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程途中,两辆车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倚偎在肖敬群身后的邢云艳,一手挽着肖的腰间,一手轻轻地抚摸着肖的后背,尽情地享受着恋爱中的甜蜜。
在经过了一阵激情和浪漫之后,渐渐沉静下来的邢云艳,侧过头来,再次观察了肖敬群头上那顶在星光下依然轮廓清晰的大盖帽,以及肩上那威严、帅气的肩章一眼,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她有点怯怯地对肖敬群说:
“敬群,通过这次配发服装,可以看出你们税务系统,是越来越正规了,你会不会今后瞧不起我这个农村户口的代课教师啊?”
正处于幸福之中的肖敬群,猛听身后的云艳问出这样的话来,差点“喷”地笑出声来,他在黑暗中捉住邢云艳的一只手,将它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低下头,悄悄地对身后说:
“艳子你说什么呐,你放心吧,你永远是我心中的仙女。我向你发誓,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我要和你共同组建家庭,共同抚育子女。在我们面前,即使发生天大的困难,你都要相信,你的身边一定有我,我会和你携手到永远,永不背叛,永不抛弃!”
肖敬群的话语,让身后的邢云艳完全陶醉了。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肖敬群宽阔的脊背,幸福地喃喃着:
“你说的全是心里话...你可不许骗我...”
山南县税务局。
青灰砖砌小院前,在“山南县财政局”牌子的另一侧,一面新制的“山南县税务局”白底黑字的长木牌,赫然悬挂在门前砖柱上。
今天是星期天,但从一早起,这座小院就显得异乎寻常的热闹。楼前的空地上,一拨拨身着税务制服的人都在紧张地张罗着什么,不时地有人扯起嗓子在清点着人数。院门前的空地上,散放着锣鼓、彩旗以及录放机等物件,敞开的铁门边上,一杆白底红字的大旗静静地靠在上面,依稀可以看见“山南县税务局”等字样,还有几辆手拉车停放在院外,正有几个人在往车上抬放着简易的木制宣传牌匾...
二楼的会议室里,正在开着一个简单的小会。已经是税务局长的陈恩达,正在向与会的人员做临行前的动员:
“今天是我们税务系统自分设后的首次大游行,目的是宣传国家税法,展示自身的精神风貌。大家知道,自‘文革’结束以来,国家先后恢复了税务系统的事业编制和**部门,年年向税务系统增加人员,现在,国家又率先为税务人员配发了崭新的制服,这充分说明国家是十分重视税务工作的。可以这样说,如今的税务人员,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整天捧着讨饭碗、到处伸手要钱的乡下‘官讨饭’了。就冲着国家对我们的如此重视,就冲着穿在身上的这套制服,我们能给国家丢脸吗?”
“不能!”
会场上人员齐声回答。
陈局长将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几位中心所所长,继续说:
“今天游行的路线是这样的...”
上午九时正,游行队伍从税务局门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肖敬群神采奕奕,高擎着局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解丰收双手高举着一对硕大的钹子,指挥着锣鼓方阵不断地敲打出激越的锣鼓声;“那会子”走在队伍的旁边,不时带领大家高呼口号“税收是国家命脉”,“依法纳税光荣,打击偷税漏税”...
...县委、县政府门前,杨县长领着一群干部模样的人站在路边。见游行队伍过来,便带头鼓起掌来,同时拉过队伍旁边的陈局长,在他的制服肩徽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伸出大拇指在他眼前比划着...
...县城中心的体育广场,游行队伍稍事停留,陈局长发表简短讲话。一个记者模样的人,一边不停地用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一边还不时地侧过头向靠近身边的税务人员询问着什么。广场周围,围满了驻足观看的市民。人群中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性急的更是拉住旁边的人连连追问税务局现在怎么了...
...县电影院前,邢云华焦急地站在路边,不时踮起脚尖向游行队伍中张望着,解叔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此时解叔见先前的那位胖女同事也过来看热闹,便立时打趣说:
“‘天鹅’啊,今儿没事也飞出来看看?”
胖女同事一见解叔在拿自己打趣,立马将嘴一撇说:
“不就是多一身皮嘛,看把你美的!”
刚说完这话,胖女同事猛见邢云华似在向这边张望着,便即时掩住嘴向解叔使了使眼色...
任洪筹烈士家乡。
一辆外壳油漆斑驳的长途客车在石子公路上行驶,高所与肖敬群等人都坐在车上。此时,高所将脸湊在车窗边,正不停地向窗外打量着。
高所前面的座位上,一名乘客正在翻看随身带来的报纸,只见报纸上的通栏标题上书:
“我国确定14个城市为沿海改革开放试点城市”
车子行驶到“横头沟”岔路口,高所向开车的司机说:
“师傅,就在这里,请停一下,我们几个都要下车。”
沿着田野里的阡陌小道,高所领着几个人,径直向路边不远处的一座墓地走去。
这是一处夹杂在几大片农田之中的、无人管理的公众墓地。由于地势较高,距离附近的村庄又不太远,因此周边的庄上誰家有人去世了,多数都埋在这里。由于渐近清明,墓地里已有几处坟前残存有烧剩的纸灰,还有几座土坟显然已培上了新土。
在众多的坟堆之中,有一座稍大一点的墓冢静静地伫立其中。坟前的石碑上,“任洪筹烈士之墓”字样清晰可见。
高维卿让大家将在县城就准备好的香烛草纸取出来,默默地蹲在坟前,将草纸烧化了。望着墓冢前盘旋不去的缕缕青烟,高所的眼角湿润了起来,慢慢地说:
“老所长,清明就到了,我看你来了。今天我给你带来几个年青人,都是我们一个所的。今天来给你上坟,一是让你看看我们的新制服,漂不漂亮,二是想告诉你,今天着装大游行,大家都湊到一起,我这才看清我们税务系统,最近这几年已经发展到多大的规模了。那么长长的队伍,你要是看到了,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老所长,你知道我现在考虑最多的是什么吗?其实,我这心里,高兴是高兴,但最多的还是惋惜加忧心。我惋惜的是,你老所长没能赶上穿一回这制服。老报长你身板魁梧,这制服让你一穿,肯定比我精神多了。忧心的是,国家现在这样地重视我们,我们怎样才能报答好国家,怎样才能无愧于长眠地下的老所长你?”
高维卿的低声自语,让同行的所有人都十分震撼。依次鞠躬后正在静默的肖敬群,听高所说到忧心之处,不禁将捧在手中的帽子紧紧的攥在胸前...
“是维卿大侄子吗?你们是维卿大侄子一起的吗?”
随着从村口传来的一声苍老而颤微的问询声,众人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大家抬首望去,只见相距百十来米远的村口,一个白发满头、身躯弯曲如弓的老妪,手下扶撑着一个杂木矮櫈,正一步一撑地向他们挪来。
杂木矮櫈刚好与老人下垂的手肘齐平,显然是老人用来既当拐杖又能随时坐在上面休息的工具。櫈面由于经年累月的摩挲再加上汗水的渍泡,显得乌黑发亮。橙子下面的四根腿柱几乎没有一根是相同的,有好几处有榫卯的地方由于洞眼太大,只好用旧布緾绕着插在里面。
高维卿一见来人,便腾地站起身来,三脚两步迎向前去,嘴里连连说:
“老婶子,我这正要去看你,你怎么这么远的过来了?”
说完,他回过头来,对众人说:
“这就是老所长的老伴。”
大家一听,原来这位驼背老人,正是今天他们前来祭扫的烈士的家属。老人不需言述的生活现状,不禁让所有的人都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大家立刻向老人围拢过去,紧紧地搀扶起老人往村里走去。
老人见高维卿一下子带来了这么多的年轻人,一个个衣着整齐、神采奕奕,集体前来给老前辈扫墓,心情顿时十分开心,他不停地向众人说:
“你们的高所真是好人啊,一年总有几次来看我。清明节了,我估准了他这两天一定来。”
高维卿向老人问道:
“前些日子,卫东来没来过?我让他带给你的扁豆干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吃的用的都不缺,以后你就不要让孩子来回跑了。”
老人说话口齿清楚,头脑反应也十分正常。看来除了腿脚有点不便外,其余日常生活还算能自理。
路上,高维卿告诉大家:
“老人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可惜仅活了不到三岁就早早夭折了。老人现有两个女儿,早已经结婚嫁人。老人的生活来源有政府每月30元的抚恤金,生活起居则是由住在一起的本家侄子照料。老人的侄子老实厚道,父母又去世得早,因此早就把老人当做自己的亲娘看待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老人的家。这是一排连脊四开间、半瓦半草为顶、红砖斗墙的房屋。没有院子,门前两片菜地,长着一些过冬的蔬菜;一东一西两个桔草垛,权充与邻舍之间隔开的院墙。
老人站在门口,向不远处喊了几声,便见从相隔两三家人家的一个草垛后面,应声飞跑过来一个小孩。小孩大概有七八岁模样,衣服上沾满了尘土草屑,手中还紧握着几片瓦片,如果不是脑后扎着两条小辨,别人一定以为是个小男孩。
猛一见奶奶与一群戴大盖帽的站在一起,小女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老人见孩子的慌乱神情,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她指了指身边的高维卿,对小女孩说:
“丫丫,这不是常来的高伯伯吗,你怎么不认识了?”
高维卿这也认出了这个叫“丫丫”小女孩,正是老人的侄孙女。小女孩模样没大变,但个头足足蹿高了有半个头。高维卿知道,老人由于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早就同这个侄儿情同家人。尤其是与这个小孙女,更是相依为命。高所每次来这里,总不会忘记给这个小女孩带点好吃的,这次更不例外了。
他一把拉过“丫丫”,嘴里呢喃着“丫丫长高了”,一边用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抓出几块糖来,放到“丫丫”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