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母亲烧了半盆冒着热气的雪水,难得地喊你洗脚,斥责你要养成讲卫生的好习惯。你不服气母亲的唠叨,驳斥她说要不是因为水窖里装满了雪水,你才舍不得让我变成一个讲卫生的好孩子,别说洗脚,来你们狼抱水都三天了,我还没洗过一次脸呢。被你揭了老底的母亲表情是尴尬的,心里却是高兴的,她说,在狼抱水可不比在米家川,三天不洗脸也脏不死人。母亲说话前后矛盾,于是你耍赖不洗脚,说还是省下半盆水明天早上起来洗脸。母亲也不再强迫你洗脚,说省下就省下吧。她对躺在炕上的外公说,这场雪来的太及时了,明年开春的地墒有了保障,我敢说现在每一个狼抱水的人都在琢磨着一口袋又一口袋麦子码满自家的土仓呢。那时候外公已经是日子不多的人了,他喃喃说,我要是不走,就能赶上狼抱水百年不遇的好年头了。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陈嫂已经熬好了中药。你进去问晚上孩子是否哭过,陈嫂说,半夜醒来过一次,吃了奶就不哭了。陈嫂把中药端过去递给病人,她皱了一下眉头,摇了摇头。陈嫂说;“喝下去就不苦了,这么贵重的药不喝那是造孽,不喝药病就好不了,病好不了,孩子就不认你。”一提到孩子,病人立刻安静了,她接过药碗,仰起头一口气灌了进去。
外面有人敲门,陈嫂出去开了门,进来两个派出所的,你说大雪兆丰年,来了贵客。警察拿眼斜你,说是接到匿名报警,你家里藏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而且有了一个非法的孩子。听了他们的指控,你惊讶地张大嘴巴,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不能让病人有丝毫的惊慌,这会强烈地刺激她。
你把贵客让到另一个屋子,让陈嫂沏了两杯热茶端来。陈嫂放下茶杯,反常地没有出去,而是站在一边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贵客。你示意她出去,她假装没看见,回过头去对贵客说:“不知我该不该多嘴。”
两个公安望了望她,点头让她继续说。她毫不客气,声调提高了很多:“我对你们调查的这件事一清二楚。她是一个疯女人,在这里转悠已经一年多了,这个好多人都会证明。也不知哪个造孽的做的缺德事,糟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可我们听说,这个孩子就是你弄出来的。”显然,警察是有准备的,也不在乎语言粗俗是否和他们的身份相符。
不等你张口,陈嫂又抢过话头:“怎么会是他的孩子呢?他坐牢八个月回来,她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你们算算时间,是不是太巧合了?”
警察笑了:“这有可能啊,坐牢之前也许他们正好在一起呢,也正好在最后一晚上就怀上了。”
陈嫂并不理会警察两个‘正好’的假设,用自己的‘正好’反驳说:“如果硬说是他造的孽,那倒要问问是不是你们公家提供的方便,打发她去L市的监狱和他同居,正好就在第一次怀上孕了?”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说道:“你这个女人嘴咋这么疯,你是什么人?这事和你有关吗?”
“我是不是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是来调查的吗?我这一说,事情不就清楚了?”陈嫂一定把‘什么人’听成了‘不是人’。
“你这个女人还没完没了了。”另一个警察拍着茶几站了起来。
陈嫂又要张嘴回击,却被你无情地推了出去。可是,没等你转过身来给被冒犯者赔不是,陈嫂又把头从门里探进来,大喊着说道:“他可是好人呢,你们去查查,还在电视上给她登过寻人启示呢。”
两个贵客被大嫂的傻样逗笑了,你也跟着笑了,打圆场说:“从不说话的人,肚子里憋的东西多着呢,这不,嘴一张,满嘴的废话抢着出,让你们见笑了。”
止住了笑,警察公事公办,问你是在哪个电视台登的寻人启示,又问你知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你说,会唱花儿的人,出不了甘青宁三省。他们说,那就多联系几家这几个省的电视台登个启示,说不定就能找到她的家人。最后他们代表政府感谢你,说你这是好人好事,应该树立个典型报道一下,他们建议你寻求救济部门的帮助,靠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