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赤大爷要当生产队长，全队的后生们可高兴了。一是赤大爷赤大奶一家在队里人缘一直很好，人们都喜欢帮忙，但更主要的还是这些后生们都是冲着苹姑而来，因为苹姑人长的漂亮，蛾眉大眼苹果脸，他们平时都要喜欢主动靠近苹姑想方设法地献媚送殷勤。
    可问题是赤大爷家成分不如卜二爷好。
    当地叫周桥。方圆十几里好几个村庄数百户人家都姓周，有一条南北河渠贯穿其中，河渠上有一座小桥，周桥因此而得名。而出名的是这里住着一家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单表他家房屋，到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仅主圩主宅上就有高大宽敞、古色古香的青灰色瓦房二三十排五六十间。
    这家大地主的祖上叫周山烂，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海枯石头烂，穷不了周山烂。”据说地方县志上都曾有记载。有的说是他家当年最先从南方牵涉而来，以“骑马插标”划地为界，占有大片土地，便成了地主。也有的说是早先他家养了一只母鸡，常年在外下蛋，有一年春天竟在野外抱出一窝小鸡带回家来，从那以后他家就发了财，最后成了大地主。一代一代传下来，这里方圆多里的人家都姓周，有的也许是分枝渐远的缘故而家道一般，但也有一枝主脉代代富有，保持着大地主的本色。不过这家大地主世代一直本分仁善，对人很好，特别是对周姓人家，从来就是有求必帮，有困必济。权梦飞就经常听祖辈们讲过，如果是周姓人家到这家大地主家借钱的话，这家地主的主人从来不会问来人要借多少钱，都是会很客气地说“你自己到东干房的床铺下面拿去吧。”借钱的人便会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东干房，掀起铺板后便会看到床板下的大柜子里装满着白花花的银子——洋钱，而在洋钱的最上面明晃晃的放着一把壳子枪。借钱的人就会突然胆怯兢兢地拿起自己要借的几块洋钱，然后恭恭敬敬地来到地主面前说出所借的数字并举过洋钱。地主也只是客气的笑笑，从来不问不看，也从来不要立什么字据。所以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第二年，所有周桥的人都没有为难过这家地主家，当时全国各地正在掀起批判地富反坏右、打倒牛鬼蛇神的空前热潮。要是偶然上面来了工作组什么的或者形势吃紧，也只是让地主的小老婆到批斗会上站站亮亮相，会后所有的女人又都会主动地围拢过来和地主的小老婆有说有笑。因为本是一个周姓家族，都跟赤大爷家一样，都和这家大地主有关，都或多或少的沾着大地主家的光。这样一来，新中国成立后划分成分时，所有周桥的人家大都被划成了地主、富农，最好的也只是划成了中农。赤大爷家就属中农。
    卜二爷苦大仇深是贫农。他本是外地人，还是在解放前就因为家里太穷，单身要饭要到了周桥，经人介绍娶了一位满头秃疮没有几根头发的一户周姓人家的老姑娘为妻，成了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将本姓改成了姓周。他和秃女结合后不到几年时间就生了五个小孩。所以说以前他很穷，成家后他家还是很穷，到了解放后因为小孩多负担重也还是很穷。因为穷，他的贫农身份反而显得更为明显，更为特殊，更为有用。
    按照唯成分论的要求，在周桥只有卜二爷是最适合当生产队长的，所以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当上了生产队长。
    卜二爷当队长，全生产队基本上就没有人服气，一个是嫌他家太穷，更主要的还是嫌他是外地人，不少后生们整天跟他倒蛋，就想早点把他从生产队长的位置上搞下来。不过因为有贫农这块王牌招牌，大家一直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所以说，虽然马支书许诺了“下个月让赤大爷当队长”，但真正要当上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事有凑巧，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就这样戏剧性的发生了。
    天空碧蓝无云，午后的阳光抛洒在社场上，和风熙日，春光明媚。今天是卜二爷年后第一次召开全队社员大会。会场上男女老少百十多人围坐在一起，沸沸扬扬，女人们有的在捻线，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织毛衣，男人们抽烟、聊天、在地上划格子、捉蚂蚁、钓皮猴玩的什么都有，青松和喜贵两个后生还在悄悄地划拳闹着玩呢。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袖着个手在听卜二爷东拉西扯式的开会讲话。
    卜二爷坐在会场前面最中央的一条板凳上面对着大家吱吱唔唔，首先讲到上面的斗争要求和外面的运动形势，但后来更多更主要的还是讲春耕生产和基本农活，中间还讲到了生产队里的二水牛最近不肯吃草、老母猪快要下了……
    突然，他家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校耗子站在会场旁向他喊道：“爸，上午上学校老师叫下午把学费必须交了。”
    正在全神集中讲话的卜二爷停下话题，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眉问道：“多少钱呀？”
    “两块。”
    听到要钱就犯难的卜二爷早就不高兴了，可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发难，憋了半天便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冲着儿子喊道：“ 钱在**的屁眼里，自己回家拿去！”
    哈哈，看官千万不要误会，不要诧异的吓了一跳。其实卜二爷说的是**石膏像，石膏像底座下面有一小眼孔，仅有的几个钱就象宝贝似的通过小眼孔收藏在石膏像空壳的肚子里。
    “唉，刚才队长在说什么？”青松神秘地冲着喜贵一笑。
    “说什么？对呀，这还了得！”
    喜贵一个箭步冲到了会场前，一把扯住卜二爷的衣领，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呀，我说什么了啊，我跟大家谈生产，不是好好的吗？你又想到会场上捣什么蛋啊。”卜二爷生气疑惑地看着小喜贵。
    “说什么呀，说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啊。大家听好了啊，现在我们家家都请了**像，我们都在排忠字舞，而他队长大人要向**屁眼里抠钱，就是对**最大不恭，就是反革命！”平时显得憨厚并不怎么爱讲话的喜贵今天显得特别激动，口才也大不一样，憋红着脸每说一句就把眼睛向人群里的苹姑瞄上一眼。
    “哈哈……”经他这么一说，全会场的人都警觉起来，突然明白过来后哄堂大笑。
    “打倒反革命，誓死保卫**！”“打倒反革命，誓死保卫**！”喜贵举手喊了一句，大家也跟着举手喊一句。
    一会儿，又上来两个后生用麻经儿把卜二爷的双手反绑起来。本是一场春耕生产布置会，结果开成了批斗会。
    确切地讲也算不上批斗会，充其量只能是一场闹剧。因为本地民风淳朴，都是一个家族，邻里之间相处得一直就很和睦，对搞运动、批斗会什么的压根就不怎么感兴趣。尽管上面号召要以阶级斗争为纲，但他们我行我数，仍然以粮为纲。按他们的话说，农民以地为根，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由于近数十年养成了听**话跟**走的好传统好习惯，所以对上面的号召、安排的事情都能无条件响应，只是响应的方式有所不同。对搞修正主义、让自己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他们都有清醒的认识，坚决不答应，而对搞阶级斗争的含义一直就很模糊，始终没有也不想弄清楚。对打倒**王光美，他们一直就觉得这些大人物住在北京离自己太远，与自己关系不大，什么叛徒内奸卖国贼，究竟干了些什么，那是上层的事，自己并不知道也过问不了，尽管也贴了大字报，刷了标语，甚至还塑了下跪着的泥垛像还挂了打红叉的牌子，但从内心深处压根就没当回事。就是对整个运动，也不像外边传的那么玄乎——什么红卫兵、联络站派系武斗动刀动枪都闹出了人命，他们既不关心也不相信，他们执著的是以自己见过的事实说话，热衷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总觉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安安宁宁最好。就拿开批斗会来说吧，他们也开了不少次，但每次都是流于形式，会场上有说有笑根本看不出严肃庄重的样子，被批斗者也只是在主席台上站站而已，从来不会有什么压力，有时反而觉得滑稽搞笑。
    顽皮的权梦飞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支干枯的狗尾巴草，站在卜二爷身后嬉笑地撩拨着卜二爷反绑着的双手，卜二爷回过头来看着小梦飞很慈爱的笑了笑。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也快晚了，就把队长放了吧，不要再为难他了。”会场中一会长者发了话，会议也就这样结束散会了。
    第二天上午，马支书专门到周桥来了一趟。虽然召集全体社员开会，但人员还是没有到齐。会上马支书宣布从今天开始由赤大爷担任生产队长。
    中午，马支书当然是在赤大爷家吃的中饭，当然是在赤大爷家睡的午觉。
    既然赤大爷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来卜二爷的事情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五 青涩童年
    “知了，知了——”
    小小权梦飞背着个小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