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一不小心给栽了。
这话是元子亲口告诉我的。他来见我的那天晚上,月亮昏暗成一颗发霉的肉丸,我正凝视天空编造着一篇关于仕途的小文章。其实文章始终没有开头,而我却一直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文人们如何苦中作乐,如何自我作践。这是我常常遇到的麻烦,写文章的开头总爱风马牛不相及地胡思乱想,进入写作比下地狱还难。正在这时,元子破门而入。
要不是和元子有过多年的交往,我肯定要大兴问罪。他进屋时制造出的响声已对我的心身形成伤害,但他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援引“伤害”一词并非小题大做,元子不是不知道我对安静有很多苛求,实际上过去的元子也一直颇为儒雅。元子从来没有像这样闯进过我的书房。我想也许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惹恼了元子。不知不觉地得罪别人,往往会不知不觉地招来报复。元子可能要大打出手了。我想。同时jǐng觉地拧过身来,摆出很有威力的架势,准备对抗元子任何一种攻击。然而元子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呆呆地站着。他的神情像冰冷的yīn天,整个身子作尸体状悬浮在我的书房门口。
“你怎么了,元子?”看到他那张依旧秀气的脸,我忍不住先开尊口了。真有些见鬼,他那张男人面孔总让同是男人的我改善一切不良情绪。改善之后,还会频频流露一些类似把玩珍宝的喜爱,我想我的样子简直在讨好元子。几年以前,在第一次见到元子的时候,我的视线里就始终只有那张脸。我觉得那张脸是男人的骄傲,女人的财富,成功的广告。我甚至设想,我要是个女人,我会别无选择地嫁给他,然后把一切溶化在那张脸带来的幸福里。
当我做这一大串的回味之后,元子仍然没有说话,元子似乎进入一个不愿说话的年龄,或者说元子正在将世界变成哑巴。他的沉默真让人骇怕。这个形象,让我想起了一棵翠绿的菜苗突然遭了霜冻的样子。我猜测元子一定是承受了猛烈的打击,不是妻子有了情人,就是儿子被人绑架后剜出肾到医院去出售。这之前我曾几次听到小孩被人偷去卖肾的消息。我说:“今晚的月亮真……真不好。”我明显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哆嗦。这时,元子才扬了一下眼皮。元子说:“真不好。像一堆粪便。”元子说得轻描淡写,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但元子毕竟开口了,这一进展简直是对我的恩赐,接下来我不得不摆出敬奉名流的姿态让座供茶。我握着元子的胳膊,携他在沙发上坐下。但元子的屁股还没有落座,就奇怪地站了起来,似乎沙发上有什么脏物或是尖剌。我吃惊地看了一下,一切正常,我怀疑元子得了神经质。当元子在一张木凳子上坐下时,我才意识到他对座位有一种敏感的选择,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舍沙发而取木凳。接着,我为元子泡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