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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求学南京(2、孤注一掷)
    1995年8月的一天,我再次获得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信息。南京一所大学新闻系面向全国招专升本学生,招生名额30名。报考条件:要求中文大专学历,发表十万字以上文字作品。学校于年底12月份举行考试,2006年春季开学,两年全日制学习,修满学分毕业,发给全日制本科毕业证书,属于委培生,学校不转关系,不迁户口,不包毕业分配。学费一年九千,两年一万八。住宿费每年七百。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次接受再教育的大好时机。我正好自修中文,自考大专毕业,又在报刊上发表了十万余字的新闻报道随笔散文作品。
    1990年,我曾经报考过武汉大学中文系的作家班。记得那年有两个考点,一个在武汉,一个在襄凡。我被分到襄凡考点应试。由于英语只考了36分,我名落孙山。那时候,学校转户口粮油关系,毕业包工作分配。据说由于武汉大学作家班的学员有一次很是激动,搞游行活动,以后武汉大学就取消了作家班,改招中文系本科插班生。考上武汉大学中文系的本科插班生,与参加高考统招生的待遇相同。
    五年后,我终于又等到了南方一所大学新闻系招生本科插班生的机会。但是今非昔比,国家教育改革,毕业生基本上不包分配工作,高校负责推荐发毕业派遣证,学生自主就业。许多通过高考进来的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都觉得有压力。
    我已经34岁了,再去考那个本科插班,毕业后,不一定能够找到好工作。同事亲友们对我决定要去报考,都表示不看好。但我虽然有个大专毕业证书,却没有进过高等学府的大门,读的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对于曾经梦想考上大学跳农门而失败的我,高等院校的校园,依然令我心驰神往。考得上,我一定要读。考不上,另当别论。特别是在企业每况愈下人心思散的情况下,我必须奋力一搏。
    报名者必须持身份证、学历证书原件及部分发表作品原件到校审查,通过资格审查者,方发给考试许可证。千里迢迢,我要上班,向王厂长请假,不批。
    因为那时候,许多分到厂里来工作的工科大学生,请长假外出,就是出去应聘找新工作,基本上是一去不返。王厂长为了狠抓劳动纪律,任何事假不得超过三天,否则,算自动离职,给予除名。病假例外。
    我因为不知是否考得上,不想两头落空,特请一位本市诗人朋友,将我的身份证,大专毕业证及发表作品原件和照片送到学校,替我报名。这位诗人朋友,正在西北大学作家班就读。南京那所大学新闻系招收专升本委培生的招生简章,就是他暑假回来带给我的。
    不久,我就收到了学校挂号寄来的准考证书。从此,我就觉得自己即将与上早中夜三班倒的工人生活告别了,即将过上一种未知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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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考试临近,千里迢迢去南京赴考,至少得请一周的假。名可以请人替我代报,考试必须我亲自到场一见高低。然而单位事假不超过三天的硬性规定,我无法超越。除非自动离职走人。可是,我又不敢冒这个险,毕竟考试前途未卜。没办法,我只得再次找医生老大姐出面帮忙说情请假。
    记得那是1995年11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提了烟酒水果等礼品,在大姐的带领下,又一次去叩了她的老三届同学王厂长的门。烟酒烟酒,研究研究。伸手不打送礼人。王厂长见了我们姐弟俩,自然明了我们的来意。
    待我们在客厅坐下后,王厂长劈头就问我: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34岁。
    王厂长说,这个年纪了,还折腾什么?你想当名记者名作家靠笔杆子吃饭?真正搞写作的人,在你这个年纪早成名成家,著作等身。
    显然,我报考新闻系专升本委培生的事情,王厂长早有耳闻。言下之意,王厂长不支持我报考。我只好讪笑。
    接着王厂长说,厂里的规矩对事不对人。你现在去考试,我网开一面,给你七天假。不过,如果今后你要办理停薪留职去读书的话,那就无法答应你了。不是不给你面子。因为这个口子开不得,否则,今后不好开展工作。
    我在单位只是一名电工,工作上默默无闻。在厂里没有显山露水,反而因为我喜欢写作,未经单位允许,擅自写了一篇新闻,报道单位的事情,被市报发表以后,给王厂长的工作带来了麻烦和被动。为此,王厂长特地将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了我一顿。
    记得那篇新闻题为:《赤日炎炎,市金属压延厂狠抓防暑降温工作》。具体的事例就是管后勤的干部,每日叫厂食堂煮绿豆汤送到车间,给一线工人防暑降温。还给每个职工发了五十公斤西瓜及肥皂,毛巾等福利用品。据说,另外每个职工还将发放一百元降温费。这篇报道见报后,一些男职工在其它单位工作的老婆,都向老公要求上交一百元的降温费。职工们觉得非常冤枉,因为单位并没有发什么降温费。老婆们就说报上都登了,还想抵赖不交?
    原来王厂长是准备给职工发降温费的,这个消息是王厂长的侄儿透露给我的。前面说过,王厂长的侄儿也在电工班工作。但王厂长原打算过些日子发放。因为我的报道,他不得不立即筹款,提前将降温费发给了全体职工。
    事后王厂长对我说,我根本不需要你做好事报道我们厂里的事情。如果我想做什么宣传,一个电话,记者就会来一大帮。不过,王厂长在办公室批评我的时候,又将我介绍给了另一位副厂长,说我是某某医生的弟弟。这位医生就是我大姐。副厂长认得我大姐。王厂长这样介绍我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对我的数落,实际上是一种赞扬。
    不过,这件事令我在单位出了名。很多喜欢开玩笑的工人见了我,喜欢对我说,兄弟,没钱花了,又写报道发钱吧。
    但是在王厂长眼里,我仅仅只是一位他的一个老同学的小弟弟,仅此而已。他不支持我读书深造,更激发我斗志昂扬,一定要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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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12月的某一个星期六,在南京一所大学的教室里,一场再一次决定我的命运的考试正在举行。
    此时,窗外飞着漫天大雪。参加96级新闻系专升本委培生的考生有一百多人,但国家教委只特批了30个招生名额。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录取率,说高也高,说低也低。这些考生来自全国各地,年龄最小的考生18岁,最大的考生有40多岁。他们有的已经在报社工作,有的已经是当地的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了诗歌、、散文、新闻作品集子。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本科毕业证。长工资提干都遇到了这个没有本科毕业证书的难题。有的只有高中和中专毕业,多数是大专毕业。考生中,唯独只有我一个工人。由于发国家教委承认的全日制本科毕业证书,非函大,夜大,电大等类毕业文凭,读两年毕业,毕业证与国家高考统招生等同,所以,对于我们这些没有本科毕业证的社会青年来说,含金量还是比较高的。
    专升本委培生的招生简章发出后,很多没有进过大学门的文学青年,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要求报考,因一没有大专学历,二没有发表什么文学或者新闻作品,统统都被拒之门外,没有参加考试的机会。当然,这其中,也有个别不够资格的考生,拿着自己几本厚厚的没有发表的文字作品,求招考部门网开一面,给予一个机会,终于打动了有关人员,给予了准考证。
    1996年春节前夕,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空中飞翔。我不知是喜是忧。难道我象尘土一样被风卷起,飞得很高,结果还是复归于大地?不久,我就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终于考上了。然而,由于不转粮油户口关系,不包毕业分配,属于只发毕业证书的委培生,家人对于我在34岁才考上大学的事,不如十多年前农民子女考上大学那样,兴高采烈。
    特别是录取通知书上写得很清楚,新生1996年春到校报到时,需要一次性缴纳一万八千元委培费,另外,生活费书本费自理。特别困难者,有一定的助学补助金。
    我1994年结婚,欠了几千元的债。现在刚刚将债还清之后,仅有六千余元积蓄。还差一万多元学费对我来说,如同天文数字。要想读书深造,只有向亲友借贷。亲友是不是都支持我,资助我,我心中无底。因为,我从农村来到城市,还没有建立自己的交际圈,即使有几位文朋诗友,但他们混得都不得意,境况都不如我,想求他们如望梅止渴。农村的文学青年老朋友们,早已疏于联络,再说,农民一年到头,也落不了几个钱。向农民兄弟求援,可以说,似画饼充饥。唯一的指望,就是我的众多姐姐妹妹,姐夫妹夫们。
    如果姐妹们都不支持我,我就非常被动难堪。但我想到了卖掉家产(电视、冰霜,洗衣机)甚至衣物,也要去读书。并且投书报社,寻求社会支持。实在不行,就上街乞讨学费。总之,我要想尽一切我能想到的那怕是最极端的办法,去筹这一万多元学费。最终会不会如愿以偿,我心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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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二万块钱的学费,报名时需要一次付清。自接到录取通过书开始,我便处心积虑筹钱。父亲年已七旬,母亲早已不干农活,依靠我们子女养老。年迈的父母无力帮我一把。那么,至亲中,只有众多姐妹们可以求援。
    首先,我向大姐借钱,大姐却对我说,要我向大姐夫开口,他早已经给我准备了两千元。家里是大姐夫当家,唯一的舅子要上大学深造。大姐夫义不容辞,借给了我两千元。
    然后,大姐又背着大姐夫送给了我两千元,叫我不要声张,这是她的私房钱。大姐是医生,多多少少有点儿灰色收入。有了这四千元到手,我便稍稍舒了一口气。
    父亲于1995年国庆节过后不久,年满七十岁。姐妹们相商于1996年正月初四大宴宾客,给父亲做七十大寿。由农村三姐及三姐夫主持。春节回农村三姐家,我对三姐夫说,收了人情款,借两千元我读书。三姐夫说,没问题。事后算账,收的人情与请客开支相抵,所剩不多。结果三姐夫只借给了我一千元。
    二姐夫是木匠,家里经济不错。早年我向他拜师学过手艺,因为他总是嫌我笨,我就放弃了。我一直觉得,二姐夫是最瞧不起我的,所以,我这次没有低头向他开口借钱。
    四姐新近守寡,我不好意思开口向她借钱。因为四姐夫病了两年,于三月前终于走了。四姐在农村,一个人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过日子,实在不容易。可是,四姐知道我读书差钱,也借给了我一千元。
    五妹嫁到邻村,五妹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除了种田,家里没有什么其它经济来源。我没有打算向五妹一家借钱。后来在我临近上学的时候,五妹也借给了我五百元。因为她公公去世了,办丧事收了一些人情款。五妹借给我的钱,有许多都是五元和十元一张的钞票,我接过之后,感动不已。
    六妹江汉石油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江汉石油管理局工作,家庭情况较好。六妹对我资助较大,借给了我二千三百元。
    七妹在省城才买了房子,新近结了婚,我没有打算向她借钱。并且,姐妹中学历最高的经济学硕士七妹,并不赞成我辞职别妻去读什么专升本。七妹说,凡事要讲究投入与产出的比值。七妹认为我读了本科出来,也干不了什么事情。主要是学校已经不包毕业分配了。
    然而,没有进过大学校门的我,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接受再教育的机会,进一步地提高自己。至于毕业后,是否能够找到理想的工作,那是以后的事情。
    我认为,有人失足坐了两年牢出来之后,也要重新面对人生找工作。我读了一个本科毕业出来,总比坐了两年牢的人不会差到那里去吧。
    人们见我想读书都想到了这一份上,就无话可说了。后来,七妹也背着七妹夫,塞给了我一千元。最后,岳家借给了我六千元,总算东并西凑,揍够了近两万元的学费。上学时,我将学费缝到了随身携带的行李被絮里,包得严严实实。要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是债,而是不可估量的学问啊。没有学费,就上不成大学读不成书,不读书,便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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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春上南京求学之前,我破釜沉舟,向单位辞了职。
    我已经34岁了,早过了而立之年,又结了婚,辞掉工作了五六年的单位,从此与企业一刀两断,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及对前途莫测的感怀。
    任何一个自然人,都是一个社会人,如果没有了单位,就成了一只离群的孤雁,倍感孤独迷惘。我所在的单位,是国营企业。由于单位不肯办理停薪留职,我辞职就等于自动离职,作为一个企业的工式职工所应该享受的劳动保护及福利待遇及工龄等,从此一笔勾销。我的生老病死退休养老,一切由我自己承担。如果单位辞退某一个职工,还能给予一定的补偿,我是自动离职,单位只结清了我当月的工资,其它没有给我任何表示。
    这时候,国家统招全日制四年本科毕业生,已经不包分配。大学毕业不一定能够找到铁饭碗。而我只是一个两年制的本科委培生,毕业后重新面对社会,并且已经36岁,我内心隐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特别是我已经结婚有家的人了,负债辞职别妻去读两年本科委培生,今生会有好的发展吗?
    然而,我有一个可以深造学习的机会,如果白白的放弃,不仅我这一生注定就是一个企业电工,而且我会为此遗憾终生。不读本科委培生,我就只是一个自考大专生。读了本科生,不一定就肯定会有大发展,不读更不会有大发展。这一步跨出去了,至少便有了一个大发展的机会。
    办理离职手续,我在单位有关文件上签字,第一次感到了现实的冷酷。因为文件写得很清楚,我是自动离职,今后生病出事一概与单位无关。
    不管怎么说,我下决心借款两万辞职别妻去读本科委培生这一步,我是走对了。因为,两年后,企业经营管理不善,单位宣布破了产。原单位被某同行业私营企业承包经营继续生产,一部分工人留岗继续在企业上班,其它下岗工人根据工龄长短领了一笔钱,然后每月领取120元的最低生活费。而我两年委培本科毕业生,应聘到省城一所民办中专学校当教师,收入虽然不高,但至少我有了一条新的出路。
    单位当初卡我,不给我办停薪留职,让我在自动离职书上签了字,其实并没有将我除名。单位宣布破产,我仍然作为单位一名工作了八年的工人被上报到有关部门。
    有关部门按名额将我的下岗补助金下发到了单位,被谁领了,下落不明。
    后来有同事叫我去找有关领导要这笔补偿金,但我放弃了。后来与我妻子倪小敏的夫妻缘分走到了尽头,去找原领导帮忙给我开一个夫妻感情破裂情况属实的离婚证明时,老领导居然声明再三:证明可以替你开一个,但你不能因此证明你是单位的人,来向单位要这要那。你已经是自动离职的人。
    我不禁好笑。连声说一定一定,只是求你行个方便。
    人走茶凉,我办完有关手续最后一次离开单位,工友们对我的感情也是挺复杂的。首先有着某种妒忌的冷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在单位混了五六年,突然说走就走了,自然是想图发展。一些已经没有多少活力只能与企业共存亡的人,自然对我辞职上大学抱着一种妒忌的冷漠。虽然口里对我说着搞好了不要忘了当初同上早中夜三班倒的哥们,但他们内心里都清楚,人一走,天各一方,环境不同,身份不同,自然再难以象以前那样朝夕相处,亲热如初。
    确实与我关系很铁的同事们,对我的辞职依依不舍,同时对我给予深深的祝福,一路走好。
    最后,单位还给予了我一丝丝人情关怀。我与同事合住单位的那一套一楼两室一厅的房子,在我读书期间,仍然可以居住。一旦我毕业找到新工作后,就必须搬出,将房子交还给单位。
    这套两居室,一间房有阳台,另一间房无阳台。两年前我向单位申请住房结婚时,单位将这套房子分给了我与另一位已婚同事居住,各居一室,当时叫团结户。但是,没有说明有阳台的一间房分给谁住。当房子腾空后,我先下手为强,立即抢占了有阳台的房间,拿到了钥匙。为此,我常常觉得对不起邻居同事,因为他早结了婚,女儿都三四岁了,一家三口却挤在一个没有阳台的房间里,一定闷得很,憋得慌。其实,我是一个相当善良软弱的人,在社会上从来不善于与具体的某个人争名夺利。为了结婚,我抢了一次。也是空前的一次。槽里无食猪拱猪。虽然我抢到了有阳台的房间,但我并没有得到多大的便宜,内心一直负疚到如今。
    当我辞职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邻居换房。我与妻子搬进无阳台房住,邻居搬到带阳台房间住。邻居大义,给了我一千元人民币的阳台装修补偿。如果是狡猾之人,完全可以不给。因为我已经不是单位的人了,两年后我必须搬走。新搬进来的人,不认我装修的花费,叫我拆除好了,我毫无办法,因为拆除下来的东西一钱不值,如同垃圾。
    我上大学住读以后,妻子倪小敏就很少到单位房间里住了,她一个人基本上回娘家居住。等我每年大学放了寒暑假,倪小敏才回到单位的家,与我共享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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