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鬼子、汉奸、土匪,战火、瘟疫、灾荒,加上贫穷、落后、愚昧,扰的王庄这样的冀东农村不得安宁,压得农民们喘不过气来。
那时,小孩子最骇怕的是日本鬼子的“讨伐队”。不论小孩子怎样哭闹耍气,只要大人一说“讨伐队来了!”哭闹立止。
所谓“讨伐队”,就是鬼子、伪军下乡围剿八路军的部队,他们打砸枪掠、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听说讨伐队来了,人们吓得逃跑躲藏,叫作“跑反”。
王庄东坡高处常年立一棵小树,叫做“目标”,由民兵看守了望。了望到讨伐队来,立刻向来的方向推倒目标。
村里另有了望的民兵看到目标倒了,立即沿街敲锣呼喊:“狼来啦!狼来啦!”
村里立刻鸡飞狗叫、哭爹喊娘。人们惊慌地逃跑躲藏“跑反”,乱哄哄的就像蜂窝被火烧了一样。来不及跑的,就藏在院里的草垛里。
躲在家里被鬼子堵住或跑到山里被鬼子包围的人可就惨了,奸淫、枪杀、刺刀挑、狼狗咬……,日本鬼子杀中国人就像捻死蚂蚁一样。
王庄的王老太太和她的家人虽然没有人遇难,但是粮食牲畜和衣物多次被抢,人也多次受到惊吓。
有一次,王老太太的儿子王瑞庭带着大儿子国有“跑反”藏到南山沟里。
是深秋之夜,松涛阵阵、冷气袭人,国有又冷又饿又怕又想祖母,不由得哭起来。
王瑞庭急忙捂住儿子的嘴,小声警告我:“不许出声!鬼子听见了不得!”
就在那一夜,因为怕啼哭,一个正吃奶的小孩被妈妈用**活活堵死了。
最令王老太太痛心的,是她的第三个孙子国俊因跑反病成了聋哑人。国俊1942年生,属羊。
据国俊的妈妈秦氏说,她先是梦见一只小黑羊羔咩咩叫着向她走来,卷曲的黑毛油光油光的非常可爱。她把小羊抱在怀里,小羊就在怀里一拱一拱的要吃奶。梦醒不久就生下了国俊。
国俊胖胖的,眼睛和微卷的头发又黑又亮,一岁左右就会蹒跚地追着我,清脆地叫着“奶奶!”“妈妈!”“哥哥!”让他做个鬼脸儿,他就皱皱鼻子挤挤眼,神态非常可爱。
1944年夏季,一天午饭后,王老太太儿媳秦氏正搂着国俊熟睡,外面下着瓢泼似的大雨。
忽听街里锣声响成一片,伴随着呼喊声:“狼来啦!狼来啦!…”王老太太大喊:“快跑!”
秦氏一骨碌爬起来,抱起浑身是汗的国俊就往外跑,骑上驴冒着大雨就奔向北山。王老太太带着孙女和两个大孙子急忙向南山跑。
第二天早晨回到家,国俊就发高烧。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软塌塌地躺在炕上,怎么呼唤也不睁眼。
王老太太急忙派人去请医生、去叫在秦庄教书的儿子瑞庭。
那时没西医,只是距王庄村二华里的河南庄有一位老中医,名叫盛英,会摸脉、针灸。
盛先生摸着脉不断皱着眉头,王老太太和瑞庭、秦氏的心悬得老高,盼着医生摸完脉说声“不要紧”。
医生模完脉,摇着头沉声说:“这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边说边下炕要走。
犹如五雷轰顶,王老太太、秦氏流出了眼泪,孩子们大哭起来。
王老太太、瑞庭、秦氏都哭着求医生:“您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医生无奈,说:“那就试试吧。”
医生重又坐好,拿出一根又长又细的银针,捻动着慢慢地刺进国俊的后背。停针后,医生细心观察国俊的气色变化。
须臾,医生惊喜道:“咦?气色变过来了。有救啦!有救啦!”犹如绝处逢生,王老太太、儿媳和孩子们破涕为笑,长长地出了口气。果然国俊慢慢好了起来。
不久,王老太太和秦氏觉察出国俊的异常:总是两眼发直、呆呆的,再也没有过去的机灵劲儿,他也不再叫妈妈、奶奶、姐姐、哥哥了,喊他好象听不见似的。后来终于发现他成了聋哑人。
王庄村里的孩子们都非常仇恨日本鬼子,热爱打日本鬼子的八路军。他们用高粱杆做步枪、手枪,像八路军那样演操喊着“一、二、三、四!”
孩子们爱唱《二小放牛郎》、《狼牙山五壮士》等抗日歌曲,常做打日本、捉汉奸的游戏。
王老太太让木匠给大孙子国有做了一把木手枪,涂上黑漆,非常漂亮,国有拿着抢打“日本鬼子”,非常神气。
王庄是老解放区,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八路军的根据地。军区文工团就曾驻扎在这里。日本投降后就是解放区,蒋的军队没到这里来过。
荒年乱月,胡子(土匪)、乞丐和小偷也多。
庄里先后遭过三次胡子抢劫,每一次都把王老太太家没有来得及藏的粮食、衣服、被褥、棉花、土布抢个精光,连肥猪和鸡都没给留下。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箱子板柜都撬坏了。
乞丐经常堵着大门讨要:“大爷呀,给碗饭吃吧!”王老太太急忙端碗饭来答对。
这个乞丐走不多久,又来了新来的乞丐堵着大门讨要。有时来的乞丐是一帮几个人,很强横,光给饭不行,还要钱要粮。
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有时就闯进院里又唱又叫,大肆骚扰;有时就以头撞门、寻死觅活。
吓得王老太太只好央告他们,拿出钱和粮食来,把他们打发走。
小偷更让王老太太头痛。一到秋天,地里场里的庄稼总被人偷。王老太太明知道是本村谁偷的,也不敢声张,怕惹了小偷给你放把火,或是砸窗户,或是祸害牲畜。
有一次,看场的长工王三抓住了正在偷庄稼的十四、五岁的猫头,把猫头训了一顿,把偷走的庄稼扣下。猫头哭着回家了。
一会儿,猫头妈就披头散发、大声哭骂着:“我儿子捡了点粮食咋就诬赖我们是偷的?操她妈的!我不活啦!”就闯进了王老太太家。
王老太太急忙迎了出来,劝道:“大婶子,别着急,到底咋回事?有话好说。”
“操他妈的王三儿,硬诬赖我儿子偷了你家粮食,把我儿子打了一顿,还扣住了我儿子捡来的粮食。这还让人怎么活呀!啊呀呀,老天爷呀!我不活啦!”
猫头妈边哭骂着边拿出一个瓷碗碎片,往自己的头上一划,血就顺着脸流下来,她闯进屋里一咕噜躺在了王老太太的炕上。
吓得王老太太连声央告、赔理道歉,又连忙给猫头妈灌粮食,又给猫头妈钱让她治伤,猫头妈这才抱着米口袋、拿着钱悻悻地走出去。
日伪区乡政权向村公所派粮派款,八路军也向村公所要粮要钱,村公所把绝大部分摊派给几家小财主。
村里修庙、祭神、修路、唱戏、闹秧歌等等需要的钱粮,也主要由那些小财主负担。这些负担,弄得王老太太苦不堪言。
另外,儿子资助抗日也用了不少的钱和粮食,为营救地下党干部黎明,一次就卖掉10亩好地。
因此,她不仅没能再给儿孙买房置地,甚至连丈夫留给她的家业也没能完全保住——她先后卖掉了20亩地。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了,王老太太可松了一口气。她给菩萨烧香磕头:菩萨保佑,这回可要过太平日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