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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历史,有时就像一场闹剧
    进入腊月底,昱城的节日气氛渐渐浓厚起来,空气中时不时有爆竹零零散散地炸响,这是调皮的小孩子们最爱闹的把戏。
    昱城是一个弱三线小城,就是连三线小城都算不上的那种,据说那一任从上边空降至昱城的市长刚到任时,看着市区到处散落着的低矮平房和一块块星罗棋布的庄稼地,以及满街乱窜的海货贩运车,不无鄙夷地说,“这哪是什么地级市,分明就是一个大渔村嘛。”
    不知是为了扭转自己还是别人的这种印象,这位空降市长上任伊始,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城区改造和不计成本与后果的招商引资,几年下来,果然将昱城打造成了一个高楼大厦林立、道路四通八达、厂房烟囱密布的现代化城市。
    这样一来,GDP上去了、城市知名度提高了、领导政绩也出来了。仅有的副作用就是昱城的房价就象那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一样,“噌噌噌”地翻着跟头往上蹿,搞得多数昱城人只能望房价而兴叹。再就是空气中时不时会有一种好像有点酸儿吧唧的、说不出具体什么味儿的工业废气就象幽灵一样在城市上空飘荡,搞得部分区域的昱城居民天天晕头胀脑的,幸福指数下降了不少。
    昱城的老百姓买不起房了,可昱城房地产行业却成了生产富翁的流水线,大把从事房地产或沾边儿生意的千万、亿万级富翁被批量生产出来。据说其中大部分都与这位市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一些原本就是从他原来任职地追随而来的“老战友”。昱城曾有一个传说,说这位空降市长就是天上的财神爷,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一夜间成为百万富翁。这话其实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在当时,只要这位市长金口一开,随手拨拉一个项目给你,你不想成为富翁都难。
    昱城城区虽然已经旧貌换新颜,但用那位空降市长的话说,人们骨子里的大渔村意识还是没有变,陋习太多,比如有事没事就喜欢烟花爆竹噼里啪啦一通乱放,危险不说,也导致了严重的噪音污染。他曾在酒桌上透露,他下一步的工作打算是如同改造旧城区一样,彻底改造昱城人的意识,其中之一,就是要向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看齐,禁放烟花爆竹,清洁昱城空气中的不和谐音。
    可惜的是,这位空降市长还没来得及实施他改造民众意识的宏大计划,他一位追随他多年的“老战友”就在强制拆迁中搞出了人命,惹起了民愤,导致了群体**件。这位市长虽多方设法遮掩消息、拦截上访群众,甚至不惜动用专政力量,但终因“刁民”太多,法网恢恢,疏而有漏,终于有不少漏网之鱼上访成功,把这事儿捅了上去。上边追查下来,随着调查的一步步深入,发现问题之多、之大让见多识广的办案人员也为之瞠目:这位政绩卓著、即将获得更大重用的空降市长竟是这样一位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的蠹虫!
    这位空降市长已然身陷囹圄,昱城禁放燃放烟花爆竹一事自然也就无人惦记、无法成行了,而且现在北京、上海这些一线城市原有的燃放烟花爆竹禁令也已不同程度地解禁,昱城自然就更没有了禁放烟花爆竹的理由。
    艾高其实是很希望昱城能够实施燃放烟花爆竹禁令的,走在路上,时不时炸响的爆竹有时会吓得人一哆嗦。尤其到了腊月底,中小学都放寒假了,路上调皮的孩子多了起来,爆竹声音更加密集高亢起来,搞得人心烦意乱,做什么事都集中不了精力。
    腊月的二十三、二十四是昱城传统的小年,也就是昱城人口中的“辞灶”节。每年这个时候,在各家各户蹲点工作了一年的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总结汇报工作,禀明善恶,奏请赏罚。这家人要在灶王像前摆下糖果点心之类,为灶王爷送行,算是最后贿赂一下灶王爷。有的人家还将糖融化了涂在灶王爷嘴上,据说,这样灶王爷的嘴就被粘上了,到玉帝那里就讲不成坏话了。
    这个习俗看似幼稚得有些可笑,反映出的却是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矛盾冲突,普通百姓在痛恨贪官污吏欺上瞒下的同时,自己也在自觉不自觉地践行着这种做法,而且是那么根深蒂固,甚至反映到了习俗中。在自己是受益者时,还不惜成为帮凶,为贪官污吏提供滋生和庇护的土壤,这大概也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的贪官污吏就像韭菜一样,刈去一茬又长出一茬的主要原因吧。
    初五灶王过完年回来,家家户户又要供奉酒水“接灶”,就像迎接钦差大臣一样,迎接灶王爷带回来的赏罚。当然,家家希望的都是有赏无罚,昱城农村灶台两边的对联“上天言好事,回宅降吉祥”,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昱城的小年习俗比较独特,有的人家是腊月二十三,有的人家是二十四,民间有“君辞三,民辞四,王八辞五鳖辞六”的说法。大抵是因为过去穷人需要在腊月二十三侍奉完财主老爷过完小年,才能在第二天偷点空回家,带着财主老爷们辞灶剩下的赏赐回家,至于“王八辞五鳖辞六”,就是侮辱性的了,是说二十五、六过小年的已非人类、归于异类行列了。在昱城,“那人家是二十五、六过小年的”是一句很重的骂人话,意思是那家人不通人性,与骂人“畜牲” 的意思差不多。
    小年一到,昱城电视台除了一线新闻部门外,其他部门就无心工作了,专题、文娱等部门早就提前把春节的节目做好了,也就留个把人值班,其他人都偷偷溜回家忙年去了。
    艾高在办公室里有些闲极无聊,他到电视台之后,平常事儿就不多,也就例行签个单据、签个文件,不外乎自己的名字和“同意”、“已阅”几个字,偶尔开个会,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了现在,基本上是该签的都签了、该开的会也都开了。刘明礼他们几个台级领导忙着代表单位上下打点,或者接受打点。
    艾高因为初来乍到,又不是很光彩过来的,暂时无心于这类事情,就闲了下来。办公室里无事可做,又不愿回家面对老婆那张冷脸,不时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扰得他有些烦躁,就跟小路要了车钥匙,自己驾着那辆帕萨特向海滨景观大道驶去。
    得益于那位空降市长大刀阔斧的城区改造,昱城沿海道路修建得极为宽阔漂亮,路两边是不惜重金购置的高大杉树,下面是大片的绿地,掺杂其间的是材质不一、造型各异的雕塑,现代、仿古、国内、国外,乱七八糟地掺杂在一起,有石雕的孔子像、安徒生童话里的美人鱼,玻璃钢的十二生肖、思想者,不锈钢的埃菲尔铁塔、大卫像,还有不知什么材料凑合出来的凯旋门、荷兰风车造型,用拙劣的工艺肆无忌惮地糟蹋着经典,就像武侠片、穿越剧盛行时期,把贾宝玉也打造成身怀绝技的大侠、让林妹妹也玩穿越的垃圾影视剧一样。据说这是当时那位空降市长为其一个情人家里开的建筑工艺厂特地规划出的一条景观大道,算是为其情人家里积压多年的滞销品找到了最理想的高价销售渠道。
    驱车行驶在这条景观大道上,恍如行驶在山寨版的欧洲,一切都似是而非,形似而神不似,给人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当年,这条景观大道却是那位空降市长的重大政绩之一。艾高记得,当时《昱城日报》就曾连篇累牍地报道过这条景观大道,刊登过市长为修建这条大道赤膊上阵的压题照片,刊登过昱城人民、外地游客幸福地徜徉于这条景观大道上的整版组图报道。
    想到这里,艾高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概不已:哎,回望历史,有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场闹剧,说不清到底是谁愚弄了谁,就像今天的人们回首那曾让一代人集体失语、整体摸不着北的“文革”时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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