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真的出鬼了!”喜贵心里有鬼,脚底生风,飞跑如兔……
果然,第二天傍晚时分,喜贵青松等几个后生在一片议论、指责、谩骂声中毅然决然地把几天来破四旧收缴来的战利品付诸火炬。 生产队社场上围了很多人,人声鼎沸。亡人牌、神龛、神符、算命罗盘等,还有花桥和闻老太爷的古字画,足足堆放成一个小山堆,在凶凶烈火中啪啪燃响。夕阳余辉中,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直到太阳西下天渐暗黑,堆火微弱快为灰烬时,人们才离开社场纷纷回家,小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就在喜贵满怀胜利喜悦快到家门口时,迎头听得父亲冲他没好声地说道:“河西石庄老付家的上次在街上看上我买的小猪崽子硬是要我让给他家,当时欠下十块钱,今晚你就给我去好好要回来!”
一提到走晚路,喜贵就犯嘀咕。记得有一次天黑从街上回来,路过生产队墓地时,看到那么多阴森森的坟头,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突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似的,拔腿就跑,可是越是跑得快后面追的也越快,跑到家时已是浑身大汗,向后一看什么也没有,真是出鬼了。原来是他害怕,跑步时鞋子把沙唐灰甩到自己后背上点点着响,还以为是鬼跟着的呢,早被吓得够呛。画鬼怕鬼,当地人有怕鬼又喜欢谈鬼的习惯,诸如,把野地磷火说成是鬼火,平地旋风说成是鬼风,远处若隐若现影子说成是鬼影,唧唧私语胡说假话说成是鬼话,就连东庄生二叔上个月头上后耳根处突然掉了很多头发露出要有小馒头大的红红头皮也被说成是鬼剃头。对鬼天生就有一种畏惧害怕心理。喜贵正在准备打退膛鼓说不去时,只听父亲又在催说道:“到那里跟你付大叔好好说,不要为了十块钱就伤了两家和气,要学会说话办事,要把话说好,要是说不好,把这点小事都给办砸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晚饭你也不想吃。”听口气已是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当地风俗,凡是子女没结婚前都是父母说了算。
没办法,喜贵只好硬着头皮出发讨债。秋星点点,阴风索索,一路上,喜贵先是自我安慰给自壮胆,拼命回想近年来广播里的宣传语,革命者不信鬼不信邪,彻底唯物主义者就该无所畏惧。心里想着想着,很快就来到生产队河堤的林荫路上,只见高大的老槐树沿路生长,蔚为壮观,道路两侧河堤堆下芦草丛深,芦柴茂盛,透过柴叶依稀看到河堤内流淌着的河水波影绰约,树叶柴叶苇叶和密密深草被微风吹得沙沙着响。走着走着,生产队的墓地已现眼前。这是周桥人家数辈人传下来的祖坟墓地,也叫乱坑,傍临河堆大路东侧,占地足有二三亩,坟茔遍野,杂草零乱,常有野狗、野兔、野鸡、狐狸、刺猬和硕鼠出没,中间一座稍大的坟头上长着一棵歪把子的陈年镇鬼老柏树,时有乌鸦、猫头鹰栖息鸣叫,煞是吓人,靠近路边的几座坟头上长着高大的野篦麻,脸盆大的篦麻叶子整天在随风起舞,整个墓场阴气森森,再胆大的人路过此地也会心中发楚发悚,胆颤心惊。不过,也有胆大不要命的。喜贵陡然想起,听说三四月前的春夏之交,坟坡上长满绿油油的刺嫩小草,在一座老坟堆面南朝阳的绿草坟坡上,前庄的五和尚和大妮姑娘两个大年男女正躲躺在那里苟合偷情,刚好被前来乱坑偷割牛草的小二傻子撞个正着。大妮子雪白屁股被绿草剌得酥麻痒痛,阳光直射裆间,油黑荧亮,淫雾缭绕,五和尚瞪大着双眼已顾不了许多,猛扑下去,全身早已腾云驾雾。傻不拉几的小二傻子竟要上前看个究竟。只见两支躯体紧紧搂抱在一起,情正浓时哪里舍得分开,五和尚掉转身子用力把小二傻子推开,两尊下身处交叠媾合在一起,上身成六七十度角分开,颤动起复,活脱脱一条放大了的双头蛇……
闲话少说,且说喜贵下定决心,尽量不去想那些害怕往事,可是鬼祟作怪,越是说心里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怪狐狸越是尽往脑子里钻,这几天在人家坟茔里挖亡人牌时遇到的棺木怪景怎么也挥之不去。更让喜贵担惊受怕的是,前天新发现在紧靠路边的一座新坟脚下新扔了一具婴孩死尸,尸体虽用一张破小芦柴席子包裹着但又没有包裹好,半露着头脸怪是吓人。当时大家围看议论了半天,说是哪家大姑娘生下的私生子,现在想想实在害怕。喜贵趁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壮着胆子大步快速地穿过了墓地。不到一小时喜贵也就来到了石庄付大叔家。
付大叔付大婶知道喜贵来意后很是客气,付大婶在屋里翻了半天出来,手里只拿了家里仅能找出的五元钱,为难地站在屋当心,看着付大叔和喜贵。
喜贵说道:“要不是也不会急着来要的,主要是家里遇到了急事。”
“怎么了啊?”付大叔关切地问道。
“我爸生病了,在家肚子疼得厉害。”喜贵在撒谎。既然是他爸让来要债的,那么撒谎也就只好撒在他爸的身上了呵。
“喔喔喔,二侄子你稍坐一会,吃点菱角。借债要还再借不难,我这就去想办法。”说着,付大叔快步走出了房屋。
喜贵坐在桌前,付大婶高兴地陪着他吃着菱角。说道:“菱角是你付芳妹妹今天一下午才摘回来的,刚刚煮好出的锅。她和她大姐她们到西头人家上扫盲班去了,说是让你付华小弟教大家识字来着。”
喜贵笑道:“我们那里也在办扫盲班呢,每天晚上都有人教识字,叫我去我没去,我才没耐心坐在那里学那球艺呢。”
付大婶也哈哈笑道:“趁年轻记性好还是学点书好。”
过了好久,付大叔才回来,手里拿着借来的五块钱,和前面付大婶找出的那五块一共十块钱一起交到喜贵手里又帮他放进衣兜里,连连说道:“把钱收好,千万不能路上丢掉了啊。到家跟你爸好好说说,就说这么长时间没能及时还给你们家,真是不好意思了啊,真难为你们家了啊。”
拿到钱后,喜贵不敢多耽搁,急急客气告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付大婶又抓了两把菱角塞到他的另一个衣兜里。
出来后,喜贵原路返回。来时天气还可以,只这一会功夫就变成阴天了,虽然是临近中秋节亮月头,可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被乌云遮掩的月光照得田野浑浊黑暗,禾苗庄稼林木杂草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森。喜贵快步走着,只听耳旁阴风习习,心里又翻起了鬼怪故事。前几天,权梦飞吹牛说自己亲眼看到过鬼,深夜里,在自家西山头的空地里突然出现五六座坟头,从坟茔里面跑出来好几个披发怪鬼,一个个青面獠牙,鬼影飘动,婆裟成没牙老妖婆,一会儿又变成了野狗怪兽,狂叫乱咬,在身后追袭飞奔,自己在前面死命奔跑,只是两腿相似灌了铅水,怎么也跑不动,突然间坠下万丈深渊,大喊救命,救命啊!原来是权梦飞的二姨奶来他家走亲戚,睡在堂屋里,因年高体臃,鼾声如雷,吵得权梦飞在睡梦中恶梦连连,鬼梦一场。今天下午在田间劳动,休息时大家在一起谈笑聊天,说到有两个胆量很大的人相互打赌,打赌甲对打赌乙说道,你晚上敢到一座新坟里给新死的人喂饭吗,打赌乙说,只要你敢把坟头挖开棺材盖打开我就敢,谁不来喂谁是小狗。一言为定,打赌甲晚上真的早早就来到墓地打开坟头把死尸搬出墓穴,自己躺在棺材里装死。天很黑时,打赌乙也真的来到坟前,仗着胆子给死尸喂饭,他喂一口死尸也就吃一口,一碗饭很快喂光,死尸仍张大着嘴吧呈要吃壮……你猜么着,打赌乙当场吓昏。喜贵一想到这些,就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冒汗。突然,黑暗中一只不知是野兔还是狼子从脚前蹿过,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转眼又到墓地前,远远看去,只见前方三座坟头上有鬼影在婆娑起舞,被吓得止步站在那里直愣愣不敢向前,他把来时看到的在坟头上长着高大的野篦麻全给忘记掉了。看了一会已经吓得头脑发懵,但不穿过墓地就无法到家,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嘴里哼着“临刑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一句唱词给自己壮胆,一路小跑地快速穿过墓地。
和全国各地一样,今年喜贵他们生产队也在兴高采烈排演革命样板戏。哈哈,没想到在这里还派上了小用场。
话分两头说,因为喜贵在付大叔家耽搁时间太久,直到晚上**点钟还没到家,喜贵妈有点不放心,就让喜贵的四弟宝贵去路上迎一迎。宝贵年方十几,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迎到墓地跟前时,看到一座坟头上长着几棵大篦麻,便来到它的下面乏困睡起了觉,直到喜贵回来已经路过了墓地,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脚步声才迷瞪方醒。被突然惊醒的宝贵从乱坟堆里嗖地一下蹿了出来,迷迷瞪瞪地跑叫着,“我哥啊,我哥——”喜贵听到身后从坟堆里传出的声音,余光中一个黑影向自己追来,早被吓得语无伦次,反复嘀咕道:“鬼,鬼,真的出鬼了!”,突然“妈呀”一声撒腿就跑……到家时已是满头大汗,两眼发直,直打哆嗦。
虽然圆满完成了讨债任务,但晚饭还是没有吃上。事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凑巧。原来喜贵出去要债后,喜贵妈就开始烧水煮晚饭,很快也就煮好了,玉米稀粥。因为天气还比较炎热,喜贵妈就早早把稀饭打在红盆里,准备端到堂屋大桌上先凉一凉,等喜贵回来时一家人吃起来就不会嫌太烫了。可是,就在她刚一脚跨进堂屋门槛时,喜贵爷爷的寿喜突然“咯咯”响了起来,还冒出红红的火星。一个妇人家早被吓得不知所措,三步并着一步走,快到桌前就把满满一盆稀饭往桌上一放调头就往外跑。只是她还没到桌边就把饭盆扔下了,饭盆并没有放到桌上而是掉在了地上摔了个彻底坏,稀饭倒了一地也就全部浪费掉了。
原来,隔壁聋二爷吃了晚饭在家没事,背着个手来到喜贵家串门,看到喜贵妈正忙着煮晚饭,喜贵爸又不在家,就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堂屋喜贵爷爷的寿喜旁边坐下闲呆着抽烟,一袋烟抽完后就向寿喜上磕烟斗,正好被准备把稀饭送到堂屋的喜贵妈赶上,哈哈,也就被吓得鸡飞蛋打、稀饭全无了呵。弄清原委后,聋二爷少不了被一顿猛包怨,喜贵妈也被气得没有心情重新弄饭了。再说,虽然现在比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活好多了,但由于农村生产力水平低下生产关系落后,人们的生活质量还是不高,尽管能够基本吃饱,但往往常年吃的都是些山芋粥或山芋干粥等,个别人家还会出现上顿不接下顿的困难窘境,既然盆坏饭没,也就只好算了,害得全家人只有少吃一顿吧。
喜贵受到惊吓,跑了一晚的路,晚饭又没有吃上,夜里就开始发烧,一连睡了三天才能爬起来,从此落下了一惊一乍,神经兮兮的毛病。
自此,权梦飞经常会拿喜贵这件事开刷调侃:“什么天不怕地不怕,连个大蓖芭叶子都掉架!”
十六、王婆说媒
喜贵落下病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