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所新办公楼靠近便道的外墙边,一伙人正围着山墙在忙上忙下。
高维卿手里拿着一巻纸,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伸直一只手臂大声地说着什么。肖敬群站在一只橙子上,在往墙上贴着用毛笔抄写的大大的白纸表格。解丰收手里拿着一张木工用的刨子,正在给一扇窗框理平刨直,还不时地用眼瞄一下。新税干小徐,则爬在高高的梯子上,一只手拎着个油漆罐,另一只手正用刷子给墙上的东西刷着油漆。
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原来大伙忙活的,是一个公布栏模样的东西。
该栏依墙而设,最上边大约有一人半高。顶部是一个木制的雨搭。为增加装饰效果,雨搭两端伸出的边棱,还被刻成了翘翘的尖角。公布栏正面,沿墙是一面可贴满四幅整张纸的木制长方框,外口另加可防雨的活动窗扇。
公布栏里面,上半部分已经贴好,一边是“个体税定额评定小组人员名单”,另一边是“各乡镇个体定额一览表”和“各企业减免税情况一览表”。
这时,肖敬群正将手中的一张大幅表格展开在公告栏墙上,向站在稍远一点的高所询问是否水平。
高维卿眯起眼,仔细地打量了一阵,然后抬起右手向上扬了扬。
解丰收将一面刨好的窗扇放到木方框上试放一下,一不小心碰上了小徐已经刷好的油漆。望着手上的天蓝油漆痕,解丰收一边用地上的木刨花使劲地擦着,一边向小徐埋怨:
“这个小徐,早不刷、晚不刷,偏偏赶着和尚卖篦子,弄得我一手油漆。”
小徐见丰收的狼狈模样,心中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怩地说道:
“不是赶今天完成嘛,我还特别注意从上往下刷的呢。”
高维卿见整个公告栏大体差不多了,便双手叉腰,退到更远一点的大门口向这边打量着。看过一阵之后,复又回来,用扫帚将地上清扫干净,这才满意地招呼道:
“好了,大家都休息一下。”
解丰收将地上的锯子、刨子都归集到一起,看着面前自己亲手制作的公告栏,美滋滋地对高维卿说:
“高所,明天县局年终考核组来,一见我们的公告栏,那保准是眼前一亮。反正据我所知,全县各中心所象我们这样成立评定小组、又将个体定额和减免税情况对外公开的,是独此一家。”
肖敬群凑到窗扇近前,在认真地查看了一遍表上的数字以后,又抬头看了看另外一边的内容,然后若有所思地对高所说:
“我们现在公开的内容,还仅仅是个体定额和减免税这两点,今后我们还可以将更多的内容对外公开。我们只要坚持这样做下去,那么象李庄这样的事就可能少发生或者不发生。”
“是啊,”高维卿向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爱惜地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说:
“如果我们早点想到成立评定小组和搞公告栏,那老祁或许就不会出事了。不过,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是,老祁的事刚一发生,在座的各位就向我提出了许多好建议。你们看时间不长,这公告栏就上墙了。这说明,我们这次的跟头没有白跌。”
这里众人正在闲聊议论着,只见任凤敏从办公室里出来,向这边喊道:
“高所,县局电话。”
高维卿见快要下班了,县局还有电话找他,感到有些意外,便快步走过去接电话。
时间不长,高维卿接完电话回来,远远看见解丰收正收拾工具往宿舍方向走,随即大声喊:
“丰收,你回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待到丰收来到跟前,高维卿急急地向他说:
“县局紧急抽你参加全市三大检查扫尾工作。你收拾一下,将手头的事情交给小李,最好明天就到县局报到。”
见解丰收神情有点意外,高维卿又压低声音对他说:
“这次参加三大检查,很有可能就接连着给你办进城调动了。你可不能有临时观念。”
解丰收见朝思暮想的事情,竟然在瞬间就来到面前,不禁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好。他上去一把抓住高维卿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向高所说:
“高所,真的十分谢谢你。你放心,无论到那里,我都不会给你丢脸的。”
高维卿也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嘴里连连呢喃着:
“好,好,好...”
税所食堂的晚饭桌上,今天破例摆上了两瓶酒。
高维卿难得象今天这样笑得开心,他不住地叮嘱解丰收,“决不能丢掉革命军人的传统”;
小徐则要丰收大哥“不要进了城就忘了乡下的小弟”;
而解丰收每回敬一次酒总伸出手指头指着对方的鼻子威胁,“誰要是进城不去看他,他就找誰算帐”。
肖敬群税所宿舍。
解丰收来与敬群、云艳夫妻俩告别。邢云艳挺着个大肚子,有点步履艰难地给解丰收倒了一杯水。对丰收说:
“祝贺你,终于回城了。”
解丰收看了一眼云艳和敬群,又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新分的宿舍,故作轻松地说:
“我正式调令不是还没到嘛,其实你们这样也挺好的。”
听丰收说“你们这样也挺好的”,云艳苦笑了一下,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回答解丰收:
“好什么呀,哪象你们家,这下子算是彻底和农村脱离了。”
说着,邢云艳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自我解嘲地说:
“你们都走吧,由我们一家,在这里坚守着,把这农村户口的帽子,一代接着一代地戴下去。”
邢云艳的话,让一旁的肖敬群感觉不安,他赶紧接住她的话茬说:
“云艳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能老是这样想,我们一切都应该向前看!”
解丰收也连忙安慰邢云艳:
“敬群说的一点都没错。现在的形势发展我们真的没法估计。说不定要不了多长时间,乡下就能超过城里。”
邢云艳望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沉吟了一会,随即振作起精神说:
“我实话告诉你们俩,我之所以有这些担心,其实都是怕委屈了肚里的孩子。至于我嘛,再什么样的困难落到头上,我都有我的活法,我已经做好了吃任何苦的准备。”
见邢云艳这样说,肖敬群、解丰收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山南县税务局。
解丰收来到县局报到,接待他的是计财股的老金股长。金股让他在旁边的办公椅子上稍坐一下,还要再等另外一个人。
解丰收这才有时间打量一下县局计财股的办公环境。
只见这里的设施,确实不如自己在农村中心所的条件。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墙壁斑驳不算,还挤满了高矮不一、几乎分辨不出原有色泽的文件橱。中间四张办公桌碰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报表、算盘和其它办公用品。唯一的一张待客用的长条木椅,也由于年久失修,显得有点不堪重负,斜斜地靠在门右手墙边。
见解丰收在打量屋内的陈设,金股笑笑说:
“怎么样,我们这里的条件不如你们所吧。县局的指导思想就是先农村、后县城。现在农村所改造已接近尾声,县政府已同意县局着手改善办公条件了。”
两人正说着,高卫东走了进来。卫东一见丰收也在这里,不禁又惊又喜。
相互招呼过后,金股告诉两人:
“这次紧急抽调你们俩参加全市税收、财务、物价大检查,是因为原先分配检查地区烟厂的省审计署特派办的人员,临时变动去执行别的任务了,烟厂剩下的检查工作改我们局完成。烟厂位于市区的江海路西侧,属市直单位。由于时间所剩不多,市大检查办公室因此要求尽快介入。”
对于市烟厂,解丰收和高卫东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解丰收和高卫东两人长期在农村税所工作,对于如此上规模的企业的税务检查,还是比较生疏的。现在听说要他们两进厂参加检查,两人不禁都感觉十分诧异。解丰收连忙问:
“那这次检查,还有哪些人参加?”
金股说:“就我们三个人。”
一听说金股长也参加,解、高二人立刻定下心来,解丰收浑身轻松地说:
“有金股带队,这太好了。不瞞你们说,刚才可把我给吓死了。烟厂可是全市有名的纳税大户啊,我真怕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金股一边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向他们俩说:
“我已经给设在财政局的县三大检查办公室汪主任打过电话了,他说他马上就过来。”
这里正说着,县三大检查办的汪主任已陪同另一位五十开外的谢顶男子走进门来。汪主任向金股长喊到:
“老金,你看誰来啦?”
不等汪主任介绍,那个谢顶男子便大步走到金股身边,用一只手握住金股的双手,而另一只手则指点着金股的鼻尖:
“这次大检查,能请动你金股长,可真不容易。我告诉你,请你出山,这是市里分管三大检查的霍副市长直接点的将。”
当他一眼瞥见眼前还站着的两个年青人时,便向金股投去询问的眼神。
金股连忙介绍说:
“许主任,这两人就是这次跟我一起参加检查的解丰收、高卫东。”
许主任一看两人都是非常精干的小伙子,十分满意。他朝两人点点头说:
“你们二人,可都是金股亲手点的兵。”
解、高二人见是这样,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高卫东连说:
“就怕我们完成不好领导交给的任务。”
许主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交给金股:
“你们这次进厂检查,以市三大检查办公室检查组的名义进行。我已经与烟厂分管财务的漆副厂长联系过了,你们只要在明天下午之前直接到达那里就可以了。那里有专门的工作房间,住宿也已经安排好,就在烟厂招待所。”
许主任交待完后,又上前一步凑向金股耳边,向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金股点点头回答:
“我会处理好的。”
随后,许、汪两位主任向大伙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出门去。
送走了许、汪主任,金股问解丰收、高卫东:
“你们准备怎么走?”
高卫东刚想说话,解丰收一把将卫东拉过身后,向金股说:
“金股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和卫东两人明天自己去。今晚卫东就到我爸妈那里去住。”
金股见这样安排,两个青年人可以更随便一些,便点点头说:
“好吧,那就这样,明天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