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的家在王庄下街偏东头,瓦门楼。大门里东西两侧是猪圈和棚子。进了二门,东西各三间厢房。东厢房靠北的一间是驴棚,另两间住长工;西厢房是仓库。
有一层四间正房,西边的一间半住着王老太太和她的大孙女国珍和大孙子国有,东边的一间半住着儿子瑞庭、儿媳秦氏和二孙女国娣、二孙国儒、三孙国俊和小孙子国仲。
儿子在外教书,很少在家住。
中间一间是做饭的堂屋。正房后院东西各两间棚子,一个连厕所的猪圈。再后面是一个刀把形的窄条院子,栽着一大架葡萄、三丛樱桃和一棵杏树。
王老太太家的大门外,道南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两旁各有一棵槐树,粗的一棵一个人搂不过来。两棵树枝条交织纠缠、夏季树叶茂密,形成一大片浓阴。
空地南面是王老太太家盖的两间公用的磨米碾房。在空地和碾房西面有一个约一亩地的院子,靠北是一排五间坐北朝南的狭窄平房,装着农具、糠麸、杂物和柴草。西面有一个牛圈和一个草棚子。
院内有一棵杏树和一大片菜园。这是王老太太家的南园子。
王老太太家的东面隔一户人家有一座两间的小庙,叫“五道庙”,村里人叫小庙台儿。谁家死人烧纸领魂,都要来小庙台儿,这里也是人们聚会闲聊的地方。
小庙东面是一条南北向的胡同,是上坡来下街的通道。由小庙沿胡同向北约100米东面有一处瓦房大宅院,就是本村的首富杨家大院。
王老太太大骨架,背微驼,一双青筋凸起的粗糙大手,两只大玉米棒子脚(大脚裹成的尖脚、后来又放开),花白头发在脑后挽个小发髻。
她一年大部分时间穿着带补丁的毛蓝斜大襟土布袄、大裤裆毛蓝土布裤,黑腿带,土布鞋袜。她高兴时,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像个慈善的菩萨;发怒时,双眼瞪圆冒出火星,牙咬得个崩个崩响,像个怒目金刚。
她大嗓门,当街一站喊她大孙子:“国有!快家来吃饭啊!国有!快家来吃饭啊!”声音响亮脆快,全庄都能听得到。
王老太太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无冬无夏,鸡一叫,她立即穿衣下炕,掏灰、搬柴、烧火、做饭、扫地、撒鸡、给孙子穿衣。
待长工和孙子孙女吃完饭,她再吃残羹剩饭,然后就喂猪、喂鸡、刷锅洗碗。然后就前后院走走,再到南园子看看,再就拿起针线活。接着,又做饭……。
晚上,家人睡下了,她还要各处看看:门是否插牢,鸡窝是否关好,……。之后,还要或纺线、或做鞋,直到夜深才睡觉。
农忙时,王老太太还带着妇女临时工薅草拔苗、掐高梁、劈包米。
她是个非常能干的农村妇女,喂鸡养猪、栽菓种菜、薅草拔苗、种地收秋、推碾拉磨、纺线织布、做酱腌菜、做鞋缝衣、炖熬蒸煮、煎炒烹炸……总之,农村炕上地下的各种活计,她样样精通。
她熟悉二十四节气的农事活动,她会观察一些现象判断气象,什么“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芒种不可强种”、“缸穿裙、大雨淋”、“露重见晴天”、“东虹日头西虹雨”等,她张口就来。
农村过日子的精打细算,买房置地的深谋远虑,大事小情的人情事理,婚丧嫁娶的风俗礼仪,她样样通晓。
她精明得一粒芝麻的亏也不吃,俭省得一个铜子也要捏出汗来。提起王老太太,庄里人都会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
王老太太娘家姓王,在一个叫康各庄的山村。父母是贫苦农民,无儿子,有四个女儿,王老太太是老大。
她从小就跟着爹爹种地、拾柴,跟着妈妈纺线织布、烧火做饭、养鸡喂猪,学会了家里地里的全套农活和家务活,养成了勤劳俭省、吃苦耐劳的习惯,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她18岁嫁到王家,公婆都是贫苦农民,丈夫叫王耕云,小她四岁。结婚第二年,丈夫刚16岁,就到东北沈阳一家裁缝铺当学徒。
公爹给本村财主杨德福当长工,她和婆母种着自家的三亩山坡地和从杨德福家租的5亩地,过着糠菜半年粮的生活。
丈夫三年学徒期满,开始吃劳金(领工资),家庭生活开始好起来。
王老太太的婆母很会俭省,每顿饭下多少米她都有规定,并且还要从规定的数量里抓出来一把,放进屋脚的大瓦罐里。
婆母说:“少吃一把饿不咋的,积少成多,一个月省下的粮食又够吃十天。”
除过年外,平常日子是不能买肉和吃鸡蛋的,婆母说:“吃肉能咋的?不过是香香嘴臭臭屁股。”
婆母不仅会俭省,更是无比的勤劳,她领着儿媳起五更、爬半夜,两头不见日头的苦干。
婆母很会持家,常教育儿媳:“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就会穷。”
一年里种地、种菜、喂鸡、养猪、纺线、织布,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丈夫扛活挣的粮食和儿子挣的钱,婆母精打细算,一个大钱掰着花。
婆母还经常说:“啥东西不怕钱毛(通货膨胀)?不怕贼偷?不怕乱兵抢?不怕土匪劫?这个东西就是土地。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是庄稼人的传家宝!”“十年大计、百年大计,就是给儿孙买房置地。”
公婆相继去世后,王老太太牢记着婆母的治家格言,恪守着婆母传下来的勤俭习惯,并且发扬光大开来。
王老太太的丈夫王耕云吃了9年劳金,在28岁那年自己租了间门面开了《王记成衣铺》。
开始是自己一个人干,后来就渐渐扩门面、收学徒、雇工人。由于他手艺高、信誉好,铺子越来越红火。
他把挣的钱寄回家,家里就供儿子瑞庭上中学,还陆陆续续买了些地,父亲也就不抗活(不当长工)了。
民国16年(1927年)年,王老太太的公爹去世,家里没了男人,她又听说外面世道乱,就让正在南开大学读书的20岁的儿子瑞庭辍学回家。
瑞庭回家后,就被“秦氏私立秦庄完全小学校”聘为教员。
学校坐落在王庄西面的西秦庄,离王庄仅5里,能经常回家看看,王老太太也就心安了。
不久,瑞庭妻子董氏病故,撇下一个女儿国珍。后来,他娶了秦庄秦家的二小姐,随之被聘为秦氏私立秦庄小学的校长。
民国20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王耕云变卖了铺子,携款回家,从本村杨大少爷(杨德福儿子)手里买进了40亩地,雇了一个长工(王三),又扩建了住宅。
于是,王老太太家就成了拥有80多亩土地的财主了。
王耕云积劳成疾,民国23年(1934年),他刚刚过完50岁生日就一病不起了。
他把妻子和儿子叫到身旁,流着泪说:“咱家这点家业来得可不容易呀!”
说着,他伸出了两只手又让妻子和儿子看。这两只手布满了紫色的冻疮疮疤,有两根手指的关节处露出了骨头。——这是他长年累月在东北严寒的冬季起早贪晚缝制衣服留下的痕迹。
他对妻子说:“这些年你受苦受累啦!多亏你在家操持、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份家业。”
他嘱咐儿子:“世道乱,别出远门。在家守住这点家业,孝敬你妈,栽培好孩子,要老实厚道、行善乡里,别伤人惹事,要远离吃喝嫖赌,要把这点家业传给我孙子,可不能让老王家败在你手里呀!”
喘了口气又说:“败家容易发家难啊!你看咱庄的杨德福家,多厚实的家业,不是几年就让他的败家儿子给败光了吗!”
不久,王耕云就去世了。
丈夫去世后,儿子在外教书,王老太太就当家理籍。
她还是那样的勤劳,还是那样的不舍得吃穿。每顿饭都是长工先吃,她和家人都是吃长工的残羹剩饭。
她下定决心:她不仅要守住丈夫留给她的这份家业,她还要凭借她的勤劳俭省和精明能干,给儿孙置买更多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