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直到这时,愣在一旁的肖敬群才恍然大悟起来,难怪自己这么眼熟,原来是在云艳房间的照片上见到过这个女子!于是肖敬群面朝邢云华有点扭怩地说:
“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邢云艳不想这么尴尬着,抢过话头说:
“姐是午后刚到家的。”
说完,她朝肖敬群叮嘱了一句:
“妈让你晚上到我家里吃饭。”
便拉着云华匆匆地走了。
被云艳拉着直跑的邢云华,走出好几步,还回过头来张望,然后真心实意地对云艳说:
“小伙子不错,不仅挺拔、朴实,而且又是正规中专毕业生、定量户口,这下子你真的找着了!”
说完这话,她又背过身去用嘴巴套在邢云艳的耳朵上,悄悄问:
“你觉得这个姓肖的和那个姓解的比,怎么样?”
邢云艳见姐姐问到这个问题,显得有点为难,便敷衍她说:
“这两人个头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是军人,这个是学生。”
邢云华听了妹妹的回答,轻轻地“噢”了一声。
而停在原地的肖、解二人,直到云华、云艳姐妹俩转过一处弯角,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解丰收抬起一拳,打在肖敬群的左肩上,醋意十足地说:
“还是有对象好啊,晚上又有地方蹭饭了!”
肖敬群开玩笑说:
“那你和我一起去?”
解丰收朝肖敬群啐了一口说:
“我和你一起去,这算哪门子的账,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说完这话,解丰收朝着邢家姐妹俩离去的方向,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小声说给肖敬群听的,在喉咙里小声嘀咕道:
“邢家的姐妹,怎么都这么漂亮?”
公社家属院,邢云艳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云艳妈因为在家里肖敬群还没有碰到过云华,便指着云华姐妹俩对肖敬群说:
“云艳姐妹俩原本也是一起长大的,云华只比云艳大一岁。云华7岁时,由于云华的叔婶长期无法生养,决定将云华过继过去。就这样,云华的户口就转到城里,变成定量户口,云艳至今还是农村户口。云艳的叔婶都在县城的农机厂工作,叔叔由于厂里的一次事故早早就离开了她们,云华现在县电影院工作。”
肖敬群一听说云华在电影院工作,脑子里突然想起解丰收工作被人顶掉的事情,脱口问到:
“姐是什么时间分到电影院的?”
邢云华回答:
“是去年年底。”她见肖敬群这话问得有点奇怪,便反问肖敬群:“你问这话做什么?”
肖敬群见自己的问话引起邢云华的追问,忙支吾着回说: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
晚饭后,肖敬群将自己准备报考自修大的事向大家讲了,一桌人个个表示赞成。邢云艳的爸爸邢书诚连连向肖敬群伸出大姆指说:
“这个想法好,有志气!往远处看,以后干任何工作,没有大专以上恐怕都不行。”
肖敬群得意地向邢云艳望去,那神态明想着邢云艳也夸他几句,谁知邢云艳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后,竟向爸爸撒娇地说:
“爸,你这么捧他干什么,有没有志气,等考出来再说嘛。”
肖敬群见邢云艳话说得也对,便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
山南县财政局。
县城的街道,本来就不宽,再加上道路边上堆满了积雪和冰渣,这就让原有的街道显得更为狭窄。
街道中心人车通行的路段,白天由于太阳照射再加上人车辗压,雨雪都变成了稀泥浆,而到下午3点钟一过,就又冻成了高高低低的冰疙瘩。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不时有人摔跟头。
县财政局灰砖砌的办公楼就在路边的一个小院内,院门砖砌的方柱上挂着一个长长的木牌,上书“山南县财政局”,两个方柱上方,是用钢筋焊制的一个半弧形装饰拱圈,由于时间太久,已锈迹斑斑。
财政局值班室里,门卫人员对前来找人办事的一概挡驾:
“今天局领导都在忙年终关账,有事过天再来。”
见来人表示不解的神情,值班人员又认真地说:
“今天是公历年最后一天,全县所有的财务收入报表都要在今天12点之前扎平,一年的辛苦打拼,都在等着在今晚见出分晓呢。”
上得二楼,迎面可见“税政科”的标志牌,再过去就是会议室。只见会议室门口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龙飞凤午地写着“年终关账重地,闲人免进”字样。
楼道走廊里,不时有人走动。门口的值班人员带着一个人来到会议室门口,拉开门向里面喊着:
“农行金行长外面有人找。”
与室外不同,今天县财政局的会议室里,从下午起就早早地灯火通明起来。为了给屋子加温,东西墙角一边一个支起了两只大大的煤炉,此时正冒着红红的炭火,让整个办公区,都充满了融融的暖气。
长方形会议桌一圈都是围坐的人,每个人面前都堆放着一大堆的表格账本,照例还有一把算盘,间或还现有一、二台计算器。坐在桌旁的人有财政局负责预算的,主管税收的,人行国库科的,还有几大商业银行负责往来汇兑的。
老金在财政局就是税收会计,自然是年终关账的主角之一。参加年终关账的人,个个全神贯注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账本、报表,同时手里还在不停地打着算盘。偶尔相互之间还要窃窃私语一下,核对相互之间关联报表的数字。
老金让大家静一下:
“下面请人行国库科的杨科长,与大家核对第二次票证交换的数据。”
随着杨科长宣读:工行,一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五十元,农行,205万...
就在杨科长读完中行的数字后,中行的人员连忙喊:
“停,停,数字不对,相差一块钱。”
正在听数字的老金听说相差一块钱,果断地对中行的人员说:
“相差一元,多数是小数点后面的四舍五入出了问题。再重新计算。”
现场人员又进行了一番紧张计算,随着一声“找到了”的声音,对账又继续进行。
会议室旁边的几间小办公室里,各中心税务所的所长会计在随时待命。此刻他们大多手捧鼓鼓的皮包,随时准备向银行临时设在这里的收款点直接缴纳税款。
三楼接待室里,县里分管财税金融的县长、副县长,以及人大政协的领导,正在一边闲谈,一边静心等待最终的数据,现场督战最后关帐的一刻。
高维卿与旁边一起等候的几位中心所长,一边等着挨个结帐,一边相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刘桥中心所的所长秦述忠是个五大三粗的转业军人,平时与人说话动不动就会冒出一句“我们那会子在部队”怎么地怎么地,因此大家就给他起了个浑名叫“那会子”。这时他正捧着装有现金的黑包,准备上前缴纳。旁边的另一位所长就拿他逗趣说:
“哎,这不是‘那会子’吗,今天怎么就这个小包呀,我们‘那会子’年终关账缴税,可都是大口袋装钱来的哟。”
一句话,逗得全场立时欢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人接着话头说:
“口袋装钱有什么呀,我们‘那会子’在部队,锅铲子比铁锨都大。”
这句话让“那会子”秦述忠真的脸红起来,因为这话确实是他本人说的。但说得太多,结果落下了话柄。他瞪着眼,循着说话的方向看去,见刚才打趣自己的那位所长由于钱币清理分搭的太乱,被银行人员退了回来,正要到一边去重新清点。于是他便立时来了精神,扯起嗓子吆喝道:
“你这所长是怎么当的,连钱都不会数!再不行让我儿子来教教你。”
大家正在逗趣找乐时,门外走进一溜人来,高维卿抬头一看,正是县里四套班子的领导来了。来人中,有分管财税的杨县长、周副县长,有县人大的叶主任,还有县政协的李主席,在前边引路的是财政局的陈局长。陈局长向大家说:
“今天是公历除夕,也是我们财税系统奋斗一年最终见分晓的日子。大家终年到头在基层一线征税很辛苦,因此县四套班子的领导特地来看望大家。”
四套班子领导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一一握手,当杨县长走到高维卿面前时,杨县长握住他的手说:
“老高啊,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你那里发生的暴力抗税事件,使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我们的税务干部在基层收税太不容易了。今天我代表县委、县革委会,特来向你们表示感谢。”
说到这里,杨县长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每年的年终关账,我都参加的。但自从三中全会以来,我感觉是一年比一年轻松。我刚才听陈局长向我回报说,今年我们不仅可以按期完成全年任务,而且我们应退的税款,也基本上可以退完,这在文革期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杨县长的讲话,让一屋子的人都非常的振奋。大家围住四套班子的领导,七嘴八舌地询问:
“什么时候能再给我们所加两人?”
“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所分两间房子?”
听着大家的建议要求,四套班子领导一边认真地倾听,一边耐心地向大家做着解释工作。 正当手头工作结得比较早的人感到闲得无聊,不停有人发呆打着哈欠向中心会议室探望的时候,中心会议室里终于传出所有结算工作顺利完成的消息。
老金手捧一个大大的黑皮账本,快步走进隔壁小会议室,向守候在那里的四套班子领导报告了这一消息。
杨县长一面看着账本上的数字,一面兴怱怱地走进中心会议室里,与在座的人一一拉了一下手,然后他将自己面前的账本重重地合上,向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同时也向在这座楼里的人高声宣布:
“今年的票证交换关账结算到此结束!”
顿时,整座办公楼里响起一阵欢呼声。正当大家纷纷涌向楼道走廊,准备回住地休息时,县财政局税务股的小冯飞快地挨着门通知:
“所有人员全部到县委食堂吃夜餐。”
踏着满地铁硬的冰疙瘩,人群蜂涌着来到县委食堂餐厅。
进入餐厅后,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早就按8个人一桌摆上了碗筷,桌子正中是两个大面盆,一盆里边是满满荡荡、热气腾腾的鱼汤,一盆里边是堆得高高的锅贴面饼。这让在天寒地冻季节又饿又困的人们,周身上下立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暖感觉。
就在大家唏嘘开吃的时候,喜欢打趣的人还是忘不了找“那会子”秦述忠逗逗乐:
“哎,‘那会子’,这面盆有没有我们部队的大呀?”
“才没有呢,我们部队‘那会子’用的面盆,秦所老婆走路一不小心掉进去,在里边直游就是爬不上来。”
见这头大家的哄笑声十分热闹,陈局长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只面饼,踱了过来。他见高维卿和薛从飞都在一个桌上,便停了下来,问:
“从飞,你到医院去了没有?”
薛从飞见局长又问到自己的身体,十分的不好意思,呐呐地说:
“去过了,医生说是慢性腰椎病,没事的。”
陈局又把目光转向了从飞身旁的高所,当他的目光停顿在高所清瞿的面容上时,经过短暂沉思,陈局一把拉住高维卿,让他面对大家,然后敞声向满屋的人说:
“同志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过时的消息。前一阵子,县局研究,准备将高所调进城里工作,主要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可高维卿同志就是不同意。大家都知道,高所是经过解放战争的炮火走过来的,这样的老同志可是我们财税战线的宝贵财富啊。让这样一位老同志长期在基层一线工作,我们于心不安。”
陈局身旁的高所,见领导这样当众表扬自己,显得很不自在,嘿嘿笑着连连说:
“我的家都在农村,我离家远了,反而不方便,不方便。”
陈局朝局促的高所看了看,然后将脸转向大家,用十分恳切的语气向大家说:
“今天在这里,既然说到进城工作的事,乘现在人多,我就顺便跟大家打一声招呼。请大家在近一段时期,务必不要再送什么请调进城的报告来,我这里所收到的要求照顾进城的报告,以及熟人、领导批转过来的人情条子,已经装得抽屉里都放不下了。我请各位想想,我们财税系统,一共就那么几个岗位,在城里也就那么几处房子,哪能容得下那么多人来向我要岗位、要房子?你们刚才从局里过来,见没见到县局办公楼二楼后面的楼道里,都安排住上了进城职工?因此在这里,我诚请各位,家住农村的,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家住城里的,暂时也不要再递报告来了。实话告诉大家,你们现在,就是递报告了我也不看,也不会开会研究这种事。”
说到这里,陈局停顿了一下,又朝高所看了一眼,满脸尊重地说:
“我真的从心底里,敬佩我们的高维卿同志。”
陈局的讲话,让全场安静了下来,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人们轻微的喝鱼汤的声音。
最后,是秦述忠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陈局,我们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高所的经历,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高所具体的战斗情况,陈局能不能让高所为大家讲讲过去的战斗故事?”
秦述忠的建议,立时博得场下几名年青人的鼓掌附和。
陈局看了一下壁上的电子钟,向大家说:
“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很累,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大家,在我们山南县,不仅有高所这样从战火中走过来的老同志,而且还有为税收事业壮牺牲的刘胡兰式的烈士!县局有一个长远计划,准备让高所带头,今后多拿点时间给后来的年青人补补課,大家看好不好?”
众人齐声表示赞同,陈局微笑着问高所:
“高所,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要再推辞噢!”
高所连说:
“那哪能推辞哩,一定完成好这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