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王建军为了继续达到控制果园的目的,换上支委谷双红去果园主持工作。在进一步权衡利弊后,又委派村委同时又是富强冷库成员的杨四群去帮助谷双红。
谷双红比王建军小四岁,会做思想工作,和乡亲们相处的也很好,只是进入了支部后对王建军唯命是从。
杨四群是个大家族成员,他父亲兄弟五个,他本人也是哥儿五个,另外还有七个堂兄弟,当过兵,并且在部队上入了党。
这样一来果园的五位领导党支部、村委会就指定了三位,果园这一年当选的就只有刘承彦和王彦顺了。
这一年芒种前,果园遭受了一场罕见的风、雹灾,主干道上一搂粗的白杨树被刮倒了好几棵,西北角上正冲着风口的苹果树也刮得东倒西歪,果实的冰雹受灾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面对这场大灾难,支书王建军既感慨又担忧:他感慨的是你刘承彦不是顶天立地吗?你王彦顺不是宁折不弯吗?你们终究还是要撞到我的手里。果园承包合同明文规定:“如遇特大风、雹等自然灾害,承包费的减免由党支部村委会酌情解决。”这也就是说你们的命运就要由我来摆布了。使他担忧的是他们的第二座冷库正在建设中,不知这样的风、雹灾会给他们的入库带来多大影响?
麦收后这一带又出现了空前的干旱,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庄稼的叶子都拧成了绳,果树的叶子也变得暗黑暗黑了。
因周围都在抗旱,电压低得潜水泵都启动不起来。正在这时,谷双红和杨四群突然提出来要用他们冷库上一个30千伏安的变压器换果园一个50千伏安的。原因是他们的第二座冷库建成后原先30千伏安的变压器不够用了,并且指出就换果园门口北侧那一台新的,还说是支书王建军的意见。
“王建军的意见?你就是天王老子的意见也不行!你们凭什么?”王彦顺火了。
“变压器是村子里的东西,难道支书还做不了这点儿主?”杨四群是个大个子,嗓门也很高。
“你就别说支书,你就是县长、省长也不行!”王彦顺的嗓门儿比他的嗓门高得多得多。
“不行?你看我行不行!”杨四群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
“怎么?……你们还敢抢啊?”
在这一次争吵中,谷双红和杨四群以失败而告终——因王志勇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当谷双红和杨四群把这事儿告诉了王建军后王建军当即就召开了支、村委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五个支委、四个村委,除了当时的村主任杨晓平反对外,其余八个人一致同意。
第二天王建军又召开了一次村民代表大会,村民代表们又一致通过了支、村委会议决议。
第三天上午,王建军带着全体支、村委,村民代表,村里的电工,电管所工作人员,开着村里的55型拖拉机,拉着他们冷库上的30千伏安变压器,就朝着果园出发了。
他怎么也不相信他堂堂一个村支书能连这点儿事也办不成。他为村子里做了多少事?人们粘了他多大光?如果不是他全力支持果园,果园能有今天吗?难道一个村领导就只能有付出的份儿,不能有一丁点儿回报吗?富强冷库去年是找了点儿果园的便宜,可历来是袜子啃鞋,难道还有鞋啃袜子的道理?换不换变压器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难道就非得戗了脸儿?今天已经不是一个变压器的问题了,他要争回来的是一个支书的尊严、是一口气。
为以防万一,他还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杨四群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他一进果园的大门儿就把骑的破自行车扔到了一边。
果园里的全体成员已听说了这件事,正聚集到果园的大门口三三五五地议论着。王彦顺就站在大门口北侧的一棵苹果树旁,他的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了眼王建军带着的一帮子人又看了眼杨四群说:“怎么?你们还真敢抢啊?”
“整个果园就数他妈你多事!”谁也没有想到杨四群只说了一句话,就挥舞着拳头朝王彦顺的头上砸去。
王彦顺的两只手还没来得及从裤兜里掏出来,头上就已挨了六、七下儿,他“哎呀”了一声就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你个狗日的,你是自找着挨揍!”杨四群对着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果园里上来三、四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拉开。
杨四群拧着脖子继续骂骂咧咧。
就在这时候,王建军已经来到了果园的大门口。谷双红紧紧跟着他。他们身后的拖拉机挂着抵挡,轰着大油门儿,也朝着人群冲来。
人们很快地四散开。
有几个人赶紧把王彦顺拉起来。拖拉机毫不费力地就开到了大门口北侧的变压器墩台旁。村里的电工和电管所工作人员上去就开始更换变压器。果园里的一百多号人又围上来。村子里看热闹的人们也堵到了果园的大门口。
“这叫什么事儿?”
“果园里的东西个人想用就用,还这么横!”
“没有王法了!”
人们议论起来。
“大家伙儿静一静!……静一静!”就在这时候,王建军抬起两只手,一边往下按着一边说:“今天更换变压器这件事,是党支部、村委会的决定!是经过了村民代表大会同意的!你们任何人不得干涉,也无权过问!如有人无视领导,故意挑起事端,一切后果自负……”
“你支、村委?村民代表?你纯粹就是个人意志!你他妈挂羊头卖狗肉!”
王彦顺站在人群后面,没等他说完就朝着他大声骂起来。
“王彦顺你嘴里放干净点儿!你是不是还想找揍哇?”这时候,杨四群想从人群里冲过去,但是被果园里的几个人拦住了。
“杨四群,我你姥姥!”王彦顺冲着他破口大骂。
“狗日的!你等着……”杨四群拼命朝外边挣,但还是被几个人死死的抱住了。
“我等着?……你放心,我不会和你完的!”
“不完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我杀了你这个杂种!”
正当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人们都有些不能自制的时候,刘承彦从果园东面跑来了。他跑得很快,脸色也非常难看,他看了眼墩台上的人们就异常镇静地问王建军:“你们党支部、村委会的决定是不是可以取代果园承包合同?你们组织的村民代表是不是可以超越法律?”
王建军心里一震,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这几天来一直想的是支、村委、村民代表有权决定村里的一切。至于刘承彦说的“合同”、“法律”,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但他思索了一下儿又说:“那我们果园里的一切设施所有权是村里的,这没错吧?”
“是!这没错,可我们拥有使用权!”
“照你这么说……支、村委就连支配它的权利都没有了?”
“有!但是你们必须得征得我们的同意!”
“那么我们要是不征得你们的同意呢?”
刘承彦笑了,说:“果园承包合同第十条规定,‘果园承包方除了保证不能随意改变果树的现状外,还必须保证果园里一切动产和不动产的完整和保值。’
这也就是说我们的果园承包合同到期后必须原样交付一切设施!”
果园里的人们屏声敛气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刘承彦说到这儿,见王建军不说话,就又接着说:“我现在有个提议,趁着你们支、村委、村民代表们都在场,你们再统一一下儿思想,如果现在就有人来偷、或者是来抢果园的变压器,我们是应该管呢还是不应该管?”
人群里突然暴发出一阵笑声。
“把他们轰出去!”
“打了我们的人不能白打!”
就在这时候,派出所的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开进来了。派出所所长杨仪一下车就朝天放了一枪,并且 站到王建军身边问:“你说抓谁?”可他的话音刚落,他连同他带的两个人就被果园里的十几杆猎枪顶住了, 他们的武器也很快被人下了。
“砸了他们的车!”
“把拖拉机也跟他们烧了!”
人们又开始呼喊。
“大家听我说两句……”就在人们又吵成了一锅粥、又开始变得不能自制的时候,刘承彦朝着人们大喊了一声,等人们都平静下来,就轻声对身边几个人说:“把枪还给他们!”接着又大声说:“现在我们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留下支、村委、村民代表们,还有派出所,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人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们听见了没有?”刘承彦又厉声吆喝了一声:“天狗吃不了日头!太阳今天从哪儿出来,明天照样从哪儿出来!”
人们慑于他的威严,开始慢慢地很不情愿地朝着果园东面走去。
刘承彦等着人们都走完了,才慢慢跟了去。
王建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看了眼周围的人们,真想把这个变压器随便扔到什么沟里去。
太阳当顶,天气燥热。刘承彦走进果园的办公室时王彦顺正半躺在床上生闷气。他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 不断呕吐,王志勇和高喜全正守在他身边。
“你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彦顺一看见他就气呼呼地问。
“你先去看看病……”
“我不用你管,我死不了!”
刘承彦一见王彦顺这么大火气,就想了想说:“我是这样想,除了这台变压器我们还有三台,如果我们把负荷重新调整一下儿……”
“你知道我们挣得不是这个!”
“那我们……挣得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吗?既然是我们承包了果园,他们还每年来管着我们。去年要不是有康云路我们决不会有那么多损失!今年要不是来了谷双红和杨四群,他们也决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抢变压器!”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来摆脱这种局面呢?”
“这么说……你是故意在这么做?”王志勇听到这儿好像听出来点儿门道。
“为了他们个人利益杨四群大打出手,谷双红就像是一条献媚的狗!他们两个人吃里扒外,我看他们今天抢走了变压器,明天还有什么脸面再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那又怎么样呢?”高喜全有点儿不理解。
“如果我们今天就为这事重新选举领导班,并且一次选七个,一是加强我们自身力量,另一个就不给支、 村委留空缺!我们每人出三千块钱承包果园,我们是有权利这样做的!”
“可是……”高喜全想说又不想说地迟疑着。
“可是什么?”刘承彦盯住他。
“在我们这一百五十个承包人中间,大概得有几十个人和富强冷库有关系。
平日里这些人都能得到干部们一些好处,所以在一些事情上也就明显向着富强冷库,如果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王志勇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我看行,不行了再说,反正不能这样下去了!”王彦顺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
“如果你们都同意,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咱们下午就开始,你们只要准备好投票用的纸和笔就行了!”
这天下午,人们一上班就聚集到果园中间的大柳树底下。炎炎烈日,浮云寥寥。伏凉、知了,扯着声叫着。人们有蹲有坐,也有的站着——一个个没精打采,心事重重。
“……我们的变压器被人抢走了,我们的生产队长也被人打了!我今天是想和大家伙商量商量我们以后应 该怎么办?”刘承彦站在路南边一根躺倒的木头上,面对着大家说:“人家来抢变压器并不是光看不起我刘承彦,人家打王彦顺也不是只打的他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并不是他一个人反对!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一帮子人!……有人说是我故意把他们放走了,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是不想让人家抓走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空气中有了点儿风,柳条摆动起来,白杨树的叶子哗哗响着。
人们依旧沉默着。
“一场冰雹,已使我们的苹果和梨百分之八十变成了残果,干旱又一直不退!我们承包了果园,自己不能 做主!急需用的设施,人家想用就用!我真不知道在我们西古城村还有没有公理?”
风刮起来了,几个知了鸣叫着飞走了。
人们开始议论。
“我们今年的果园承包费是四十五万,我们一百五十个人,每人三千!钱已经拿出去了,是否能够挣回来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底!人家都骑到我们的脖子上,都打到我们的家里来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更别想着有人会发善心!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团结一心,自己救自己……”
人群激愤起来。
“我们听你的!你说吧,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我听说今年的雹灾人家也不管!”>
“他凭什么不管?他不管我们跟他打官司!”
刘承彦不等人们议论完就又紧接着说:“我的意见是,我们重新选举一个由七人组成的新领导班,摆脱支、村委控制!如果因为这件事出现了什么问题,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行,就按你说的办!”他刚一说完就有一部分人响应。
“那我们现在就表态!”刘承彦看出来还有一部分人迟疑:“谁不同意谁举手!”他违反常规地大喊了一声。
人群一下子静下来,但谁也没有举手——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真有人不同意他的手也是很难举起来的。
“全体通过!”刘承彦没给人们太多的考虑时间:“现在就投票,马上选举!”
王志勇和高喜全把准备好的纸和笔一一撒到人们的手上。
“我们这是在维护我们的合法权益,我们没有错!”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大声喊了一声。
就这样,一场新旧领导的更替,在三十分钟内就完成了。
从此,在他们这一届承包期内,所有的支、村委,再也没有人踏进过果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