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年春夏)
邢云艳家。
原来云艳父母所住的房间,现在成了云艳的新房。油漆一新的门扇上,一个大红纸剪的双“喜”字,端端正正地贴在上面。
邢云艳和妈妈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边,两人眼睛都定定地望着桌前的地面,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邢云艳起身往门外一看,见是肖敬群回来了,就起身将桌上的凉饭倒回锅里,重新盛饭来吃。
肖敬群见家人在等自己回来吃饭,就对岳母说:
“妈,你们先吃就是了,不需要等我的。爸还没有回来?”
云艳妈抬头向肖敬群望了一眼,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对肖敬群说:
“云艳学校里人说,象他们这类的民办教师清退工作,已经到眼前了。条件符合的转正,不符合的全部走人。”
猛听这个消息,肖敬群的头脑里一阵发愣。他转脸问正在低头盛饭的邢云艳: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邢云艳此时正手捧着两碗饭走过来,听到肖敬群问起,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一下子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云艳妈和肖敬群都乱了方寸,肖敬群连连摇晃着邢云艳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劝着妻子,云艳妈则厉声地说:
“云艳,你千万不能哭的,这样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云艳收住哭声抬起头来,告诉肖敬群:
“这话是学校教导主任告诉我的。我们学校原来一共有12名民办教师,其中5名是城镇户口,已经全部转为正式教师,其余7名农村户口性质的,通过统一考试又转正了3名。我上次考试差了5分,没能通过,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肖敬群听妻子说到考试的事,这才想起前一阵子云艳是向自己说起过考试的事,但由于当时所里正让自己筹备纳税档案建设的事情,就无暇顾及妻子的考试复习。想到这里,他一拍自己的脑袋:
“当时你是和我说过考试的事,可我太大意了。我还以为这是教育系统正常的业务考核。我想等忙过这阵,再认认真真地帮助你一起复习,没想到事情竟到这步田地!”
说完,肖敬群用双手定定地扶着妻子的双肩,眼睛直视着桌上无人问津的碗筷。他的头脑中在焦急地想象着,一旦云艳失去了教师的身份,那云艳在平时的一帮小姐妹面前、在两边的家庭眼里,那种失落感和自卑感她能否承受得住?
心绪烦躁的肖敬群,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他朝有孕在身、身材已明显发福的妻子望了望,他突然想起,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助云艳丢开烦脑,保持健康心态!
想到这里,肖敬群迅速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向邢云艳说:
“这是国家的政策,放在誰的头上都无话可说,这不是哪个人的责任。再说了,教师不当饭还能不吃?”
说到这里,肖敬群将桌上的饭碗塞到云艳的手里,连哄带吓地说:
“快吃饭,再不吃你肚里的孩子可不答应了。”
云艳妈也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毛巾,帮女儿擦干眼泪。
也不知是肖敬群的劝解起的作用,还是对自己肚里的孩子负责,邢云艳慢慢地揣起碗来开始吃饭。
正在这时,云艳爸爸邢书诚走进屋来。他一见大家的情绪,马上明白了几分。他向肖敬群说:
“清退的事情,镇里文教助理向我讲了。看来这次政策很明确,没有什么余地。”
说完这话,他又转向云艳:
“艳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誰不想一步登天跳出农门?说起这事,根子上还是怪我,怪我当时没能让你随我过来,转学到镇上的学校就读。以至现在基礎不牢,考试就竞争不过人家。”
听见丈夫这样说,云艳妈马上自怨自艾起来:
“哎,说来说去,都是我这农村户口拖累的。这农村户口,让我到老了都没有一份正式工作。这还没完,现在又拖累到了我女儿头上。我女儿要是城镇户口,不就直接转正了?”
邢书诚见云艳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这理不清的话题上,不禁有点心烦;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在理,便压住已到嘴边的话头,只是向她瞪了一眼。
“爸妈就是偏心,当时要是让我过继给姑妈家,那么现在就是我在城里电影院工作。”
一听爸妈说到户口的事,云艳随即想到现在城里工作的姐姐。姐姐的城市户口身份,一直是云艳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听到女儿娇嗔的话语,云艳妈心疼地理了理女儿的秀发,悄悄地对着云艳的耳边说:
“你要是在城里工作,那敬群就不是你的啰。”
“不是就不是,那不还有解丰收嘛。”
听到女儿的回答,云艳妈感觉心头一愣,她抬起头瞧了瞧女儿,见女儿脸上没有一丝顽皮的神情,便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女儿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肖敬群听到邢云艳的话,不觉心头一愣,翻起白眼向邢云艳狠狠一瞪。
瞧着肖敬群的吃醋模样,泪痕未干的邢云艳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继续大口吃起饭来。
经过一阵情绪的渲泄,全家人心灵的阵痛得到了短暂的平服。
一家人的饭还没有吃完,镇政府的通讯员匆匆跑来找邢书诚,告诉他:
“全镇各小学未能转正的代课教师,有二、三十人,正往镇党委办公地集中,刘书记让你现在就到办公室去,共同做好说服教育工作,千万不能让事情闹大。”
邢书诚一听是这么件事情,立即放下手中的饭碗,同通讯员一道,急急往办公室而去。临出门时,他特意告戒云艳:
“你是干部家属,你千万不要跟着起哄!”
这里邢书诚刚走时间不长,云艳家门外,与云艳一起在学校代课的三位未能转正的老师,在往里探头,见云艳在家,便径直走了进来,悄悄对云艳说:
“云艳,全镇没有转正的代课教师下午全来了,他们让我们四人现在也一起都去,这样人多一些,说话也管用。”/>
邢云艳见是这样,疑惑地朝肖敬群望了望,没有做声,好象是在征求肖敬群的意见。
肖敬群正待说话,云艳妈搭进来说:
“你们几位同事看看,我家云艳现在怀孕在身,肚子都这么大了,实在是不太方便,就不要让她去了吧。”
那几位同事一听云艳妈用怀孕推托,立马显得十分不快地说:
“谁家没有特殊情况,这可是我们自己一辈子的饭碗大事,大家都要这样往后退缩,那谁还愿做这往前冲的冤大头呢?”
云艳一见同事发起了脾气,连忙起身向母亲说:
“妈,你就别说了,我去,到了那里我尽量注意就是了。”
肖敬群见状,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便对云艳和三位同事说:
“她怀着孕,就请你们多照顾她一点儿,好吗?”
几位同事改变脸色热情地说:
“你们放心吧,我们找镇政府,也就是向上面反映反映我们的想法,我们毕竟在教育上干了多年,不能说一声不要就这么一脚踢开,我们心里实在是不甘。我们不少人都商定了,如果镇里解决不了,我们就上县里、地区,甚至省里、中央,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两个人。我听说,象我们这种类型的,有多少万人呢。”
高集镇党委会议室。
门里门外,都是前来上访的代课教师。现场一片嘈杂,不时有情绪激动者,用拳头擂着桌子。 中间的会议桌上,镇党委刘书记、秦秘书、邢书诚、余作儒等,轮流向来访者耐心地回答问题。
离人群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邢云艳挺着大肚子,在默默地观望。
高维卿宿舍。
解丰收向高所的宿舍里探了探头,见高所在里面,就径直走了进去:
“高所,最近云华的电影院有一位头头调走,腾出两间宿舍,领导说分配其中的一间给云华。本来我们想消消停停地等单位给我们间隔好再搬进去,但我叔叔告诉我,有人对这次分房不服气,想强占分给我们的房子。因此,现在我已经向我的一位战友借好了2000块砖,准备下午早一点走,连夜间隔直接住进去,以免夜长梦多。”
高维卿一听云华分到了宿舍,从心底为他们俩感到高兴,立刻说:
“这样好,没问题,那瓦匠工从哪儿找呢?”
解丰收回答:
“这好办,我和我的战友在部队经常做瓦工活,这点事小菜一碟。”
镇中小街,随着一阵“突、突”声,一辆满载砖头的手持拖拉机,歪歪扭扭地拐过街角转过来。拖拉机的两边扶手上,解丰收和另两个人,坐在上面。
车子正待走过镇政府院门前时,邢云艳随着一伙人,一路争辩着什么,从大院里走了出来,与解丰收的拖拉机,正好迎面而遇。
坐在车上的解丰收,猛然发现镇政府门前,出来这么一大群人,就觉得有点不对,待他发现了人群竟有邢云艳的身影时,更觉一定有事,便连忙跳下车来询问邢云艳:
“云艳,这么多人来镇政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邢云艳见是解丰收,目光躲闪了一下,情绪低落地告诉他:
“我们学校所有的代课教师,凡是没有考过关的,这次统统一次性清退了,大家正在闹呢。”
对这件事情,丰收虽然早有耳闻,但现在成了现实,还是让解丰收心里很觉震惊。他瞧着大腹便便的邢云艳,想安慰几句,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倒是邢云艳,见解丰收从拉砖的拖拉机上下来,便问:
“这是谁的砖头,你这是?”
解丰收连忙告诉她:
“你姐在电影院分到了一间宿舍,听说有人要强占,我便连夜拉点砖进城,以便间隔好直接住进去,这样最保险!”
邢云艳见是这样,情绪突然几近崩溃,她**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
“我姐的命真好...”
这一突发情况,让车上的解丰收慌得六神无主。幸好得到消息的邢书诚赶过来,边拉带劝地将云艳领去他的办公室,解丰收这才得以去忙他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