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萧萧说不用在北京找工作陪我了。我有预感,有可能回成都开会有大变动,嘉熙公司的董事会哪有平平淡淡就能开完的先例。
这段日子以来,萧萧很平静地陪着我,她完全没想到此时的北京是商店关门了、三里屯关门了、餐馆关门了,甚至连雍和宫也关门了。五一的时候我带她去了一趟西单,从来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顺溜得十来分钟就到了。没买到啥好东西,反而被一个小流氓碰瓷硬说我倒车压了他的脚。我呼啦啦打电话召罗了一大堆警察过来,警察一看我们不是非典都懒得管,还为虎作伥地硬要我赔了两百给那无赖。警察劝我,这日子谁爱上医院验伤啊,出2百块钱哪人少上哪呆着去吧。
萧萧为此骂我懦弱,数落了我整整一天,只可惜了明朗朗的一个五一节。好在5月下旬我冒着非典的危险先后两次去给韩国总代理调货,去了一趟沧州又去了一趟秦皇岛,顺带着一车载了她去视察了一把疫区,总算是让她放了两次风,才让她心情稍微好一点。
没想到紧接着,萧萧就撞到了我和柳总在线聊天。当时柳胖胖正热火朝天地描述他和冰儿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还有细节描写。萧萧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背后,看我教柳胖胖如何进行反侦破。萧萧的反应很平淡,平淡得让我害怕,直觉告诉我她开始对我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距离产生美,我想还是把她先送回成都吧。或许,距离上的差异能让我们之间的少许不快淡淡消融。
萧萧回成都的第三天,陈盛就来北京了。我正在天津现场指挥被非典疫情耽误了两个月的家居建材超市的进场装修。前几天柳胖胖就告诉我,陈盛要亲自过来,一是论功行赏,代表公司对我们这帮坚守在北京的同事给予物质奖励;二是制订撤厂计划。
关于撤厂的问题,又明显分为两派。我和柳胖坚决不同意撤销北京工厂,木桶由于木材特有的干缩湿涨性能,在成都制造的木桶一到黄河以北的区域就没法过冬,掉箍开裂曾经高达20%,只有在北京设立工厂可以解决木材的含水率的问题,此外,从成都运输木桶到北京以北地区的成本太高,而且周期过长,往往要15天之后才能到达代理商手中,显然在北京落地生产更符合质量和物流要求。
陈盛和刘禾则坚决要求撤销,一是成本太高,公司需支付额外的生产场地费用,而成都生产基地远未饱和,在设备、厂房等固定投资上是重复建设了。另外,还需要支付所有子弟兵每年一次的往返路费和异地补助,关于质量的问题,相信成都生产基地的意大利烘干窑可以解决木材含水率高而导致的开裂问题。
有关撤厂的议题,从陈盛就任总经理就开始提出,多次争论,都被柳总强硬地回绝,这次北京爆发非典,终于让陈盛有足够理由说服刘禾支持,严格来讲,没有完全合法手续的北京工厂一旦出了问题,会令整个企业瞬间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柳总点评,这纯粹是借口,分明是陈盛担心利润额达不到要求而被逼宫,为一己之利而不惜牺牲公司长远利益的短视行为,这刘禾又为虎作伥了一次。
我说还有个原因,北京本来是他一手搞出来的地盘,现在被你换了人,反而成了你的铁板一块,先废掉滕厂长的实权,此消彼长,让你在生产上再插不进一个人。
柳总要我到外地出差,等陈盛快离开北京的时候再和他见一面,顺便吹吹风,董事会上可能要逼宫。
我有些不解,出奇才能制胜,干嘛要过早暴露意图。
柳胖胖笑,明人不做暗事,你以为陈盛真是个傻瓜什么都看不出来?
陈盛当然不是傻瓜,他什么都知道。我按计划见到陈盛的时候,他已经定了第二天回成都的机票。尽管陈盛对我和柳总穿连裆裤耿耿于怀,还是不动声色地对我吁寒问暖,关怀之情溢于言表。老道的确是和年龄成正比的,陈盛上次和柳胖胖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也没让同桌吃饭的其他人看出来,两人间还开着玩笑。
当然,我也不动声色,大家一起来做戏,只是不知演给谁人看。我早知道陈盛已经私下里调查了我、滕厂长、郑经理的情况,和我担忧的一样,他收集了不少郑经理的负面材料。关于这个经理,能力和惰性并存,不拘小节,为了柳总在权利斗争中不落下风,我一直力保这个经理,但也同时告诉柳胖胖,一定要早下决心,要么把他扶起来,要么就坚决把他下掉,不留口实。
果然,陈盛马上和我谈到了郑经理的问题。多年历练的经验让我冷静地判断陈盛的用意是要把他当作攻击的靶子,难道陈盛这次想一气同时打掉滕厂长和郑经理这两个柳总的得力干将?
我决定先封祝蝴的口,历数了郑经理的若干错失,洋洋洒洒有理有据,直叫陈盛听得目瞪口呆。我暗自得意,且看陈总如何继续这话题。
陈总马起脸,问柳总是否知道这些情况。我说柳总几乎都知道,我每周给他报总结,两三天还要通一次电话。
陈总说所有的工人都认为郑经理比起以前的李经理差远了,而且太懒。我说我也这样认为,李经理离开北京分公司是北京公司最大的损失。我的话很干净,很客观,何况在销售中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立即反驳对方的观点,在我的眼中,此时的陈盛就是一个难缠的客户,不妨斗智斗勇一回。
陈盛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本来预备了一大堆的数据想借题发挥一次,没奈何遇到了我这团软棉花,浑不着力。想了半天,说:“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更换这个经理。”
我心中暗暗好笑,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啊,这个问题太好应付了:“陈总啊,第一我现在不是人力资源部经理无权提出任免建议书;第二郑经理今年3月才代理北京经理,现在才刚过实习期,在实习未结束我不能给他做实习评语,所谓盖棺才能定论;第三作为北京分公司的经理,在组织机构设置中,只有总经理才能任免分公司经理,别说我了,柳总也不能越这个权啊。”
我倒打一钉耙,不着痕迹地把这个责任推到陈盛头上,自然让他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
果然,陈盛给自己找了台阶,笑着说:“江树,你也不是不知道,销售上的人事,我从来没有干涉过柳总,他说怎么定就怎么定,要不然,他又说我给他设置障碍了。”
我当然要帮柳总摆脱干系,回敬了一句:“如果是我这一级的大区销售总监,是纯销售的,当然可以让柳总来定,但北京分公司经理,是一个独立的分支机构,有独立的人权物权财权,肯定还是要你定。”为了让陈盛不至尴尬,我接着说:“公司要正规,就要让制度大过人,在公司经营管理中,没有董事长,只有总经理。”
陈盛换了话题,试探我:“你来兼任北京公司经理怎么样,我觉得你是最合适人选。”
我可不想被死拴在北京,同时把撤掉郑经理的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更给人贪权的印象。想到这,我假装考虑了几分钟,点燃了烟说:“陈总,我可以是一个优秀的销售经理、可以是一个优秀的人力资源经理、可以是一个比较优秀的策划经理,但不是一个优秀的公司经理,我对财务不了解,对于审查报销之类的事物性工作,我缺乏耐心和细致,我做不好是小事,让公司蒙受损失反而既不利公也不利私。”
一句话让陈盛掉入到我的节奏中了,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陈盛笑着说:“就是,原来以为当总经理了可以好好按自己的思路做点事,结果从周一到周五,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审核报销,我简直成了个签字机器。”
我窃笑,还不是你把财权牢牢抓在手上,五千元以上支出从计划到报销都要你签字批准才行,你本来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签字机器,怨谁。
陈盛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回去吧,我明天开个会就回成都了。”我拔腿就走,也不想再没话找话地聊家常。
陈总想起来,说:“喔,江树,今天是你30岁生日,有没有安排?”
我倒有几分佩服陈总了,能记住这些细节,这几个月总经理没白当,功力大长啊。我笑笑说:“马上去安排,晚上去晓楼吃吧,还可以卡拉OK。”
陈总递给我一只碳钢羽毛球拍,说:“我今天刚买的,送给你,生日快乐!”
我打开拍套,试挥了两把,连声说:“谢谢陈总,什么时候再教我打打网球啊。”心中想,这几天不在北京,不知道陈总过来收买了多少人心,得跟柳总提个醒,陈盛已非吴下阿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