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男人停的地方,正是方园几里的秃山。下午的阳光像针一样刺扎满身。但女人军令般的叮嘱以及终于有了着落的宝物支撑着**,谁也没有移动一步。足有一个时辰,高秋杏慢悠悠走过来,见男人的手臂都烤成快熟的土豆,心内痛快到了极点。她一步一顿地走上轿子,男人们讨好地立即挣扎起来,其中一个终究是力竭了,溜下去瘫在地上。姬怀金猛踢了几脚,仍不见那人站起来,于是,自己钻到女人的身子下面,整个的轿子才开始移动了。
高秋杏再一次被抬到姬姓府第,天已蒙蒙亮。南王沟给晨雾笼罩得严实,看不见人和房屋,只偶尔听到狗的吠叫。
姬怀金的心被一种力量勾到高秋杏的身上,奔了一天一夜,却仍jīng神,没有打算立即回去消乏。他指派几个男人在猪屋顶上瘫睡,自己踅到高秋杏的身边的板凳上坐下,脸上汪洋着无限的蜜意挑逗地说:“嫂子,这一夜抬你,肩膀都血糊郎当,你一点也不心痛?”
“大保长可别捡嘴。我本想回娘家了事,是你……”
“别说了,不捡嘴。嗨,你啥时能将宝物挖出来,让大伙瞧瞧哇?俺倒想知道那是个啥狗屁宝贝嘞。”
“这话说得差。那是个无价物,你知道能卖多少钱不?把你吓死!要挖,得找几个护卫和证人,哪能随便挖出来看?”
这话叫姬怀金万分气愤了。他觉得女人故意将他撇到九霄云外,这使他的家族观念和保长的尊容受到侮辱,要在平常的rì子,说话人定要遭了当头一拳。然这会子,他不能不容着女人。他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忽然觉得宝物就在基石下面,而且自己的判断一点也不会错!如今的姬怀金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了,只要他说一声“挖”,那黄灿灿的铜鼎定会露将出来。
“和你商量一件事。”他的语气其实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说。”
“这房子得挖了。当初修的时候,yīn阳先生的罗盘未架正,不发人哪,这不,一连死了几个吗?”
“这不行。挖了,我住猪屋去么?”
“不行也得挖,俺说挖就挖,你想姬姓人都死完吗?挖了俺为你重修!”
姬怀金将那些刚发出鼾声的男人吼起来,又另喝了一些人来,叮叮当当地开始挖房了。不到几袋烟的功夫,大梁摇晃起来。这时跑来一个年轻男人,老远就喊了:“别挖,别挖!怀道叔花多大气力才盖起来的!你们心就这样狠?”
“青娃子,你脑壳发痒了么?”姬怀金对那年轻男人吼道。
高秋杏看到这人眼熟,很快记起来了,新婚那天,男人们围着要她再灌下三碗酒,是那人劝解开并把她扶进新房的。
那人唤作姬一青,是姬怀金的亲侄子。看到挖房的人并不住手,他上前去夺那铁杠,被姬怀金抡起木棒,朝两腿扫下去,便打倒在泥水坑里了。但他垂着头仍向这边爬来,到高秋杏的脚前停了一下:“婶,他们是挖宝来的,你别怕,保重。”说完,继续向前爬着远去了。
屋挖倒了,土石运走了,掘地一丈有余,除了泥土就是石头。三天不曾眯眼的男人们哀叹着yīn气,回家死睡去了。
高秋杏的新房,拖了很久才盖起来,是一间能关下五头牛的茅草棚子。
中秋节慢腾腾地来到南王沟,满山就红了。老汉都挂上厚厚的夹袄,但苞谷总是迟熟的,一串串胡须刚蔫过水,壳皮还翠溜溜地活泛。这时人和兽争斗得气势汹汹。老鼠和果子狸将仅能烧吃的苞谷棒半边拉扎地啃,丢得东一个西半截。但最凶恶的是野猪,一夜能放倒半亩地嫩棒子。南王沟的男人不得不放下其他活计,白天驮个火枪追打,偶尔撂倒一两个,肥得从子弹眼冒油。晚上守在野猪棚里,吹起低沉的号筒,此起彼伏,驱赶着厚脸的兽类。
姬一青的野猪棚离婶儿高秋杏的草屋不远,一泡尿的时间就能走到。高秋杏在门前淘豆、搓衣,都能听得真切。每天黄昏,姬一青就早早地到棚子去,坐在门前抽着闷烟,依然还是瞅定婶的草屋,希冀着出件需要他帮忙的事情。看到婶向回驮一根粗柴,腰都压弯了,姬一青就走过去。
“放下,我来。”
“是青娃?”高秋杏肩上的重物被接过去,呆呆地望着一个憨厚的背影。
“婶,一个人过rì子,别太累了。”青娃坐在凳子上说。
“青娃,喝口。”高秋杏递一碗水,也在一旁坐了,“青娃,你说……南王沟还有好人么?”
“好人?俺看是没有了。”
“不,青娃你就是。只有你还痛婶哩。”
“婶,俺走了,该死的野猪就要下山了。”
高秋杏起身送到屋旁的岔路上,心内有一股热流在蠕动。一看到青娃,她就想起姬怀道,真想对着这个不同辈分的男人哭诉一场。
晚上,月亮浑圆着从山上滚到中天。高秋杏心中被一团乱麻塞住,烦得找不着头绪,睁着两眼,也像一对银白的月亮。半夜时,守山的男人困乏了,号筒吹得渐稀,树上夜游的雀鸟咕嘟咕嘟叫起来了。高秋杏刚有一点睡意,木栅门倏乎间打得咚响。人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高秋杏本来有些骇怕,很久以来,她都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了。但又想近处只有姬一青,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她想,莫非他有事来敲门了?
“青娃吧?是要喝水,还是饿了?我就来。”
她没有去思想自己的判断,径自打开了栅门,一个男人便风一样闪进屋里了。
“嫂子,是俺。”是姬怀金声音。
“深更幽夜的,你来作啥呐?”高秋杏愤然。
“好嫂子,今晚就俺俩,兄弟就交个底吧。实在睡不着啊。你就将那宝物掏出来,让兄弟开开眼吧。”“你不是已挖过了么?”“这话咋说的?俺是为你着想,才拆了那倒霉的屋嘛。”“别说了。既是宝物,我是不会随意挖的。”“好,你等着瞧去,我会叫你乖乖地挖的!”姬怀金凶了起来,唾沫星臭烘烘地喷到高秋杏的脸上,“老实说吧,那宝物要让外姓人得去,我就是狗cāo出来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