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年三十了,押在医院里的钱用完了,大山嚷着出院,牛丽娟说不出院又能怎样,哪里去借钱白花在这个鬼地方,我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大山说,连交警也放假过年了,肇事车找不到,住这个院那是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塞,我就回去躺着等死,也不欠你们什么。
雇了个车把大山从医院里拉回来,大山对牛丽娟说你给我一瓶农药,让我死了算了。牛丽娟懒得理他,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抱着花花坐在炕沿一声不吭。大山说你总得说句话吧,你不说话,这日子就没法过。牛丽娟说你躺你的,过日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山说这辈子我可能就这样了,也就是个活死人,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拿主意,你走我也没资格拦你,只是苦了家兴。牛丽娟说他有什么苦不苦的,本来就不是亲妈。
大山躺在炕上倒享福了。刚开始,因为翻不动病人的身子,牛丽娟就把不打算回来过年的来闹从工地上叫了回来,什么擦洗翻身、端屎端尿之类的,全成了来闹的,牛丽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为了方便晚上起夜,她索性自己搬出去睡另一个屋子,留下来闹整夜伺候。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唯有大山家死气沉沉。除夕夜,本来是一家人熬夜添寿的一夜,可后院村长家打麻将缺人手,打发儿子过来把牛丽娟喊走了,家里就剩下大山、来闹、家兴三个不顶用的男人,大眼望着小眼,谁也没心思看电视,白白坐了一夜。
谁都知道,来闹活着就是为了吃饭,所以他最在意别人对他饭量的控制,好在他在家里从来没有吃不饱这一说,每次吃饭嫂子牛丽娟脸上总是挂着笑,有了剩饭,也愿意添在他碗里。嫂子说粮食金贵着呢,好端端的饭总不能倒给狗吃吧。所以有了剩饭来闹是第一个愿意往死里吃的人,在工地上吃不饱的记忆太深了,他知道嫂子把他当人看,也只有嫂子知道,不饿肚子的他才有使不完的劲。每当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去,他从缸里舀一勺冷水,顺着高凸的喉结咕噜咕噜流到肚子里,满脸的皮肉就笑开了花。
正月出去,大山能自己翻动身子了,上半身能自由转动,大小便基本上能自理,这一下减轻了来闹的负担。那天,牛丽娟对来闹说,一家人的担子就你担了,我一个女人家连活下去都没力气了。来闹说我力气大着呢,嫂子你说让我干啥就干啥。嫂子叹一口气,眼泪扑簌簌下来,我哪有什么活让你干呢,你哥才是你的帐主子,他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你算算,你旷一天工就少挣一天的钱,你少挣一天的钱,你哥就少吃一天的药,他少吃一天的药,就少活一天他的人。
来闹说,那我就去打工,我再也不偷跑着回家了,我每天都挣钱,哥哥就每天能吃上药了。嫂子破涕为笑,这就对了,去了要听三掌柜的话,他说干啥就干啥,不许偷懒,也不许想家。你哥他能自己照顾自己,端屎端尿的活不算活,就交给家兴吧,他也不能只念书白吃饭。
二月二,龙抬头,还是离不了炉子的寒日子,家家门上都挂着一个厚门帘,也不开窗子,屋里的气味像窝着一个死人。牛丽娟说龙抬头这是个出门的好日子,所以早早就定好了来闹这天去工地,她哭诉家里突然的天灾**,这深深打动了她的老同学三掌柜的,答应她放心把来闹交给他。
三掌柜开着他的小车亲自来接来闹。走的时候,大山把他叫到炕沿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来闹倒不觉得离别有什么难的,他催促磨磨唧唧的哥哥说,你说啥就快些说,人家大领导的车才不等我呢。大山说你这次走的地方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哥不在身边,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活累干不动了就歇歇,别人骂你打你也不干。来闹说,嫂子不让我偷懒。大山说,你不要听她的。来闹说,我要抢着干活,也不回家。我要多挣钱给你看病,等你病好了,嫂子就给我去说表妹。
外面来接来闹的三掌柜使劲按响汽车喇叭,大山把头转向墙说,你走吧,说多少话也是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