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5年冬)
肖敬群新分的宿舍,一伙人正帮忙往屋里搬东西。
新房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靠门墙边是一张双人木板床,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床对面沿里墙摆放着一张大衣橱和一张五斗橱,五斗橱上是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肖敬群和解丰收正一上一下地对大衣橱进行最后的校正,不时用纸片什么的往衣橱脚下填塞。衣橱玻璃镜子上面,结婚时贴上去的大红喜字,至今仍鲜红欲滴。
邢云艳挺着个大肚子,象个指挥官似的站在那里,偶尔也会伸手去拉一下橱门,看是否转动自如。
外间是厨房兼餐厅。一张旧学桌放在水泥洗菜槽边,权当了切菜洗碗的操作台,当中是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小李和小徐正在后窗墙角边码放着煤球。
这时,云艳妈从门外走进来。只见她手中拎着一只淘米篮,里边装着有大半篮子的馒头烧饼之类的点心。她一边将点心往饭桌上拾,一边招呼大家:
“忙到现在,都饿了吧,快来乘热吃点心。”
解丰收此时正好忙完手中的事情,他拍了拍手,对肖敬群说:
“也好,先休息一下。我宿舍里有热水,我去拿两瓶来。”
外间众人正在吃着点心,肖敬群和邢云艳来到里间,对着新布置好的房间,不时地歪着头欣赏。
心情大好的肖敬群,在对五斗橱上的照片又调整了一下角度后,兴致勃勃地问邢云艳:
“怎么样,首长,这个新房不差吧?”
大腹便便的邢云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
“宿舍是不错,但这都是你单位给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没有任何贡献,而且还成了你的累赘。”
一听邢云艳说出这样的话,肖敬群赶紧过来要用手堵她的嘴。肖敬群朝外间的众人扫了一眼,悄悄地捉住邢云艳的双手埋怨:
“你就会说这些胡话,什么你的我的?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的就是你的,你小心再这样说,让你肚里的孩子听到了,他会不答应你的。快告诉我,你今后永远都不这样说了。”
被肖敬群捉住双手的邢云艳,努力想挣脱,却挣脱不了,于是只得连连告饶。
外间屋里在,解丰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打量起肖敬群刚分到手的宿舍。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平整的挂瓦板,又用手摸了摸墙壁光亮的涂料,点点头说:
“税务所这次对职工宿舍还真下了功夫了,小家庭一分就是两间。这可比我在电影院分的宿舍强多了,云华拿房子时,还差点打了一架。”
从里屋出来的邢云艳,一听解丰收说新宿舍比他的强,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朝解丰收打量了一眼,酸溜溜地说:
“宿舍是好,但这是在乡下呀。说一千、道一万,我和我姐就叫做没法比!”
吃完点心正在喝水的小李,听邢云艳在哀叹自己,便插进话来说:
“嫂子,你的小家庭还要怎么着啊,你当广播员,敬群现在是副所长,这在我们高集,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幸福家庭啊。就你现在这样,可让我和小徐家的老婆都妒嫉死啦!我家老婆别的都不会,就会种田,最多没事在家拣拣猪毛。”
听小李说起老婆在家种田拣猪毛,邢云艳妈感到好奇,她问小李:
“你们两人都有小家庭了?拣猪毛是怎么回事?”
小李回答:
“我们乡里有一家猪鬃厂。平时猪毛收购回来都是混杂的,有白猪毛也有黑猪毛,出口外国人家不要。需要人工分拣出来。我家老婆就从厂里把猪毛称回家,一根一根地用尖头镊子分拣。时间不受限制,每天拖晚一点,一个月也能挣靠三十块钱。”
听说还有这样的工作,云艳一时来了兴致,她问小李:
“这猪毛从哪里可以拿到?”
小李说:
“现在高集镇上就有,原来的老税务所现在就是猪鬃厂。”
云艳一听这话,当即向肖敬群望了一眼,好象是在征求意见,见肖敬群没什么反感,便转头向小李说:
“我这广播员工作,时间不会长了。现在电视机越来越普及,县里、乡里的放大站都要撤了。到时,广播员当不成,我也去拣猪毛。”
听云艳说到电视普及的事情,解丰收也禁不住插进话来说:
“云艳你不要说你广播员当不成了,随着家家都有了电视,而且以后都是彩色的,你姐所在的电影院,也快要没人去了。”
肖敬群不以为然地对解丰收说:
“没人看又怎么啦,电影院是事业单位,云华又是正式职工,还怕没饭吃?”
解丰收怔怔地望着肖敬群,又扫了一眼邢云艳,无奈地说:
“邢云华可不象邢云艳,心眼活着呢。现在电影院只不过是稍稍有点不如过去吃香,她就成天的谋算着如何跳单位,拖着我也跟着她忙活,我也拿她没办法。”
几个人的谈话,引起了一旁云艳妈的注意。她一听云华现在变成这样,立马心中感觉不安,她马上对解丰收正色道:
“丰收这你可不能由着她!有一个好单位、好工作多不容易。她要是在云艳的位置上,她还不活了?云艳你告诉丰收,你当广播员多长时间了,一共才拿过几回工资?”
云艳走过来,偎在母亲身边,眼睛望着门外,幽幽地说:
“姐就是贪心不足,什么时候来跟我换换她就知道了。”
税所大院。
新税干小徐从税所大门进来,边走边回头招呼跟在后头的一辆橡胶轱辘手推车。
手推车由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汉子推着。车上一边一个跨放着两只柳条筐。筐里哼哼叽叽装着几只小猪。
隔着老远,小徐就敞着嗓门喊叫:
“高所,小猪买来了,你快出来看看。”
一听小徐的喊叫,高所随即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他见小徐已经带着来人奔猪圈方向去了,便马上跟了过去,边走还边问着:/> “是三只吗,壮不壮实?”
推车的汉子停也不停地回答:
“我家出的猪苖,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马上放进圈里你们就知道了,个个活蹦乱跳。只要舍得喂,往后一天一斤有得长。”
卖猪汉子的大声介绍,引来税所在家人员的好奇,当下就有几个人随着高所来到了猪圈旁。从飞家属还一边走,一边从路边田地里扯了几把青草,带给小猪吃。大家就象迎来了新的家庭成员一样,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小猪在猪圈里自由自在地玩耍。
高所见所里的人基本都在,遂乘便说:
“我们现在有食堂了,这每天的泔水就不能浪费了。往后这喂猪的事情,我们大伙有空的,就多帮助从飞家属一点。”
从飞家属一听高所这样说,连忙摆手打断称不需要。
高所见她这样,思付了一下,然后对大家说:
“那这样,喂猪就算了。这清猪脚粪的活,除从飞、任所外,我们轮流包了。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众人齐声回答。
原先税务所门口的白粉墙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高集猪鬃厂”字样。
挺着大肚子的邢云艳,与母亲手搀着手,走进了猪鬃厂大门。
门内的院子里,晒着一地的猪毛,两边的房间里,铺满了工作案板,坐满了扎着围裙的工人,正在整理猪鬃。不时有人捧着一板一板扎得紧紧的鬃驼走来走去。
云艳妈向人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拿到分拣的猪毛。随着指引,她们来到一个门口钉着“仓库重地”牌子的房间,正准备向里边的人说什么时,云艳突然捂着嘴跑到墙边急剧地呕吐起来。
云艳妈急忙跟上女儿,一边用手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捶着,一边向她询问着什么。
当她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向房间内还在等着答复的人摆了摆手,旋即扶着女儿走出门去。
新宿舍里,邢云艳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剧。
肖敬群走过来,示意电视看长了对胎儿不好,上前关掉电视机。
肖敬群侧身坐到床边,对云艳说:
“你对猪鬃味道那么敏感,这拣猪毛的事情就不要去张罗了。反正时间不长就要生产了,索性等孩子生了再说吧。”
云艳说:
“现在只能这样了,我可不是娇贵,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反应的。”
肖敬群笑着说:
“你没有这种反应,不代表你肚里的孩子没有这种反应。现在啊,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征求征求肚里那个小成员的意见啰。”
瞧着肖敬群开心的模样,云艳也暂时忘却了工作上的不快。她在肖敬群的手臂上打了一下,问:
“唉,你这次提副所长,解丰收真的就没情绪?”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局里已经考虑调他进城了。”
“为进城连提拔都可以不要?”邢云艳感到有点不解。
“各人是各人的想法呗。”肖敬群跳直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又返回身来拉起云艳的双手,接着说:
“我不知你是怎么想,反正我是挺知足的。你看我才工作了多长时间,职务升了,房子也有了。记得前些时候和高所一起去祭扫烈士墓,想想那些牺牲的前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算够格。”
“看把你美的!要不是我这个农村户口拖累你,你还不飞上天去?”
一听云艳这样说话,肖敬群立刻沉下脸来:
“又来了,又来了,要叫我说,我们家的好运气那都是冲着你来的。什么事情都有两重性,你数一数,现在我们税务上各项工作,包括人员提拔、职工住房,哪件事不偏重农村?再说了,从我爸我妈起,什么时候把这你这农村户口看得太重了?”
说起这事,邢云艳倒真是觉得,肖敬群的父母在户口问题上确实比较开通。不过,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云艳又觉得,眼看着肚里的小生命就要降生,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担,靠敬群一人,他能担负得了吗?想到这里,邢云艳将肖敬群的两手使劲地摇了摇,说:
“说起这事来,我真得好好地感谢爸妈,他们二老的思想,是比较开通。不过,我现在耽心的是,目前我等于没处拿工资,全家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你一个人肩上。你想,我们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你爸妈那边也不能一点都不负担,就靠你一个月五、六十元的工资,这能够用吗?”
听云艳说起即将到来的三口之家,肖敬群沉默了半响,脸上表情先是凝重随后又显出自信,他拍了一下掌说:
“云艳,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不过你别忘了,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几乎年年给职工加工资。而且,现在正放手发展个体私营经济。这次税务登记清查,你知道我们镇上新登记多少个体业户吗?整整200多户啊。我就不信,凭我们还年轻,凭我们双手能劳动,我们云艳就不如这200多户里的任何一个人?到时我们随便选中一个行业,去当一个个体户,还怕养活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