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进也知道西古城村的地皮硬,但怎么也没想到连他都敢打。 这天下午,他一回到乡里就命令派出所所长去抓王海涛和王彦顺,并命令他一并查清是谁砸了他的汽车。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个乡长为收公粮竟然让村民们给打了,汽车也砸了,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在回乡的路上就发誓,一定得整治整治这些不法分子,不然他还怎么在北里厢呆?怎么去征收公粮?他还有脸当这个乡长吗?
派出所所长默默听完他的话后说:“据我所知王海涛是个傻子……”
“傻子?……他就是疯子你也得给我抓起来!”何文进铁青着脸,并使劲拍着桌子说。
王海涛、王彦顺、还有那三个砸了汽车的是在这天傍晚被派出所抓走的。
谷雅珍哭着把情况说完后问刘承彦怎么办?刘承彦想了想说:“王彦顺是打了人,可并没有把人打坏,再说那人也确实该打。王海涛虽然打了乡长,可他的精神有问题,砸了汽车的人也大不了赔点钱。你不用担心,最多也就是拘留半个月。”
“你说的轻松,他让人家拘留半个月我怎么办?”谷雅珍一见刘承彦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一下子就着了急。
杨晓丽笑了,说:“那还不是你们自找的,谁让他去管人家的闲事了?”
“你少幸灾乐祸!”谷雅珍火儿了。
“谁幸灾乐祸了?不是吗?果园的事都管不清还偏偏去充什么‘六个脚趾头’!”
“谁充‘六个脚指头了’?”
“就是你,还有王彦顺!”
“你……”
“行了!行了!一见了面就吵,你们以后不能不吵哇?”刘承彦气得使劲吆喝了她们一声。
两人静下来,但还是相互瞪着。
“谷雅珍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去想办法!”刘承彦说着,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并一直把她送到了大门外。
夜幕已经降临,四下里已变得黑黢黢的。白日的酷热依旧,果园里传出了一两声看果人的呐喊声。刘承彦烦乱地看一眼夜空说:“这个王彦顺,这种事儿你也管得了?抱不平是应该的,但也得讲个方法方式呀!”他回到屋里,看一眼杨晓丽低声问:“姐,你今晚在这儿吃饭吗?”
“吃就吃呗,怎么了?”
“那你就去做。记着给王燕蒸两个鸡蛋。做熟了你们就先吃。我出去一下儿。”
杨晓丽不耐烦了:“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吗?他们把人家乡长都打了,汽车也砸了,这是着急就能办得了的事吗?”
“着急是办不了事,可总不能不着急吧。我本来是想让王彦顺明天去大连的,他去不成就得赶紧安排别人。再说这事儿说严重也严重,夏粮征收刚刚开始,他们这么一闹,征收工作还怎么进行?征收工作进行不了,说不定就会拿他们做典型。我得去找找王建军。”
“找王建军?……那王建军就能管得了哇?”杨晓丽使劲瞪着他。
“那总得去打听一下吧!”刘承彦也不高兴了。
“那你去吧,你这个人呀!”杨晓丽气得差一点没骂他一句,一甩手就到厨房里去了。
刘承彦先找到了王志勇,和他说了说王彦顺的事,并嘱咐他先安排一个人去大连,然后就去了李新然家。
李新然四十多岁,细高身材,模样长得很俊气。只是不如意的生活使她显得异常憔悴。她丈夫死得早,两个孩子还小,自己又有病,因此家境十分困难。育苗那年他和她做地邻,见她耕地时连底肥都不施,就从自己的拖拉机上搬下了两袋化肥给她。她当时就感动哭了。从那儿以后一抽出时间就去帮他间苗、除草。
他也帮她干些她不能干的活儿。她把他当成了亲人,他也时常觉得她身上有他妈妈的影子。
当他走进她紧挨水坑的小院时,她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做饭。他的心里酸酸的,帮他们扦了扦火就朝屋里走去。
“你不要紧吧?”他问李新然。
“我不要紧,你坐吧。”这时李新然正在炕上躺着。
“他们真的打了你?”刘承彦站在了屋门口。
“打是打了,但是不要紧。我主要是怕他们把我这点儿麦子抢走。”她说着就指了指靠北墙的几袋儿麦子:“今年我们那块地的机井坏了,新打的机井我们没钱儿上,人家也就不让我们用!没浇上水,所以麦子也就打得很少……这不,孩子们也不让上学了……”
“那今天村干部们,就没有人来看过你?”刘承彦看着她凄楚的面容差一点儿没流出眼泪。
“没有。”她苦笑笑。
“乡里也没有人来?”他又叮问了她一句。
“没有。”她又摇摇头。
“那不让孩子们上学是谁说的?”
“学校哇。老师说是乡里和村儿里定的。”
刘承彦气得一下子就闭上了眼,他喘了一会儿气又说:“孩子们上学的事我去找村里,公粮的事我也去跟他们说。另外你知不知道咱们村被抓去了五个人?”
“知道哇,这都是因为我!”李新然说着,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如果明天有村干部或者乡干部来看你,你就说你头疼得很,腰也疼!最好不要下炕!”
“你是说……”
“你把病说得越重他们五个人的罪也就越轻。”
“啊……我明白了。”
刘承彦等孩子们给李新然盛上饭,偷偷在她炕上放了三百块钱就走了。
他找到王建军家里,王建军的妻子说王建军一直没有回来,就又找到了村委会。
村委会的院里、屋里都亮着灯。支、村委们自从何文进挨了打后就一直在开会。
他走到屋门口,杨晓平以为他是来找他的,就赶紧站起来了。
他朝着他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吗?”王建军见他不是来找杨晓平的,出于礼貌就极不情愿地问了他一句。
其实今天最不痛快的人要数王建军了: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乡长竟然让村民们给打了。征收队员还让村民们追到了河里。这无论如何是交待不了的。但交待不了又能怎么办?西古城村的村民们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什么都能干出来。他知道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我想问问乡长挨了打就抓人,那么李新然挨了打怎么办?交不出公粮就不让孩子们上学到底是谁的主意?”刘承彦不管王建军遭多大难,也不管支、村委们为什么开会,他最关心的是官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平民也是人。
王建军正有一肚子气没法儿出,见刘承彦说话这么尖刻,就站起身来说:“不让孩子们上学是支、村委的决定!是通过了村民代表大会的!怎么了?交皇粮国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是历朝历代都不能少了的!李新然怎么了?她不是中国公民?没有种着中国的土地?她为什么就应该搞特殊?”
刘承彦的火儿也大起来:“她是不应该搞特殊,那也应该看她能不能交得上!看你们的‘三提五统’超没超出农民纯收入‘百分之五’的权限!动不动就搬出村民代表,你就是搬了出全村人,也否定不了宪法,也否定不了儿童受教育的权利!”
两人的唇枪舌剑,引来了好多人围观。支、村委会开不下去了。杨晓平走出来想把刘承彦推走,刘承彦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他何文进是人?那李新然就不是人?何文进挨了打就抓这个抓那个,那李新然挨了打为什么就没人问?
是,何文进是乡长,是国家干部!可他是怎么做工作的?交不出公粮就牵羊、逮猪、搬电视机!他怎么就不问问李新然为什么交不出公粮?他是有背景,是有仗势!可李新然的父亲是死在了抗日的战场上……”刘承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难道……难道他的父亲打仗就是为了让她的女儿挨打?就是为了让他的外孙、外孙女没有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