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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稀奇家世
    在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不,现在已经改了说法,叫做三年困难时期,江汉平原一个农民家庭里诞生了一个男孩儿,使得全家喜气洋洋。因为在男孩儿之前,妈妈已经给他生了四个姐姐。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在那年月,根深蒂固,尤其是在农村。这个男孩儿就是我,具体出生时间是1961年3月13日寅时。两年后,妈妈又给我生了一个大妹妹。再两年后,意想不到是妈妈竟然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妹妹。上上下下七姐妹,好似七仙女下凡,唯独只有我一个独种宝男孩儿,自小我便象《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被父母及姐妹们众星拱月般地宠爱着。所缺的就是没有一个林黛玉那样的小表妹。
    父亲一辈上,也是女儿众多,祖母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没有生儿子,十分着急,就用第四个女儿向三叉河对岸一户生了四个儿子想要姑娘的人家,换回了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这个儿子便成了我的大伯父。过了两年,祖母又怀上了,这下终于亲生了一个儿子,是为我的二伯父。再过两年,祖母才生了幺儿子——我的父亲。后来,三叉河对岸人家家业遭败,便将我四姑母送了回家,等于白给了祖父母一个儿子。
    大伯父婚后,仗着祖父的家业与势力,被人推举当了保长。大伯父为人豪爽,乐人助人,本乡本土观念浓厚。村子里一年抓壮丁,两丁抽一,邻居两个儿子被抽出一人,其母整天哭哭啼啼。因为两个儿子一个有痨病,恰恰另一个壮实汉子必须去当兵。大伯父身为保长,便安慰邻居大妈,叫她别哭,他想办法抓一个外乡湖南人来顶替。江汉平原,原八百里洞庭湖之北的湖北境内,偏偏住着许多说长沙话的湖南人。隔墙有耳,就是大伯父这一句话走露了风声,湖南帮人知道后,放风要取他的人头。当时祖父在地方上颇有声望,闻讯大伯父得罪了湖南帮人,便打算摆酒请客,赔礼道歉,以摆平祸事。可是大伯父偏偏不信邪,不告饶,反对祖父摆酒致歉与湖南帮人和解。终于有一天,大伯父遭人暗算,被一伙人绑架沉入了三叉河里。
    大伯父冤死河中,大伯母带着年幼的儿女们改了嫁,从此我们家与大伯父发展的一支人脉联系渐渐稀少。其子女也都改回了大伯父祖上的姓。二伯父婚后生了两女一男,二伯母病故。后来二伯父续弦又生了一女。堂姐堂兄们的孩子,有的比我这个叔叔年纪还大。
    父亲自小饱读四书五经。小日本来了后,父亲才辍了学。有一天,父亲在河边放牛,遇到日本鬼子抓夫,父亲被捉,给日本人当挑夫,后来被编入替日本人卖命的伪军。父亲在伪军里一直干着伙夫的行当。1945年,小日本无条件投降,伪军部队自行解散,父亲返回家乡,中途被国民党兵拦住,又被收编为国民党的兵。在国民党的军队里,父亲照样当伙夫。有一天,父亲外出采购返回部队,走到半路上,发现部队正在紧急集合,将要开拨的新的营地,父亲就躲了起来,没有归队。等部队都开走了,父亲才向附近老乡要了一套破旧的衣服,装扮成难民返回了故乡。后来这支部队向共产党投了城,成了革命的队伍。解放后,父亲的一个大字不识一斗的战友也是在同一天被国民党拦住当兵的老乡在县城水利局当了局长,父亲却在生产队当了个小小的会计。要是父亲不当逃兵,随着国民党的部队一起投靠共产党,有文化的父亲当的官一定比那位局长要大。父亲早年的私塾也没有白读,自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一直在农村从事脑力劳动,基本上是个脱离田间劳动的脱产农民。农村能写会算的文化人不多,父亲在生产队年年当会计或者当出纳或者当仓库保管员。直至农村改革,搞联产承包,实行生产责任制,年近六旬的父亲才解甲归田干农活。
    父亲一生有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只开了花没有结果。父亲结婚后不久就被日本人抓夫抓去当了兵,几经周折父亲逃回故乡,老婆却跟一个生意人私奔了。父亲回到家里,没有去岳家吵闹,因为岳家与父亲沾亲。岳家自觉理亏,找人出面调停,给了父亲一定的经济补偿,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我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一个干活麻利会算计过日子却不识字的女人。父亲年轻时是个公子哥们,和母亲结婚后,从不进厨房,不干家务活。母亲用四字总结了父亲的为人:家懒外勤。父亲一生克已奉公,有口皆碑。在吃集体食堂的时候,父亲掌管伙房的粮食。一开始集体食堂吃干饭,后来集体食堂越吃越稀,最后集体食堂解散,农民各自开小灶煮萝卜饭吃。父亲一直在生产队掌管粮库的钥匙,从来没有损公肥私,把集体的粮食化为已有。
    生产队每户人家一年至少要向国家交售一头牲猪。1954年长江发大水,江堤随时都有溃口的危险。生产队的农民纷纷把家里的牲猪交售给国家。一时间,公社牲猪收购站的牲猪猪满为患,上级收购部门没有派汽车来将牲猪运走。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把农民交来的猪过秤以后,叫农民把猪牵回家继续饲养,待收购站的猪圈空了出来,再把猪收回,增长的部分,收购站按斤付酬。长江水势越来越猛,为防不测,不会水的父亲利用家里的树木捆扎了一个长长的木排。江汉平原的内涝渍水已经成灾,所有的农田被淹,家里也进了积水。父亲便把家里的粮食和牲猪都放到了木排上。后来荆江大堤上游某处溃了口,政府派来救灾的机动船只救人,不救物。父亲一人把家里的财产和公社收购站的那头猪放在木排上,撑着木排随波逐流向下游江堤靠拢。父亲和木排在洪水中漂泊了三天三夜才靠上了江堤。母亲拖儿带女被政府的机动船救到安全的江堤上后,一连两三天不见父亲的消息,以为父亲的木排被洪水冲散了,父亲也没了,便对着滔滔洪水号啕大哭了两三场。水退后,父亲把寄养在家里的牲猪交给了公社收购站,收购站给了父亲一元人民币的奖励。
    母亲每每向我讲述这件往事的时候,就说父亲太老实了。那时候,个别农民把收购站寄养在家里的牲猪给偷偷宰了自己吃掉后,说是被洪水冲走了,收购站没有追究责任。
    母亲年轻时很漂亮。外祖父在解放那年被政府定性为剥削地主被判了刑劳动改造,不久就死在了监狱里。外婆是我唯一见过的有印象的祖辈中人。祖父祖母当然还有外祖父仨,在我出生之前就先后去了极乐世界。我发现女人的美点关于在于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尤其是鼻子,小而笔挺的鼻子长在女人脸上一定是很美的。母亲的眼睛小,鼻子也小而笔挺。
    母亲34岁才生下了我。等我20来岁,把母亲当审美对象提笔来描述的时候,她老人家已经年过半百。农村每逢雨雪天气,不能下地干活的日子,家里总是坐满了吃饱了没事干的乡亲。感到寂寞的女人一般都带着针线活来我家串门,边纳千层鞋底,或者边织毛衣边聊天。在点煤油灯的时代,农村唯一的文化生活就是闲人们聚在一起听唱书,听讲故事说笑话。那时候没有黄段子,但农民讲的笑话几乎都与黄有关,有德行的人见有大姑娘在身边,一般是闭口不谈的。细细听来,农民讲的笑话,虽然很俗,语言却是相当的含蓄幽默和风趣。在生产队跟父母一个时代的人,唯有父亲的文化最高,其它几乎都是文盲半文盲。父亲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在家里读唱本,或者说是哼唱本。那时候,农村流传着一些可歌可唱的黄色纸的手抄本。内容基本上是古时候的一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员外小姐的传奇故事,诸如《十二寡妇征西》之类。语言基本上是七字句,每句末尾都压韵,读起来良良上口,具有韵律感。父亲在读唱本的时候,我听来如同道士念经,在我家里纳鞋底的妇女们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为唱本中主人翁的悲欢离合的命运发一番感慨叹息和议论。队里有个放牛的边眼瞎,每次路过我家,见我家妇女多,就要进来坐坐,给妇女们讲故事,逗女人们发笑。母亲是不会轻易被边眼瞎惹得发笑的。偶尔母亲也禁不住笑了,边眼瞎似乎格外得意。每次我发现母亲带有嗔怪的笑容时,我觉得她的笑实在是美不可言。
    母亲是个急性子,做事手脚麻利在队里是有名的。母亲挣的工分,年年都是名列前矛,无人可敌。父亲一心为公,从不做家务,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一个大家庭料理得清清爽爽。三姐二十岁那年给嫁本村一位会干泥瓦工的青年农民。第二年,三姐结婚生了一个女儿,三姐夫自幼父母双亡,由于无人带孩子,母亲就脱离了田间劳动,在家里帮带三姐的小孩。母亲不劳动,家里父亲一人挣工分养活一家人,经济有些困难。母亲在给三姐夫带小孩之前,父亲把家族有名望的亲戚请到家里开了一个家庭会,议题是母亲带一年小孩,三姐及三姐夫一年要拨给母亲一百个工。当时队里的青壮年劳动力每干一天农活,计工十分。也就说,每十分为一个工,年终按工到生产队获取劳动报酬。老弱病残的劳动力每干一天活,依次计为九分五厘、九分、八分五厘、八分直至最低分为六分。至于每个劳动力一天的工分值应该是多少,队里经过群众大会订了一个级别。这跟城里人每月该拿多少工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在于城里人讲知识讲技术,农民讲的就是身体,讲的就是力气。当然,象生产队长、会计之类最低层次的小官,每一个劳动日的分值稍高于普通的青壮年劳力一天的分值。在吃大锅饭的年代,母亲给三姐带小孩,父亲叫三姐夫拨给母亲一百个工,在队里是个创举。四姐出嫁以后,家里几乎给嫁空了。剩下我与五妹六妹七妹都在学校读书,经济负担的确很重。三姐夫还算通情达理,与父亲达成了协议,同意每年拨给母亲一百个工。后来队里许家人家,母亲停工在家里替老大或者老二带孩子时,也效仿我们家的做法,老大或者老二每年拨一定的工分给父母养育年幼的弟妹们。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应该说是绝配。在成份上,父亲是富裕中农,母亲是地主分子;在文化上,父亲会之乎也者,母亲目不识丁;在家务上,父亲主外,母亲主内。可以说,父母的结合是天作之合。要说父母的婚姻含有多少爱情的成分,我表示怀疑。以我心度父亲之腹,我以为父亲只是为了一种虚荣才娶了母亲。父亲娶母亲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而母亲是个黄花闺女。父亲在家里,从来都是一言堂作风,根本没有母亲说话的余地。
    外婆一生只养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我唯一的舅舅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子。他人极聪明,看什么会什么。看人家打铁,他就会打铁成了有名的铁匠;看人家做木工活他就会做板凳成了有名的木匠。舅舅还会自制火铳枪杠枪到田野里打猎。小时候走亲戚我最喜欢去的就是舅舅家。父亲是老幺,他上面的四个姐姐一个哥哥的孙子都跟我差不多年纪,和同龄侄子辈的伙伴玩耍,毫无趣味。唯有舅舅的几个孩子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玩起来才有共同语言。特别是舅舅家比较富裕,每年去给舅舅拜年,或多或少都有压岁钱。特别是舅舅家里有吃不尽的野味。野兔虽好吃,有时候也难受,因为兔肉里残存有铁子弹,吃得牙都被挺掉。舅舅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二表妹小我一岁,小时候,我最喜欢与二表妹一起玩。但二表妹身材始终比我高大,没有林黛玉那么秀气。如今,我小学毕业唯一的登记相就在二表妹那里,那是我少年时代的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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