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上午八点，阳光明媚，晨风吹拂，东川一中的校园里，鸟儿在指头叽叽喳喳的欢唱，大门口和逸夫楼前面都挂起了喜迎新生的横幅。
    比起由香港邵逸夫先生捐建，外形时尚、采用大量玻璃幕墙和钢结构元素的教学楼，四座篮球场对面，被黄桷树浓翠树冠掩映着的办公楼就老旧得多，中间高两边低、立柱高耸、回廊环绕，明显带着苏俄风格的建筑，墙面留着岁月的斑驳。
    距离的新生入学报到还有两个小时，这栋老办公楼内，正在举行由正副校长、教导主任、高一年级主任和十六位班主任参加的零八级迎新生动员会。
    其实说分班会更简单直接，有些年轻的老师甚至戏称为分赃会，因为这次会议结束之前，班主任们将拿到学生分班的名册。无论哪个老师都希望自己班上分来最优秀的学生，而且多多益善，所以那种期待加“贪婪”的心情，真的有点像强盗分赃。
    以前没有分班会制度的时候，学生分班是仅次于新生录取，第二让校方头疼的事情。
    一中面向东川市所辖的四区七县招生，既有从各县中“掐尖”弄来的尖子生，也有凭关系择校，学习成绩一塌糊涂的纨绔子弟，生源情况相当复杂，每位班主任都希望班上的尖子生越多越好，刺头最好一个也没有，现在教师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生源直接影响今后三年的教学成绩。谁也不肯让谁。
    对学生来说就更加敏感了，除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区别之外，老师们的口碑各异、教学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学生和家长认为这位老师比较好，有的又钟意另一位，想尽办法托关系要到挤进这个班，校方处理起来非常麻烦，稍不留意就得罪了哪位惹不起的头头脑脑。
    后来校长张树森拍板定下规矩，学生录取工作结束之后，分班由正副校长和教导主任通盘考虑。名册对外保密，直到新生报名的当天才向各班班主任公布。
    这样一来，学生家长要找关系就来不及了。也省得班主任们争长论短。
    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校长张树森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讲话的声音不算大。但中气很足：“今年咱们学校的高考成绩非常优秀。一位市理科状元，一位文科第二名，文理科前十名我们分别占据了半壁江山，各位老师，我张树森感谢你们，你们是送走这届毕业生的功臣！”
    好几位班上出过文理科前十名的班主任，就笑呵呵的挺起了胸膛，心头暖洋洋的。
    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功臣是张树森，抓升学率、搞素质教育、提高教师福利、应付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还要坚持基本原则。这位校长实在不简单。
    就说现在这栋旧办公楼吧，十年前本来要拆掉建新的，当时还是副校长的张树森力排众议，说办公楼比教学楼建得好，绝对是学校的耻辱，力主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了教学楼和图书馆的建设里边。
    比很多人年龄还大的老办公楼则一直使用到了现在，反而成为了一中的光荣，一端值得载入校史的骄傲传承。
    教师们得到张树森的表扬，真是一语之褒胜于华衮，
    还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前排就座的孙亮云，毫无疑问她是最值得骄傲的，因为全市理科状元就出在她的班上，虽然这女人脾气不好，爱较真爱顶牛，但严格认真的教学作风每每造就高考奇迹，也让同僚们不得不服气。
    孙亮云昂着头，对谁都不理不睬的。
    张树森话锋一转：“但是今年我们面临的形势，和你们刚送走的毕业生，在零五年入学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我们的老对手三中风光不再，而三年前还不被诸位放在眼里的协信，现在已经成为了强敌！大手笔投入，全省领先的电教设备，高薪从全市、全省乃至全国挖名师，高额奖学金招揽尖子生，我必须承认他们的努力有了成效，虽然一本上线率和文理科前十名还不能跟我们比，但今年的文科状元已经花落协信！”
    张树森说得有点激动，到后来甚至拍起了桌子。
    老师们都很有同仇敌忾的感觉，原因无他，协信来势汹汹，让大家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协信中学是东南亚华侨富豪曾家梁，在东川斥巨资兴建的民办中学，前几年的建设和草创阶段还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被一中三中这些老牌名校嗤之以鼻，但从两三年前开始，几乎无限的资金投入终于浇灌出了累累硕果，逐渐改变了东川教育界的格局。
    尤其是文科状元花落协信，对一中来说无异于一场地震。
    一位四十来岁、留偏分头的男教师，就很不自在的扶了扶眼镜，他班上有个学生就是被作为文科状元种子来培养的，结果屈居第二。
    教导主任插了句嘴：“张校长，我们是不是应该增加作业量和课时？”
    张树森大幅度的摆手，很果断的否决了这个建议：“今后大学自主招生的范围还要扩大，对学生综合素质的考察越来越多，我们不能死抓分数，否则一中和那些县中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优势。而且协信的成功之处，是他们和香港大学等境外高等学府的紧密联系，如果我们放弃素质教育死抓分数，必然在这方面被协信远远甩在身后！”
    协信除了那位文科状元之外，高考成绩总体上还是远远不能和一中比的，但这一届它有五名学生被港大、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录取。
    也许在沿海大城市，去香港去欧美留学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在零八年的内地三线城市，高考考上了香港的大学，还拿到高额的奖学金，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很多老百姓心目中，这几所香港的大学，比传统的华清大学、燕京大学都还要吃香。
    老师们很快就明白过来，如果一中自乱阵脚，放弃学生综合素质，去搞死记硬背填鸭教学那一套，只会被协信利用它的先天优势，打得溃不成军。
    张树森定下调子：“我们不仅要抓分数，更要抓素质教育，传统的奥赛科目继续搞，积极参与各种交流项目，我们不是也有成绩中等的学生，因为天分突出被中央美院和北影北广录取的吗？我看就不逊色于协信那几个港大的……对特长生、尖子生，要尽量给予宽松的学习空间，教学方法上讲求个因材施教嘛！”
    听张校长说到这里，老师们又看了看孙亮云，她班上出了个理科状元，但也有上语文课偷偷画漫画、平时不守纪律自由散漫的学生，被她坚决赶走之后，又考取了中央美院，这种令人惊喜之余又哭笑不得的囧事。
    孙亮云还是面无表情，对张树森的话，不发表任何看法。
    张树森也不和这个脾气执拗的女教师计较什么，居安思危已经讲得够多了，最后笑着给教师们鼓劲儿：“不过话说回来，协信再怎么提高奖学金，到各县去掐尖子生，今年咱们东川出的省状元，还是没有被他们挖走嘛！”
    一阵会意的哄笑，老师们都知道，今年的女状元是常务副市长林为民的女儿，怎么可能被协信那点奖学金挖走？
    张树森拿出牛皮纸袋子里的文件，下发给早就望眼欲穿的班主任们。
    这就是校领导斟酌考虑，综合平衡之后的学生分班名单。
    身为一班班主任的孙亮云头一个拿到班上学生的名单，看到最前面的名字，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哎呀，恭喜孙老师哟，林嫣在你班上！”旁边一位老师伸着头看，立刻羡慕的叫起来。
    其实在意料之中，孙亮云班上出了高考状元，今年的中考状元分到她班上正是理所当然。
    孙亮云矜持的说：“中考状元不见得就是高考状元，如果不努力，成绩照样会垮……三年后再说吧。”
    目光继续往名单上扫，突然孙亮云的眉心就拧成了疙瘩：怎么他也在我的班上？
    ………
    齐然报名这天，齐思明和鲁爱华都在家里，老爸语重心长的说了些勉励的话，老妈煮了香甜的醪糟鸡蛋和小汤圆。
    费了番功夫，才打消了老妈陪着去报名的想法——拜托，我又不是小学生！
    如果是县里面过来的住读生，离家百把里地，父母跟着来看看也无可厚非，齐然是家在东川市区的走读生，坐公交车去学校要不了半个小时，又没有行李要拿，也让父母跟着去送，就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
    少年的心头既兴奋，又有点患得患失，三个月前是担心不能考取一中，失去从背后默默凝视梦中小情人的机会，考上之后又有了新的想法：能不能和林嫣分到同一个班上？
    得陇望蜀，人心本来就是不知足的嘛。
    管他的，至少还在一个学校！比起三个多月前的绝望，现在已经是天堂。
    听到范韦在楼下的喊声，齐然跨上书包飞奔下楼，奔向新的学校，新的起点，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