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猛然间像一只被激怒的公鸡,一反过去的卑微懦弱,青筋暴露红着脖子大声喊道:“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婆娘,那么眼红别人?我就是那么没出息的男人?人是一天两天活完的?嫁了我是你的福气,有你享福的时候。 ”
你在一旁极力拉扯母亲,不让她说话她也不听,你上前用小手捂住她的嘴,她拨开你的手继续回击道:“我这辈子是等不到享你的那个福了,说不定等我死了你还能娶个带财寡妇那是你烧的高香,你就自己好好享福吧。我知道我下辈子也是一个挨鞭子的驴命,还有一大堆你们地主家造的孽等着还呢。”
你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蛮不讲理过,你也从来没有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愤怒过,他们越吵越凶,最后父亲丢下一句‘永远也不回来’的绝话摔门而去,母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她吆喝着你出去找你那该死的地主爹,你哭着说外面没有月亮什么也看不见,你害怕。
母亲反过来抱着你说不要害怕,咱们不找他,他死了我们娘俩好好过日子,我们不缺人,我们有出嫁了的大姐,还有你没见过面的大山哥哥。
那年的地是母亲一个人种的,那时包产到户从生产队分回来的青骡子还在。每天东边麻麻亮,看着母亲肩扛犁铧青骡子背驮口袋远去的背影,你爬在窗台上,知道寂寞无聊的一天开始了,母亲交给你的任务是看好大门,饿了不要哭,等她晚上回来做饭吃。你总是咽着唾液说,我不饿,我等晚上妈妈回来一起吃饭。
自从父亲离家出走以后,母亲从不对别人提起他,也从不当着你的面流泪,她把所有眼泪晚上流到被窝里了。每天早上起来,你首先看她是否又红肿着眼睛,这成了你一生最阴霾的记忆,以至于从那以后,你再也不敢和母亲对视,她的沉默的眼睛比她说什么更让你不可反驳。
那年过年,家里没钱买鞭炮,更没钱买一个纸糊的红灯笼挂上,本来每年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可是没了父亲,无奈母亲只有裁好红纸赔笑脸央求别人去写,可贴出去的对联没上半个小时就被寒风撕去,母亲说连老天爷也欺负人。你说不是老天爷欺负人,是你的浆糊太稀,根本粘不牢对联,你舍不得你的一把白面。
大年三十晚上,熬夜等到新年钟声响过,村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你和母亲站在大门外看别人家放烟火,看着一簇簇烟火灿烂于夜空,母亲问你好看不,你兴奋地说真是太漂亮了。母亲说这等于你也放烟火了。你说这哪能一样,要是我能自己亲手放一个‘大炮’就好了。母亲说你应该高兴,你又添了一岁。你说添一岁有什么用,还不如不添,没一点意思。
第二天早上,吃过新年第一顿长寿面,母亲去了黄河边的菩萨庙,她说她不祈求菩萨保佑不知死活的父亲,她只是把今世的苦难要告诉菩萨,她希望菩萨保佑她来世大富大贵,母亲说她不是为了自己享福,重要的是她大富大贵了,你就跟着大富大贵了,她的命和你是一条命。你说那还要等到来世,太远了。母亲说我的来世就是你的今生,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你说我才不等着享福,我将来会挣好多钱,我要你和我爹好好享福。母亲说要是能享上你的福,那我这半辈子的苦也没有白受,可你的福你爹他没资格享受。你说我爹不回来,有一半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