏沉沉多日,起初只知自己被挪到了瑞雪堂,身边人来来往往,不停地唤他的名字,他却不想睁开双眼。如同那日浸在别院的湖中,看着她冷冷地瞧着自己,关上所有窗户,自己的身子一个劲地往水中沉去,却没有一丝力气挣扎。
    也不知昏沉了几日,却忽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似是在外间与顾夫人商量着什么,时而浅笑一下。那笑声很熟悉,他想捕捉住这久违的笑声,便强迫自己从这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顾云臻烧退醒转,最高兴的自然是顾夫人。可他虽然醒转,却仍精神萎蘼,下不了地,顾夫人索性命他仍住在东暖阁。顾云臻便日日躺在暖阁的床上,听着她在外面和顾夫人学着管理家务。除了那一声声“大嫂”不时刺痛他,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他觉得这东暖阁不再暑热难挨。他喜欢揣测她说话时的神态,是笑着的呢,还是微微皱着眉,又或者,是像乌豆那样圆瞪着双眼?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其华呢?如果是,为何全然不认得自己了?如果不是,为何与其华长得如此相像?他有心爬起来去问顾宣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如若她不是其华,又或者小叔叔全然不知情,自己贸贸然去问,岂不是……
    这日顾夫人娘家寡嫂寿辰,顾夫人亲往祝贺,留下青凤等人在东暖阁看着顾云臻。他听得外面管事的嫂子们在回话,便对青凤说:“我那件打猎时穿的衣服呢?在吉庆斋定做的那一件。”
    青凤想了想,道:“不是今春去青霞山狩猎时撕坏了吗?说是侯爷误射了人家的一只猫,你撕了衣服替那猫儿包扎,还被侯爷罚跪祠堂。我倒是想补,可没有同色的布,补不了,一直收在箱子里。”
    顾云臻道:“你去拿来,将它补好。”青凤说,“找不到同色的布,补不了。”顾云臻黑着脸道:“补不了也得补。”
    青凤从未见他发怒,吓得赶紧跑到以前的院子,将那件衣服翻了出来,拿到东暖阁,展开给顾云臻看,“公子,撕了一长条,真补不了……”她看了看他的脸色,只得拿了针线,先将撕去一条边的下摆固定在绷子里。顾云臻却又道:“我心里烦,你出去补。”
    青凤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只得拿了衣服走到外间。
    顾云臻支起耳朵听,听得管事的嫂子们逐渐散去,她似是喝了一口茶,终于对青凤手中的衣服起了兴趣,“这是大侄子的衣裳?怎么撕成这样了?”
    青凤在低声回道:“这是公子生日时夫人在吉庆斋为他定做的一件衣服,打猎骑马时穿的。今年春天去青霞山打猎,侯爷误射了人家的一只猫,公子追出一个山头,撕了衣服替那猫儿包扎,回来还挨了侯爷的骂,罚跪了一夜祠堂。唉,吉庆斋的衣服都是绝无二样的,没有同色的布,也不知怎么补。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巴巴地想起这件衣服来了。”
    她轻笑了一下,“大侄子倒是宅心仁厚,一只猫儿罢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好追的。”青凤低低道:“可不是,听夫人说,公子从小看到猫啊马啊死去,总会伤心大半天。”
    她说道:“依我看,补是补不了,不过有法子可以想,你干脆将这整条边都滚了,找与这颜色相配的布,镶一条边,岂不好?”青凤拍手笑道:“五夫人真是好主意,奴婢怎么就没有想到?”又奉承道:“夫人就是夫人,心灵手巧,难怪侯爷把夫人宠到心尖子里。”
    “你这丫头……”她娇嗔道,可声音里却透着羞涩和喜悦,停了一会,又轻声道:“我自幼体弱多病,托于尼庵才能长大,每日暮鼓晨钟,只和师傅们相处,本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了京城……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嫁给侯爷,又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大嫂,这是我的福气。”
    窗外的光慢慢地淡下去,窗纸暗透了,她们的说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顾云臻望着头顶云茜纱帐上的花纹,怔怔想道:原来不是她,是我认错了。世上居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连脖子上的一粒痣都一模一样。可绝对不是她,若是她,怎么可能将以前的事忘得这般干净?怎么可能见到那件衣服没有一丝情绪上的迟疑和波动?
    这样想着,既有一丝失望,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般的喜悦。
    ※※※
    顾夫人从寡嫂家回来,顾云臻已能下地,第二日便不顾众人的劝阻,骑着黑芙蓉上朝去了。顾宣的假期尚未满,顾云臻代他助内阁协理兵部相关事务,这段时间天下并无战事,倒也不忙碌,巳时正大家便散了。
    出了内阁值房,顾云臻便打马直奔青霞山。这回他学了乖,换过平民衣服,装作从南边来寻找亲人的,只说是寻找自幼定亲的表妹,说姑母嫁到青霞山一户姓沈的人家,生了个女儿叫其华。姑母去年过世了,临终前往南方娘家捎了一幅女儿的画像,现奉双亲之命,特地来迎娶表妹。
    听说是来迎娶自幼定亲的表妹,山野村民们十分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聚了一大帮大嫂婆姨,将其华的画像传来看去,都摇头说没见过。
    顾云臻十分失望,正要收了画像,忽有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钻到大嫂堆里,看见那画像,叫道:“是漂亮姐姐!”旁边一个大嫂迅速将她的嘴掩住,拖了开去。顾云臻正要追问,一帮子婆姨拥上来围住他,拉衣服的拉衣服,唠叨的唠叨,等他挤出来,已不见了那个小女孩。
    顾云臻觉得奇怪,装作失望地离去,折回来暗中跟踪几个看上去嘴碎的婆姨,见她们往一户人家走去,远远听见那农家传来小女孩被打得哇哇大哭的声音,婆姨们进去后也骂道:“该打!小小年纪学得这么多嘴!想害死大家啊!”
    顾云臻心知有异,在这农家后面呆到天快黑时,才见那小女孩拖着眼泪和鼻涕出来捡柴禾。趁她入了树林,顾云臻才出现在她面前,柔声唤道:“小妹妹!”谁知小女孩一见他,转身就跑,大叫道:“爹!娘!大坏蛋来了!”眼见那农家夫妇气势汹汹地执着铁叉铁铲出来,顾云臻只得落荒而逃。
    第二日再去,那户农家却是柴扉紧闭,铁锁高悬,从窗户往里看,家中已空无一物,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再去附近农家打听,竟没有一人愿意搭理他。
    顾云臻越想越觉疑惑,又不知往何查起,坐在杏林发呆了大半天,才怏怏回家。这般数日,忽然想起顾三,一问服侍的小子,才知顾三来过数次,都未会到他人,留下口信,叫他往城外码头军粮署找他。
    顾云臻到了城南码头,今年南方第一批征收来用作军粮的熟稻正由运河陆续运抵,码头上船来船往,人头攒动。顾三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顾云臻,连让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漕运、军粮署、兵部、南五省押运官等人找着轮番说话,顾云臻只得先回了府。
    ※※※
    晚上将近戌时末,顾三才一身汗臭来见。顾云臻忙问:“如何?”顾三道:“这事确实有点奇怪。”顾云臻一颗心呯呯直跳,声音也有了异样,“怎么?”
    顾三道:“我请人去找相府的下人打探消息,可找来找去,那些下人都是刚入相府不久的,再一打听,他们都是四月后才被买入的相府,而公子与苏家小姐的亲事正是四月定下来的。后来花了大把银子,才找到一个被赶出相府的老仆人。据他说,四月的时候,相府丢了一些东西,苏理廷大发雷霆,将许多仆人送交官办,这些仆人不是死在狱中,便是被发往北方军中为奴,若非这个老仆的远房侄子正好在牢房当差,将他悄悄藏起,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
    顾云臻颤声问道:“那他可知道苏家小姐的事情?”
    顾三道:“这人收了我们三百两银子才肯开口,说他在相府十余年,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苏之华小姐,可她三岁时便已经染天花而亡,之后苏相的二夫人便因为心伤女儿之死,一病不起。当初苏之华小姐被送出城埋掉,还是他找的小棺材,亲眼见着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将小姑娘放入的棺材,决计不会错的。所以出狱之后,听说纪阳侯娶了苏之华,他还十分疑惑。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敢露面,更不敢让相府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顾云臻刚刚燃起不到十天的希望又轰然坍塌,不禁唇干舌燥,心中像着了火一般焦虑,来回踱步,道:“三叔,我一定要知道这位苏之华当年到底有没有死。你再去帮我打听,问那老仆,可知道当年那个小姑娘埋在何处。”
    顾三为难地搓着手,道:“那个,小侯爷,我……”顾云臻问道:“三叔,怎么了?”顾三红着脸道:“那个,小侯爷,没钱不好办事啊。那老奴刁得很,想是嗅到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没一千两银子死也不肯开口。”
    ☆.雁书警
    顾云臻恍然大悟,忙道:“之前您花了多少银子?我一并给您。”
    顾三也觉说得臊人,“你三叔我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这些年只知打仗,积下来三千两银子,没想到回京城不到一个月,买了个院子,加上其它七七八八的,就用得差不多了。”
    顾云臻忙道:“是侄儿的错。”走到里间打开箱子,却只找到一百两银子,想了想,让人叫了青凤来,问道:“我的银子,你收哪儿了?”青凤笑道:“公子说笑,什么银子?”
    顾云臻急了,道:“每年过年时我收的红包,还有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一直都是叫你收着的吗?”
    青凤抿嘴一笑,“公子是糊涂了。您是十岁才出的夫人院子,到这院后,每年过年大概有三百两银子进帐,月例是一个月五十两,一年大概能有九百两,在这府中是最高的了。可您花销也大,不算官中的花销,您的奶娘您每月要寄去十两银子,院子里的丫环时不时打赏一下,便是出去走,看见叫化子,也动不动就丢上一两银子,还有您那几个先生,您每年去看望他们时,没有五十两银子您就嚷着不好意思去,这一年下来顶多能存个一百两,这六年大概存了五百八十两。奴婢可没那胆子帮您收着,都存在夫人那里。”
    顾云臻听得目瞪口呆,怔怔道:“我、我就这么点银子?”
    青凤道:“奴婢不敢欺瞒公子,每一笔都记着,夫人验看了的,决计不会错。公子的吃穿都是官中的,不算在里面呢。”
    见顾云臻面色阵红阵白,她忙又道:“倒是听说圣上下旨封您御前行走、享纪阳侯同等爵禄后,自三月起,每月有俸禄一百五十两,和侯爷是一样的。公子还未去户部领过吗?”
    青凤走后,顾云臻看着顾三,笑道:“三叔,原来我比你还穷……”他虽笑着,听着自己的笑声却是干涩无比的,“原来……我是这么一个小侯爷……”
    顾三气愤道:“都是公子害的,他就没有存过什么好心。”
    顾云臻沉默了一会,道:“三叔,您先回去,将那个老仆稳住,别失了这条线索。钱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不能拖太久,那老仆打定主意要逃到南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启程。”
    顾云臻烦道:“知道了,我会尽快弄到银子的。”
    ※※※
    顾三离去后,顾云臻枯坐良久,才在小子的服侍下沐浴更衣,上床歇息。月光洒满窗前,他瞪大眼睛望着这片月光,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是怀疑,恨不得冲到赏梅阁将她拉出来问个明明白白。辗转反侧多时,觉得气闷,拿起枕头,正要换个方向再睡,忽见枕下有一封信。
    他擦亮烛火,将信拾起,信封上并未署字,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却是一个个自书上剪下来的字拼贴成的信函——
    有人欲夺爵位,多加小心,切勿行差踏错,授人以柄,切记。
    顾云臻吓了一跳,唤小子进来问,“今天谁来过我房里?”小子睡眼惺忪道:“没有谁啊。”过一会想起什么,道:“哦,今天夫人派人来拿您的衣服做样子,小的也不知您的衣服收在哪里,让她们自己开箱子寻的。”
    顾云臻问道:“来的是哪几个姐姐?”小子笑道:“除了夫人身边的素梅姐姐,另外一个小的不认识,想是府中新来的。”
    顾云臻握着这封信,上面的字像一团团火焰,将他心中那一点点怀疑的火星越烧越大。他在房中焦燥地踱来踱去,终于将信塞到袖中,往俯仰轩而来。
    顾十一仍如往常一般守在俯仰轩门口,见他来,笑道:“小侯爷,这么晚了还没歇息?”顾云臻问道:“小叔叔呢?”顾十一道:“正与叶先生对帐,您进去吧。”
    顾云臻踏进屋子,先给顾宣见了礼,再看了书桌对面竹椅中那个胖子一眼。他认得这是府中司库的师爷,姓叶,却没和他打过交道,见他穿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蓝布衫,恹恹无神地坐在椅中,肥硕的脸容色青白,眼中略有阴戾之色。
    顾宣微笑道:“云臻,来,见过叶先生。”
    顾云臻知道顾宣素来尊敬这些清客师爷,忙上前见礼,“叶先生。”那叶先生想是太过肥胖,行动不太方便,只在椅中微微欠了欠身,道:“小侯爷多礼了。”顾宣道:“我们继续说吧。这些事,云臻迟早得接手,让他听一听。”
    叶先生点了点头,道:“所有帐册我已经看过三遍,没什么问题,只是府上今年入不敷出,是肯定的了。”
    顾宣叹了口气,靠上椅背,轻揉着额角,道:“今年纪阳府庄子遭蝗灾减产,加上又刚办了一场婚事,确实有点捉襟见肘。”
    叶先生瞥了一眼顾云臻,道:“若是小侯爷今年成亲,侯爷可得想想要从哪里挪笔银子来。”
    室内一时沉默无语。顾云臻向来专心习文练武,从没有接触过这等钱银之事,没料到侯府竟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忽想起顾六说过的那笔银子,心中方一动,叶先生已道:“侯爷,恕我直言,府上并不是没有地方可以挪笔银子过来,帐目上有一笔三百万两……”
    顾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叹道:“不瞒先生,侯府确实另有一笔银子,但那笔钱,大哥生前有严令,只能用在西路军弟兄们的身上。眼下虽然嘉和公主装病,和亲之事推后,西路军裁撤之事暂缓,但圣上这回只怕是铁了心要裁撤掉我们几万人,朝廷素来对退伍的将士比较吝啬,您是知道的,看着这些叔伯兄弟带着伤病身无分文地回家,我于心不忍啊。这三百万两银子是为他们准备的,绝对不能挪作他用!”
    他这边话音刚落,顾云臻便在心中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打定主意马上给顾六写信告诉他真相,面上也带出羞惭之色来。
    那二人却没有看他,都沉吟不语。许久,叶先生道:“开源一途既然做不到,便只有节流了。”
    顾宣点头,“嗯,从明天起,除了大嫂那里的吃穿用度一概不减,其余的人都比照之前减一等。就是我那里也不例外,再打发掉一批奴婢,烦请先生拟出具体的条程来。”
    ※※※
    叶先生去后,顾宣仍然眉头紧锁。顾云臻正要开口,顾十一走进来,将一张纸递给顾宣,道:“侯爷,审清楚了,那日喝醉酒在夫人面前乱说话的奴才中,果然有一个是毕长荣派进来的,专门打探消息、挑拨离间。”
    顾云臻听到“挑拨离间”四字,心头一跳,暗暗摸了摸袖中的信,额头慢慢地沁出汗来。
    只听顾十一又道:“我又顺藤摸瓜,揪出两个平日便不对劲的,其中有一个竟是西夏派来的奸细!”
    顾宣看着纸上写着的名字,冷笑道:“这些年就没有清净过,看来又要大开杀戒了!十一,府中正要裁人以减少用度,以前看着可疑的,都借着这次机会清理掉,不要留下什么后患!”
    顾十一领命而去,顾宣才看向顾云臻,道:“你有什么事吗?”
    顾云臻见他额间犹有愁色,满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嗫嚅半晌方道:“没什么事,我……我就来看一看您歇息了没有。”
    顾宣叹了口气,道:“最近烦心的事比较多,也顾不上你的事情。你放心,我已叫你十一叔派人去寻找那位沈姑娘,一旦有消息,便会告诉你的。你专心办好朝中的事情,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行事谨慎一些,不要让人小看了去。”
    顾云臻垂手应了,来时满心疑问,走时羞惭不已。及至回到屋子,看到床边那套二品爵服,看到上面那个修补好了的箭洞,想起顾宣自箭雨中舍命将自己拖出来的情形,他又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掏出袖中那封信,凑到烛火上烧掉。
    信烧成灰烬,落在桌上,用手一抹,只余淡淡的痕迹。
    ※※※
    第二日从兵部值房出来,顾云臻便往户部而去。户部值守的吏目认得他,满面堆欢,连声叫人奉茶,又命将湃在井中的西瓜吊上来,笑道:“小侯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顾云臻脸皮薄,领俸禄的话到嘴边滚了几下都没有说出来,倒是那吏目机灵,拍了拍脑袋,道:“小侯爷贵人事忙,这几个月的俸禄都没有来领,下官虽有心送上门,但又怕别人说我们攀高枝,只是……”
    他露出为难之色,顾云臻忙问,“秦大人,怎么了?”
    秦吏目尴尬笑道:“小侯爷,今年黄河决堤,南边又遭了蝗灾,加上要筹办嘉和公主和亲,国库的银子所剩无几,圣上有旨,京官今年的俸禄一律以物折银。”
    他翻了翻册子,扒拉着算盘算了一番,道:“您有三个月的俸禄未领,折成实物,是三梭布二十匹,胡椒六十斤,苏木一百二十斤。”
    说罢抬头笑道:“小侯爷,您看,是您府中来车马领走,还是下官派人送到您府上去?”
    ※※※
    顾夫人自服了游方郎中送来的寄风草后,这几日期病情稍有好转,想起自顾宣成亲以来,府中事情接二连三,到现在才算稍得平静,便叫人通知顾宣夫妻及顾云臻,今夜家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吃完饭给顾显去上炷香,也算之华正式入了顾家家谱。
    顾云臻满腹郁闷地回来,瑞雪堂已是明灯高悬。顾夫人见他进来,责备道:“到哪去了?不到午时下的朝,这个时候才回来。让长辈们等你,成何体统?”
    顾云臻瞥了一眼其华,见她正坐在椅中看书,顾宣则坐在一边,拈起盘中的一粒葡萄递给她,她似是又羞又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接过葡萄。
    她侧着身,纤腰不盈一握,手指却是肥嘟嘟的,指节处的肉涡涡清晰可见。顾云臻憋了一天的气,这刻心中又痛又疑,连顾夫人的话也不回,在桌边坐下,端起碗,闷头吃了起来。
    顾夫人欲待呵斥,顾宣站起来,微笑道:“我也饿了。”见其华要站在顾夫人身后,他拉上她的手,柔声道:“你这样,大嫂会吃不下的,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顾夫人连声道:“就是,咱们是妯娌,万没有让你立规矩的道理,快坐下一起吃。”顾宣一笑,牵了其华的手入座。
    顾府虽是武将出身,这么多年侯爵承袭,也学了世家规矩,讲究食不出声。顾宣今天却破了例,不时夹了菜放在其华碗中,低声道:“这个是你爱的。”其华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顾夫人也笑道:“之华正要多吃点,我瞧着你瘦了些,吃胖了才好为定昭生个大胖小子。”
    一屋子的丫环婆子们都掩着嘴笑。其华又瞪了顾宣一眼。顾宣冲她挤了挤眼,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顾云臻只恨自己听力太好,听得清清楚楚,却是一句,“大嫂有命,咱们得加把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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