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彦实际上完全用不着为梨椿象的事担心,在病虫害防治方面,王志勇要比他细心许多。在麦收前那遍以防治梨黑腥病为主的药里,王志勇早已加上了不但对梨椿象有除治效果,而且有一定驱避作用的药物。一个大果园的技术员心应该有多细,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的心里明镜似的。
果园的第一任技术员——也就是西古城村果园的开创者——谁都无法否认他对西古城村作出的贡献,可因一两次技术上的失误,再加上打倒技术权威的文化大革命,便被下放回了生产队。第二任、第三任技术员,因因循守旧、不求进取,更是被领导一句话就与果园无缘。第四任技术员叫高会恩,因一遍药出了药害,竟然为此付出了生命……
那次高会恩在苹果花后用了一遍1000倍水胺硫磷,梨树花后用了一遍波美0.5度石硫合剂加1500倍1605。这些药本来都是常用药,好些书上也都主张这么用,可偏偏这次就出了药害——红元帅、倭锦、美夏的幼果几乎都落光了,梨树的叶子也烧得不成了样子。
高会恩当即就被勒令回家。
高会恩比王志勇大二十多岁,果园的第一代创业者。他心地善良,为人谦和,很小母亲就去世了,十几岁上父亲再婚,婚后不久也去世了。他后来的日子实际上是和继母一起熬过来的。继母关心他,他也很同情继母。两人形影相吊,相濡以沫。可就在他们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人们发挥了最大的想象编派他们。实在没办法,高会恩结婚后就和继母分开过了。高会恩的妻子更是个醋坛子,不许他帮继母干活,甚至都不许他去看继母一眼。被果园下放回来,继母也正好病了,就在他内外交困、无力自拔的时候,他妻子竟然说他:“活成这样还活着干嘛,死了算了!”
高会恩在农村属那种心灵手巧无所不通的人。什么编个筐啦,给猪羊看个病啦,红白喜事糊个屋子、糊个灵前人儿啦,他都会。而且有求必应。可人们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都不为他考虑呢?他一直以为高会恩的死他是有责任的:那时他给高会恩当助手,曾提出石硫合剂最好使用0.3度——因那几天气温偏高;苹果树上最好不使用水胺硫磷——因水胺硫磷对苹果的幼果比较敏感。可高会恩没听他的,他也就没坚持。那晚高会恩的妻子把他叫去,他看见高会恩高高吊死在他们家的枣树上时,遗憾得差一点没晕过去……
一个兢兢业业,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果树事业的人,说去就去了。这里边当然有他自己的懦弱,但那些不让人犯错、不给人喘息机会的人,就不应该自责吗?
后来,王建军找到他,说让他出任技术员。说实在的,要不是有董建菊在场,他说什么也不会接这个技术员的。高会恩造成的损失当然不小,可他给村里做出的那些贡献怎么就没有人提起呢?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就这么无情、这么残忍呢?
“遇事多想想,每逢打药先做试验,这些风险还是可以避免的!”董建菊不失时机地鼓励他。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心里太难过,太为高会恩惋惜、太为高会恩不值了!”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要振作起来……啊!”那次,董建菊当着王建军的面就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亲了一下儿。
后来,董建菊还专门为这事召开了一次全县果树技术员会议,指示大家多交流,多做调查研究,尽量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王志勇出任技术员后,试验出了石硫合剂加麦糠水除治抗性红蜘蛛、杀虫剂加洗衣粉除治梨木虱、根治抗性黑腥病则先打杀菌剂再跟保护剂,及时解决了植保中的一系列难题,并在《中国果树》《山西果树》上发表了好几篇有关病虫害综合防治的论文,有力地配合了董建菊的工作,也开创了天远县果树事业的新纪元……
婚后第一年初夏,果园在上第三遍药时突然有两台打药机同时坏了,为了赶时间,王志勇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去了县城。他本来是想买了机件就往回赶的,可买了机件后实在想看看董建菊,就顺着农机公司通往林业局的石青路朝林业局走去。
那是个多云天气,太阳在云朵里时隐时现的。他来到林业局时林业局的职工们正好刚下班儿。董建菊穿一件白底儿红花的连衣裙,正挺着胸一步步走着。她一看见他就朝着他跑过来。这时,一辆红色的桑塔纳也正好驶到他们身边。董建菊愣了一下儿,看了看那辆桑塔纳就把他抱住了,并且在他耳边轻声说:“快,快亲我!”他一时不知她又发什么神经,但不能不听她的,就使劲抱着她亲起来。可刚亲了几下儿她又说:“快,快把我抱起来!”他也是什么也没想,一弯腰就把她抱起来了。
“嘿!你们还让不让人走路?”
“真是不象话!”
“你们也太那个了吧!”
跟在董建菊身后的几个女职工见他们这么亲热,就嘻嘻哈哈跟他们开起了玩笑。
王志勇听见那辆桑塔纳“轰”地一加油门儿,一下子就开走了。
董建菊等那辆桑塔纳开出去老远才从王志勇怀里下来:“走,咱们回家吧!”
“我是想看你一眼就走的!”王志勇站在那里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太阳。
“这不晌午了吗,吃了饭再说!”董建菊一伸手就又把他拽住了。
王志勇又看了眼太阳就跟着她一起走了。
“爸爸去省城开会了,今天中午就我们两个人,你想吃什么我去跟你做。”
回到家里,董建菊一面把背篼挂到墙上,一面对王志勇说。
“我吃什么都行,你看着做吧。”
“你以后再来看我可不许穿得这么脏!你是不是很忙啊?”董建菊略显不高兴地看了王志勇一眼。
“不……不是!”王志勇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去洗个澡吧,柜子里我给你买了身衣服,洗了就换上。”董建菊一见王志勇脸红,马上就又笑了:“我不是嫌你,脏就脏吧,你以后还是多来。”
王志勇洗完澡后董建菊的饭也快做熟了,他一边帮她拿碗、筷一边问她:
“你刚才在大街上那是发什么神经?”
“你看见那辆桑塔纳了吗?”
“啊,怎么了?”
“那里面坐的是政法委书记的儿子,叫张英杰。咱们结婚前他托人提过亲,我没答应他,他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一见了我就死皮赖脸的,我是故意气他!”
“那……”王志勇的心里顿时就有些疑虑。
“你是说他的条件那么好,我为什么没有答应他是不是?”
“嗯。”王志勇点了点头。
“你虽然傻乎乎的,可我还是喜欢你!”董建菊说完就笑了。
王志勇摸摸头,也笑了。
“好了,咱不说他了。志勇你过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来,到我屋里来。”董建菊说着就把王志勇拽到了里屋,并且扳住他的头就往自己肚子上摁。
“你又要干什么?”王志勇使劲往后挣。
“又傻了不是?”董建菊松开手,用一种又宽厚又温柔的眼光看着他说:
“志勇,我们有儿子了。”
“什么?你说什么?”王志勇使劲挤了一下眼。
“你看你这个傻样儿,都快两个月了!”
“真的?……你说的这是真的?”王志勇兴奋得一下子就搂住了董建菊的腰,还这个耳朵听听那个耳朵听听的,还直起身来红着脸说:“姐姐,我……我跟你磕个头吧。”
“你磕,磕!”董建菊一下子就让他逗笑了。
“要不……要不就算了。”王志勇弯了弯腰又站起身来。他兴奋得又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姐姐。
“好了。”董建菊无限深情地望着他说:“你回去就告诉爸妈,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嗳,我听你的!”
人们都说王志勇能娶董建菊做媳妇,是他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董建菊不但对王志勇好,对王志勇的父母好,甚至对西古城村的人们都非常好。西古城村这个生产队的拖拉机让交警扣住啦,那个人要送孩子去城里上学啦,还有的人给儿子办喜事想买好烟、好酒啦,她都热心帮忙。王志勇非常欣赏她这点儿,王志勇的父母也为能有这样的儿媳妇而感到自豪。
有个星期天,家里做了点儿好吃的,王志勇的母亲非让王志勇给董建菊送点儿去不行。说是不让董建菊吃点儿她睡不着觉。王志勇没办法,大中午就坐车去了。那是他和董建菊结婚后的第三年。去了后没马上回来,帮他们买了趟蜂窝煤,还上街买了车砖把他们的小院儿墁上了。干完所有的活儿已是下午六点,洗了洗就在床上躺下了。当他腿也酸胳膊也痛的就要睡着的时候,董建菊又把她弄醒了:“喂,醒醒!我给你买了几个烧饼裹肉。快起来吃了,还是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