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春夏)
高集花边站门前。
一辆客货两用车停在那里,一群人正围着车子,在往车里装货。
路过这里的肖、任二人,看见有车在装货,任凤敏便问肖敬群:
“今天花边站又发货了?”
肖敬群回答:
“大概是吧。”
说话时间,肖敬群已经绕到车前,弯下身子抱起一个正坐在地上玩耍的小孩。他一边不停地拍打着孩子屁股上厚厚的灰尘,抠出孩子手上紧抓住的瓦片石子扔掉,一边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个不停。
开车的司机看出肖敬群与孩子的关系不一般,便问他:
“你是这孩子的爸爸?”
肖敬群回答:
“是啊。”
司机奇怪地问:
“这孩子几岁啦,还没上幼儿园?”
肖敬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
“哪有幼儿园啊,要是有就好了。”
与肖敬群一起过来的任凤敏,这才看清在地上玩着的,正是强强。而在强强的旁边,邢云艳正捧着一个笔记本子,往车里探着身子在清点包头。
大概是数字没有对准,邢云艳招呼开车的师傅跳到车斗里,掀起其中的一只布包,查看下面包上的标签。由于布包之间压得太紧,邢云艳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扯下面的布包都扯不动。满脸通红的她泄了一口气,正打算聚足劲再来,猛然发现肖敬群正在旁边逗孩子,便连忙喊肖敬群过来:
“敬群,快来帮我一下,将这个包往旁边拉一下。”
听到招唤的肖敬群,问清情由后,一个纵身便上了车斗。身大力不亏的他,稍许用力便将压在下面的布包抄底掀了起来,然后问云艳:
“你要看什么,我读给你听。”
云艳见他使这么大的力气掀包,连连说:
“行了,行了,省点力气好不好。我看见了,快放下来。”
镇党委副书记余作儒办公室。
肖敬群手捧记录的电话纸片,回报吴洲来电情况。
听完回报,余作儒略微沉思了一下,叮问一句:
“对方说有可能下周来考察?”
在得到肖敬群肯定的答复后,余作儒向肖、任二人摆一下手,对他们说:
“对方来人实地考察,这在我们镇是第一次。你们等一下,我去向书记、镇长回报一下,好认真研究研究。”
说完,余作儒便出门直奔刘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过了不一会,余作儒返回来对肖敬群他们说:
“刘书记、周镇长很重视你们带来的情况,他让你们将相关信息汇总一下,十分钟后,到党委会议室参加会议,一起研究这件事。”
镇党委会议室。
肖敬群他们来到会议室,只见刘书记、周镇长已然坐在了这里。门外的砖路上,还陆续有人边张望着边朝这儿过来。
周镇长见肖敬群进得门来,正自觉地往边角位置寻找自己的坐位,便招招手让他在自己对面的桌边落座,并笑着说:
“今天你们是主角,就坐在这里。年青所长干事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比他的岳父邢委员效率高。”
听周镇长说起邢委员招商的事,会议室里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刘书记左右望了望,见邢委员不在,便对门口的秦秘书说:
“通没通知老邢来?让他也来,他是负责宣传的。”
待人员到齐,刘书记便对大家说:
“我们镇的招商引资工作,自上次动员大会后,各单位都在行动起来。今天税务所回报的这条信息,可以说是最实在的。对方是个工业项目,人家要求核实一下本地杨树的品种、种植规模、交通状况、现有可供合作的环境设施,以及税收政策情况等。现在请大家来,就是分一下工,抓紧把相关资料在最短时间搞出来。我感觉,我们这里多年来就是远近闻名的杨树之乡,横贯南北的省道就从镇边穿过,这些条件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照刘书记的要求,周镇长一家一家地将资料准备工作分配到各人头上:
“党委办负责介绍高集的交通、人文环境;税务所负责测算按国家小次径材优惠政策,可以享受到的减免税额;工业助理负责介绍本地可以利用的现在厂房、设施;农林助理负责统计现有杨树种植的规模、木材蓄积量。”
听周镇长谈到关于杨树种植规模、木材蓄积量的统计,刘书记插话说:
“林助理你在统计现有数字的后面,再加注一条,如果对方需要,我们可以在全镇动员,利用抛荒、低产农田,再开辟杨树基地两千亩。保证他们的原料供应。”
见刘书记这样说,周镇长连忙嘱咐在坐的工业助理:
“我们现有的供销社、粮管所、农具厂等闲置库、厂房,无论对方合资、租用都可以。”
众人领到任务都分头走了,任凤敏扫了扫桌旁的邢委员,对书记、镇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们这次招商假如真的成功了,镇里应该将邢委员的招商任务减掉,也算完成了才对。”
刘、周二人一听任凤敏的话,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好办,让邢委员帮着女婿一起忙忙就是了。”
...一辆车身上印有“吴洲市木建材厂”标志的面包车,开出镇政府大门。车里坐着建材厂的领导,以及陪同考察的周镇长、肖敬群、高维卿等人。考察人员来到杨树种植最密集的河滩、渠坡,观察那里的杨树品种,木材蓄积数量;然后又来到农具厂,察看那里的闲置厂房。
...考察人员在镇会议室里,与相关人员仔细交谈。谈判中还不时有人掏出随身带着的计算器计算着什么。
...考察人员来到高集税务所,肖敬群从文件橱中抽出一本最新的文件汇编,找出关于小次径材的税收优惠条款,指给对方看。然后又以实现产值500万为例,计算出一个减免税额预估数。面对计算出的数据,考察人员欣喜异常。
...镇会议室布置得喜气洋洋,“吴洲市木建材厂、高集镇政府引资合作协议签字仪式”在这里举行。县招商办主任、县税务局朱副局长等出席了签字仪式。
(91年春)
县花边厂食堂大餐厅。
厂“1990年度总结表彰大会”正在这里举行,厂长的总结报告已接近尾声。
花边厂女工较多,台下满眼都是身穿白色围裙、头戴白色工作帽的女工。
邢云艳作为特邀代表,也坐在场下参加会议。由于她的参加,场内不少小伙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道有意无意的目光,轮番着往这个方向睃描。
这时,场上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这是发奖仪式开始的标志。
首先进行的是先进集体颁奖,完毕。
当主持会议的副厂长正准备分批宣布获奖个人上台时,厂长突然拿起面前的话筒,有点激动地对场下的职工说:
“今天我们厂的表彰决定,要表彰一位特殊的先进个人。这个人不是我们厂的正式职工,她甚至没有从我们厂领过一分钱的经费补贴。但是,在1990年度,她却创造出了比部分老站点还要好的工作业绩。这个人,就是高集代理点的邢云艳同志。下面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与大家见个面。”
厂长的这段介绍,让坐在台下的邢云艳感到措手不及。她本以为今天到厂里来,就是参加一个大会、坐在下面听听报告而已。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厂长会突然这么隆重地向全厂职工介绍自己。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嘴里支支唔唔地不知说什么为好。
坐在旁边的丰收小婶,见云艳受到厂长的如此评价,也从内心感到高兴。她一边起劲地拉着云艳往起站,一边嘴里向着大伙吆喝道:
“我们邢云艳同志有点不好意思,大家是不是再鼓鼓掌呀!”
小婶的这句鼓动,刹时将现场气氛搅动起来。能有借口对着美女起哄,年青的小伙子们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当下就有几个小青年,个个头上青筋暴突地喊着:
“誰是邢云艳?我们看不见,请到台上来让我们大家瞧瞧。”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邢云艳忸怩着站了起来,声音怯怯地向着台上说:
“没想到厂里会表扬我,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厂里在高集办点,给我们活干,这对闲在家里的小姐妹们来说,真是太好了。我来厂里接受过培训,现在在家教姐妹们学刺绣,为大家做点领发收缴工作,我是自愿的。我们那里小姐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厂里将花边点正常办下去,让大家有一条在家也能挣到钱的路子。”
邢云艳朴实而真诚的讲话,引来了会场上暴风雨般的掌声。主持会议的副厂长,分管的工作就包括农村花边站点建设。此时,在听了邢云艳不带任何雕饰的心态表白后,大为感动。他整了整面前的话筒,用一种歉疚而又动情的语调对全场说:
“听了邢云艳同志的发言,作为专抓农村站点建设的副厂长,我此刻的感觉,可以用无言以对来形容!过去,我们每建成一个站点,都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财力。而对高集站点,我们投入什么了?邢云艳同志她不是厂里正式职工,但却做出了让人瞩目的成绩。与她相比,我们正式职工中,得有多少人感觉脸红?”
副厂长的讲话,使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参会的人员,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靠后位置上的邢云艳。离得稍远的人,甚至站起来伸长脖颈向这个方向眺望,这让云艳感觉十分的不自在。她将头靠向小婶的肩头,双手紧握着对方的手臂,悄悄地在小婶的耳边说:
“小婶,其实我以前很失败的,我代课教师转正就没考得过人家。那次失败,教我懂得了机会的难得与珍贵。如果不搞刺绣,我就完全一个家庭妇女,二十几岁的人整天呆在家里,还不闷死?”
这时台上主持人宣布:
“请邢云艳同志上台领奖。”
邢云艳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上台、然后又是怎样走下台的;她也不记得厂办文书是如何让她摆好姿势与颁奖领导合影的;她甚至不记得后面的颁奖仪式是如何进行完毕的。直到主持人用手指敲着话筒让大家安静,场上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时,邢云艳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
她张开眼盯望着台上,只见主持人正与厂长在悄悄地商量着什么事情。过了一小会,主持人重又抬起话筒,对着场下说:
“为了鼓励更多的员工为企业发展多做贡献,刚才厂长已经正式授权我在会上宣布,同意破例招收邢云艳同志为我们厂职工。如果云艳同志没有意见,就请厂人秘股抓紧与县劳动局联系,按程序报批招工手续。”
主持人的宣布,博得了全场更为持久热烈的掌声。小婶不停地用手抚摸着云艳光滑的辫梢,嘴里喃喃着:
“云艳,你真了不起,难怪我家丰收对你的事那么上心。”
邢云艳面对突如其来的喜讯,一下子紧张得不知说什么为好。她只是连连向着小婶发问:
“这是真的吗,我可以进厂当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