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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年刘承彦忙完了这件事就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育苗上。 去年嫁接的十亩梨苗经今年的剪枕、抹芽、打尖、定干,已经长得有一米四、五了。它墨绿色的叶子、挺直的茎杆,谁见了都说长得好。
    这块呈带状的生长整齐的梨苗,从村南边第一条庄稼道,一直延伸到村南边的第二条。隔着一块棉花地是他今年培育的同等规模的一块儿海棠苗。为了少耽误果园的工作,他起早贪黑地锄草、施肥,浇水几乎都是在晚上。有时累得他实在受不了了,就在地上铺一块儿塑料布和衣躺一会儿,露水打湿了衣裳,睁开眼就能看见星星……
    他这种一竿子扎到底的做法和不顾死活的劳作,不但没得到任何人的肯定,还引起了西古城村好多人的非议。
    “哪里能栽这么多的树苗呀?二十多万棵啊!”
    “前一年育的还没有卖出去,今年就又接着育,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等着看笑话吧,说不定要当柴烧呢!”
    这天王彦顺也来到他的苗圃地里,他把他这两块苗圃从这头看到那头又从那头看回来,大发感慨:“刘承彦啊,这行不行啊?这么大的量有时候想一想都替你发愁!”
    刘承彦这时正坐在路北边剪接穗上的叶子,他看了看他,没言语。
    “你这两块地一共投了多少钱?少说也得两三万吧?”
    “没细算过,恐怕不止。”
    天空中飘过来几朵白云,太阳被遮住了,一阵热风引起了一片蝈蝈的叫声。
    这时一个接树的高个子姑娘来取接穗。刘承彦把手里的接穗递过去,并一起递给了她几把接树用的塑料布条。
    “杨晓丽还是不给你帮忙?”王彦顺蹲下来用手帮刘承彦取接穗上的叶子。
    “是啊,因为她不同意我这么做!”
    “怎么着也做了,这个杨晓丽也真是太过分了!那给这些人采接穗、做饭都是你?”
    “是啊……不是我还能是谁呀?”刘承彦说到这儿,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凄楚地笑了笑又接着说:“杨晓丽不但不帮我的忙,还整天跟我赌气,也不让爸妈来帮我。我一个人顾了东顾不了西,有时候累得我……我真想大哭一场!倒是谷雅珍断不了来帮帮我,帮我联系承包地,还借给我钱,我真是好感动!有时候我就想……”
    “嗳……我说刘承彦,你是不是把谷雅珍也看上了?”王彦顺听刘承彦说到这儿,突然有些急了。
    “嘿嘿……你想到哪去了?”刘承彦苦笑笑:“我没这个想法,就是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福气。谷雅珍是个好姑娘,心眼儿好又单纯,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美好……”
    “我可先说刘承彦,谷雅珍是我的!你可不能吃着锅里占着碗里!”王彦顺停住手,使劲瞪着刘承彦。
    “那你问过她?……她答应过你吗?”刘承彦也使劲瞪着他。“没……没有!”王彦顺气馁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说她是你的?”
    “这你别管,反正你不能跟我争!”
    “如果喜欢人家就早些提出来,不然还让人家赶着你?谷雅珍可是块金子,你不‘捡’她随时会被人‘捡’了去!”刘承彦说到这儿突然觉得王彦顺一定是有什么事找他,就停住手里的活儿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彦顺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果园的雹灾村里给了正式答复,就四个字,‘不予考虑’。我征求了一下儿大多数人的意见,准备和他们打官司。人们都想让你来出面。”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另外我也不想再和王建军去对簿公堂了。王建军的父亲——也就是老书记——对我们家有恩。我对王建军已经做得很过分了,希望大家能谅解。”
    “那……”王彦顺又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们的步骤应该怎么走呢?”
    “这事儿你应该先去找找我哥杨晓平……”
    “你又开玩笑了,还提杨晓平呢,村里这个答复就是他给的!”王彦顺不高兴了。
    “他是村长当然也就是他答复你,不过他答复你并不能说明这也是他的个人意见,据我观察我哥这个村长可能当不长。”刘承彦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哥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们两人从来没在一块儿谈论过村里的事儿。”
    正在这时,已经接出去很远的几个人同时站起来朝着刘承彦直摆手,还高喊着让他把接穗送过去。
    “那你去忙吧,我也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再找你。”王彦顺说着也就站起来了。
    刘承彦几乎是奔跑着把接穗送过去的,往回走时又检查了一遍嫁接质量……
    塑料布条也快没有了,一会儿还要回去准备晚饭……明天一早还要去采接穗……
    他这些天连觉都睡不了多少,简直都筋疲力尽了,可杨晓丽就是不帮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杨晓丽为什么就听不进他的话?
    难道他真的错了?
    对于育苗这件事杨晓丽一开始就激烈反对:“人家王志勇是技术员,在这方面还不比你懂得多?可人家一次才育了一亩,你瞎不瞎你?”她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她说的没错,在果树技术方面,王志勇确实比他知道得多得多。可在育苗这件事情上,他觉得王志勇过于谨慎。可这些他怎样才能跟她解释清楚呢?
    “你不说话我也不能让你种!”杨晓丽不但自己反对他,还劝说父母不让他在自己家的地里种。
    他这次之所以一定要这样做是经过了充分考虑的:农村自从实行了联产承包后虽然各级政府不断下发进一步深化改革的文件,但还远远不够。他生在农村,知道农村的真正症结所在。过去人们都一致认为大锅饭是束缚农民的首要问题,可分田到户这么多年了,农民真正富起来了吗?戴在农民头上的紧箍咒实际上是国家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可有谁敢这么说?有谁敢指出国家政策的不公平呢?
    自由市场上稻谷的价格是每斤一块多,可国家的收购价却只有四、五角。化肥、农药、农机具的价格又一涨再涨。再加上农民难以负重的三提五统,种粮食根本就没钱可赚。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有头脑的农民,开始在自己家的农田里试着搞多种经营。随着水果市场的进一步成熟,他认为家庭果园作为一种新兴产业的时代已经到来了。梨苗、苹果苗这些最适合在我国北方种植的水果苗木,一定会变成抢手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绝对不能错过。
    使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件事谷雅珍却非常支持他。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动员自己两个懒得种地只想做小买卖的堂叔,把他们两家的二十亩地租
    给了他。在他缺钱的时候把他们家里的钱拿出来让他用,有时还偷着帮他干点儿活儿。
    为这件事杨晓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他妈这钱是收不回来的!人家都说不行,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对于钱能不能收回来,行还是不行,谷雅珍根本就没想过。她想得最多的是终于可以为刘承彦做些事了。
    她和刘承彦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小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她有两块儿糖的时候,一定会分给他一块儿。有   一块儿的时候也要咬开了给他一半儿。可随着他们一年年长大,她越来越清楚和刘承彦很难走到一起,可她对他的喜欢不但没减少,反而更强烈了。和杨晓丽一起上高中时,杨晓丽喜欢上了她们的班长。她当时既为刘承彦鸣不平,也为自己庆幸。可他们那次危机还是度过去了。不过她觉得他们两个人实在是不合适。
    雨后的一天晌午,蓝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白云。北风徐徐吹着,大地上蒸腾起浓浓的泥土气息。干了半天活的人们开始陆续回家,机耕路上响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在深深的梨苗地里,她从来没那样过:呼吸急促,浑身燥热,心也在怦怦地跳。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轻轻喊了一声:“刘承彦!”可喊后马上就又后悔了。
    那天,她帮刘承彦拔梨苗地里的草。刘承彦拔着四个垄,她也拔着四个垄。他听见她的喊声,就好像是怕她一样,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雅珍,我们回家吧!”
    “你走吧,我不走!”她顿时又羞又气,一屁股就蹲到了地上。
    “雅珍……”
    “别喊我!”
    谷雅珍的突然暴怒,把刘承彦吓了大一跳,他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轻声问:“雅珍……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哇?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谷雅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承彦不知所措了。
    “你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意思你?你为什么老是想躲着我?”谷雅珍又难过又委屈,失声痛哭起来。
    “对……对不起!”刘承彦低下头,忐忑、歉疚、无所适从地看着她。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谷雅珍用双手捂住脸,泪水像泉涌一样流出来。
    “雅珍,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刘承彦分开树苗,走到谷雅珍面前:“地上这么湿,快起来!”他一面说着一面把谷雅珍扶起来。
    “承彦,我喜欢你!”谷雅珍说着,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
    “雅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刘承彦的心里也特别难受:“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们从小一块儿玩儿,一起看蓝天白云。杨晓丽欺负了我,你哄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还偷出来给我吃。这些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可我能怎么办呢?……就让这些美好的回忆……永远留在我们心中……不行吗?”
    “不行,不行!”谷雅珍抱着他放声大哭。
    “可是我……我没有选择……更不能伤害你!”刘承彦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在一个明月高照的夜晚,谷雅珍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推开了刘承彦的屋门。她一看见他就哭了,刘承彦也呆在了哪里。可刘承彦再没有安慰她,硬是让她哭够了,冷冷地把她送回了家门……
    谷雅珍本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这两次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在苦闷和绝望中苦苦挣扎。一直到第二年,当她确信她的一切努力都将变为徒劳的时候,才慢慢从这种煎熬中解脱出来。
    有一天下午,她去村南锄玉米,突然在地里碰上了王彦顺。那时夕阳已经落到了金晶山的山顶,金灿灿的阳光把大地照得一片金黄。在齐腰深的玉米地里,王彦顺拄着锄,乜斜着眼,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和垂到胸前大辫子,突然说:“雅珍,你嫁给我吧!”
    “你妄想,你也不看看你那德行!”谷雅珍张口就骂他。
    可王彦顺不恼也不笑:“我这德行怎么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跟个半截瓮似的!”
    “你放屁,谁跟个半截瓮似的?”谷雅珍有些恼了。
    “你,就是你!”王彦顺接着气她。
    “你!你!你!”谷雅珍气得脸都白了。
    谷雅珍其实长得很好看,白白净净,细眉大眼儿。只是和杨晓丽比起来略微的矮了一些,也略微的胖了一些。
    “你眉来眼去的整天在刘承彦身上踅摸,你以为我不知道哇?可人家有杨晓丽等着呢,能轮得到你吗?”
    “你这个浑蛋,你不要跟我提他!”这一次谷雅珍受不了了,拿起锄头就去打他。
    王彦顺吓得撒腿就跑。
    没过几天,两人又在地里碰上了。
    王彦顺锄完了自家的地就来接谷雅珍,当他们的锄头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谷雅珍突然说:“我想好了,让你的父母去提亲吧!”
    “什么?”王彦顺简直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听清拉倒!”谷雅珍白了他一眼就沉下脸来。
    王彦顺高兴得差一点没蹦起来,心想:“这个谷雅珍还真是好上手,如果自己胆儿再大点儿,说不定早就把她给睡了!”想到这里,一双小眼睛竟然眯成了缝儿。
    “你看你那个样!”谷雅珍讨厌地撇了他一眼。
    “我这样儿怎么了?”
    “不怎么,很好看!”不知为什么谷雅珍突然又生起气来。
    “雅珍,这四下里没人,咱们亲一个怎么样?”垂涎已久的王彦顺,得寸进尺。
    一阵微风吹过,玉米的叶子沙沙响着,草丛中有几个蚂蚱在跳动。谷雅珍蹲下身来擦锄,没理他。
    “来!快点儿,快点儿!”王彦顺见谷雅珍没有太烦他,就环顾了一下四周,死乞白赖。
    谷雅珍想了想就站起来了:“那……那多不好意思啊!”她故意装出一副很尴尬的样子。
    王彦顺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说:“别装了,你说不定早就想亲我了!”
    “那……你得闭上眼睛。”谷雅珍朝着他笑了笑。
    王彦顺马上就闭上了眼睛,幸福地心想:“亲完了嘴儿就接着琢磨别的事儿,这谷雅珍胖乎乎的,趴上去一定很舒服!”想到这儿,差一点没笑出声。
    “你笑什么?”谷雅珍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自己也笑了。
    “没……没笑什么!”王彦顺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你,你再把嘴张开点儿。”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呀?”王彦顺说着就急不可待地把嘴张开了。
    突然,谷雅珍把一把擦锄用的草,带着泥就塞到他的嘴里,并使劲朝里捻,还大声说:“亲吧……我让你亲……我让你亲个够!”
    王彦顺顿时就连舌头都动不了了。
    “呸……呸……”等他把嘴里的泥和草都抠出来,谷雅珍已经笑着跑远了。
    “哼,你甭得意,等你到了我的床上再说,看我怎么收拾你!”王彦顺乜斜着眼,又失望又有些得意地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
    就在这一年冬季,他们结了婚。
    有一天晚上,两个人为一件小事争吵起来,正当剑拔弩张时,王彦顺突然跑到院子里把大门插上了。
    “你要干什么?”谷雅珍愣了一下儿。
    “我先给你立个规矩!”王彦顺乜斜着眼说:“咱们以后要打架就闷着头打,谁也不许喊人!”
    “不喊就不喊!”谷雅珍一点儿也不怕他。
    “那你先打我,还是我先打你?”王彦顺逼视着谷雅珍问。
    “你什么意思你?”谷雅珍有些愕然。
    “你先打我我不还手,我先打你你也不能还手。”王彦顺说。
    “那我就先打你!”谷雅珍说着就给了王彦顺一巴掌。
    “那好,那你就先打我!”王彦顺梗起了脖子。
    “我让你不动,我让你有种!”谷雅珍此时是站在床上的,她打他的脸、踢他的腰,而且越打越生气。
    可王彦顺依然一动不动。他越不动,谷雅珍就越打他。后来直到打累了,才慢慢停住了手。
    “那好,那就让我来打你!”王彦顺一咬牙,一下子就挥起了拳头。
    “等等……”谷雅珍很快就闪到了床里边儿。
    “怎么了?”王彦顺乜斜着眼。
    “我还没打完呢!”
    “那你为什么不打?”王彦顺的嗓门提高了。
    “你吵什么?你不是说不许吵吗?我累了!”
    “累了?……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说了吗?你没说就是行!”谷雅珍抓住他没有说清楚这一点儿,沉着脸和他争。
    “那……那……”王彦顺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想了好半天说:“那我就等着你!”
    “真能把人气死!”谷雅珍嘟嘟哝哝就趴在了炕上,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也不知道睡了多长  时间,好像觉得王彦顺在一下下推她,就又睁开了眼睛:“王彦顺,你还没有睡觉啊?”
    “你还打不打?”王彦顺大吼一声。
    “啊?”谷雅珍迷离迷瞪,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是在打架,就看着王彦顺恼憋憋的样子说:“那算了,那你打我吧。”
    王彦顺早已经气急了,脱下一只鞋就朝着谷雅珍的头上打去。
    “我的天!”谷雅珍吓得就像是沙漠里的鸵鸟,撅起屁股,一下子就把头钻到了被子里,心说:“打几下屁股不要紧,千万不能让他打住脸!”可是憋着劲儿憋了老半天,鞋底一直没有落下来,就偷偷掀开被子朝外边看,原来王彦顺没想真打她,已经盖着被子在里边儿躺下了……
    “王彦顺,快打呀!怎么?你还知道心疼人啊?”
    王彦顺把头转到里边,没理她。
    “哼,算你识相!”她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王彦顺很快就把头拧过来了。
    谷雅珍吓得一吐舌头:“我是说你是不是要下一次一起跟我算账?”
    “今天我累了,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们打第二架的时候还是谷雅珍先下的手,她骑在他的身上用扫炕的笤帚打他。可等她打完了,这次王彦顺可不想放过她了,他把她摁在炕上就挥起了拳头……
    “停!停!”谷雅珍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
    “你又怎么了?”
    “我……已经……有了……”谷雅珍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
    “你说什么?”王彦顺有点儿傻眼了,“真的还是假的?”
    “不信你就打!打!朝这儿打!”
    “我先听听再说。”这次王彦顺不想再上谷雅珍的当了,他趴到她的肚子上就听起来,可听了老半天也没  听出个所以然:“你……是不是又在搞鬼呀?”
    “那你就打,把他打跑算了!”
    “还是我吃点儿亏吧,万一你真的有了,打你就等于打我儿子。”说完,王彦顺很幽默地笑了。
    “你放屁,打我就等于打你妈!”谷雅珍一点也不吃亏。
    可正在这时,王彦顺的母亲进来了:“谁在骂我?小兔崽子们,我碍着你们什么了?”
    “我的天!”把谷雅珍吓得一下子就躲到王彦顺的身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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