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陶书利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站起。他脸上有血,摸摸自己的脑袋,也有血,道:“妈的,谁干的,谁?有种的给我出来!我量你也不敢出来!你出来,大少爷我要了你的命!你他妈的,干这种不是人的事儿!……”
陶书利提着剑回了屋子,划火柴点着了灯,惊道:“啊,人呢!完了完了完了,煮熟的鸭子飞了,真他妈的晦气!我就不信,你能跑出这个院子!”陶书利提着剑又走出了屋子。陶书利满脸是血,拎着剑在院子里发了疯似的找人,喊道:“你给我出来,出来,我看你能藏在什么地方?我就不信你能上天入地,我就不信我找不着你!出来!……”
丁大牙带着家丁巡院走过来,问道:“大少爷,谁打的你呀,你找谁呀?”陶书利道:“我找五姨太!”丁大牙道:“找五姨太?”陶书利道:“对,我找五姨太,怎么,不行吗?”丁大牙道:“行行,你们两个,帮着大少爷找五姨太,去!”
两个家丁跟着陶书利去了,丁大牙转身就跑。
丁大牙急切地推开三太太的房门,道:“三太太,五姨太被大少爷劫了回来!”三太太大为意外,道:“在哪了?”丁大牙道:“他说又丢了,正在院子里找呢!”三太太道:“快去找!”
蒙面人扛着仪萍往前跑着,他跑到了陶书远的房门口,把麻袋放下了,敲陶书远的门,敲了几下赶紧就跑掉了,躲到假山后面看着,很快就看到陶书远的门开了。陶书远站在门口喊道:“谁?谁呀?”往前走了几步,差点被地上的麻袋绊倒,他弯下腰抱起麻袋,钻进了屋子。蒙面人这才放了心,摘下了面罩。可是谁会想到此刻大梅子躲在另一个假山石后面往这边看。大梅子发现,那个摘下面罩剧烈喘息的人竟是厨子老伍。大梅子着实吃了一惊。
陶书远把麻袋放到了床上解开袋口,惊愕地发现里面装着仪萍!他赶紧摘下了仪萍嘴上的布,替她松了绑。陶书远惊道:“仪萍,怎么会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惊恐万分的仪萍看到陶书远,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身子抖着往后缩,道:“你,怎么会是你!……”陶书远道:“我是书远呀,仪萍,别害怕,我是书远!”仪萍眼泪涌出来,道:“陶书远!真是你?”陶书远道:“对,是我呀,你别怕,真的是我!”仪萍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哭了起来。陶书远道:“别哭仪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仪萍道:“谁把我扛到你门前了?”陶书远道:“我也不知道,我听到有人敲门,出去看,看到地上的麻袋,就把你抱了回来。真是怪了,什么人把你送到了我的门口呢?出了什么事了?”仪萍道:“我本来要离开陶家,可是没想到……好多事情总是无法预料,人活在这世上,把握自己命运的人,常常不是自己呀!……”陶书远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伤感,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伤痛,到底有什么无法诉说的痛苦?你如果相信我,能和我说说吗?”仪萍道:“我相信你。我原来以为陶家没有好人,但我现在知道了,陶家有好人,这个好人就是你,你善良、正直,嫉恶如仇,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相信你,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陶书远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仪萍道:“对,咱们俩是一样的人,灵魂充满了伤痕,却找不到医治的方法……你不是经常在芦苇荡里走路吗?”陶书远道:“经常走。”仪萍道:“你能看到前面吗?”陶书远道:“看不到。”仪萍道:“你能看到后面吗?”陶书远道:“看不到。”仪萍道:“你能看到的,只是那些随风摆动的芦苇,它们像你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让你永远也理不清。你为什么要走在这里,你往哪里去?浩浩瀚瀚的天地呀,为什么没有你的一条出路,于是你变得绝望,你没有了恐惧,你麻木了,你服从了,你仇恨了,可你心里的那份痛苦却没有因此而消失,它不时隐隐作痛,让你不得安生,这是我,也可能是你……”陶书远道:“仪萍,我叫你仪萍可以吗?”仪萍道:“你不是已经这么叫了吗?”陶书远道:“噢。仪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说出我的痛苦,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没有一个人。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说出我的痛苦,而且如此准确。奇怪了,你不是魔鬼就是天使。可你无论是什么,都是我的知心,知己,都是这世上惟一懂得我的人。我好像找了好多年,我找了好多年也没有找到,没有想到,她自己来到了我身边,她来了,就站在我的眼前……仪萍,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觉得,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惟一亲近的人……”仪萍道:“书远,你错了,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了,你会恨我的。”陶书远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就是魔鬼,我也要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你知道,我虽然有母亲,还有一个稀里糊涂死去的爹,可我没有亲人,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因为他们不懂我,他们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份苦。仪萍,我、我可以爱你吗?”仪萍道:“不,不可以!”陶书远道:“为什么?”仪萍道:“你怎么忘了,我是你爹的五姨太呀!”陶书远道:“你不是。我说过了,你不是!”仪萍道:“不不,我是,我是!”陶书远道:“你一定不是。我说过不下几十遍了,你这样的人,不会嫁给陶老爷的。”仪萍道:“如果我不是五姨太,我来你们陶家干什么呀?”陶书远道:“那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哪怕你就是来杀我的,我也要爱你。即便死在你的刀下,我也不会后悔的。仪萍,你回答我,我可以爱你吗,可以吗?”仪萍道:“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陶书远道:“两个相知的人,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呢?我们中间到底隔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底隔了什么?”仪萍道:“书远,你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下去了!……”
门外突然传来又急又重的敲门声,二人一愣。
陶书远问道:“谁?”
陶书利在门外道:“是我,开门!”陶书远道:“是大哥?”仪萍道:“大少爷!……”陶书远道:“不理他!”仪萍道:“不理他恐怕不行。”话音刚落,门被陶书利踢开,陶书利一脸的血提着剑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还有众家丁、下人们。仪萍和陶书远站在那,面对着他们。
二太太道:“书远,这是怎么回事儿?”陶书远道:“这……”陶书利突然用剑顶住了陶书远的咽喉,道:“二少爷,你太不讲究了,为了一个女人,你用棒子差点把我打死,现在我叫你死!”二太太道:“陶书利,你敢!”陶书利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马上叫他死!二少爷,你今天死定了!”三太太道:“慢动手!大少爷,事情得弄个明白呀。五姨太是谁劫回来的?”陶书利道:“我!”三太太道:“她怎么又跑到二少爷的屋子里了?”陶书利一直用剑顶着陶书远的咽喉,道:“我把她劫了回来,刚进屋,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出来看看是谁,一出门,有人用棒子打昏了我,五姨太就不见了,结果跑到他的屋子里!”三太太道:“二少爷,你用棒子打昏了大少爷?”陶书远道:“没有,我没有去打大少爷。”陶书利道:“胡说!你没打,我这头上的血哪来的?五姨太怎么跑你的屋子里了?”陶书远道:“有人送过来的!”三太太道:“谁?”陶书远道:“不知道!”陶书利道:“你敢说不知道!人在你的屋子里,你还不承认,你看你把我打的,怎么办?三姨娘,你是当家人,你说怎么办?”三太太道:“打就打了,能怎么办?他是你兄弟,你还能把他杀了?”陶书利道:“打就打了,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吗?我今天就是不杀了他,我也要废了他!”
陶书利突然用剑挑破了陶书远的胳膊,血流了出来。
二太太道:“陶书利,你这个王八蛋,我和你拼了!”众人拉住二太太。陶书利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敢过来,你儿子的狗命马上就没了!”二太太道:“陶书利,你要敢动我儿子,我饶不了你!”四太太道:“大少爷,你别胡来呀!”三太太道:“大少爷,你把剑放下,放下!”陶书利道:“放下剑,有那么容易吗?放下剑你们会饶过我吗?从小,你们就宠着这个二少爷,说他懂事儿,说他乖,说他有出息,你们越说他好,就越看不上我,越烦我。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你们说,你看,那衣服穿在老大的身上,多难看呀;我们俩在一起吃饭,你们说,你看,那老大一点也没有吃相,嘴‘吧唧吧唧’像头猪;我们俩在一起玩,你们说,你看,那老大,玩也不像玩样,像个猴似的。我他妈的怎么都不对,我就不该活着是不是?要是没有这个二少爷呢,没有这个二少爷比着,我会活得这么窝囊吗?二少爷,从小我就恨你你知不知道,夜里做梦好几回我把你掐死了,今天我饶不了你了,我饶了你,我在陶家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我剜瞎你的眼睛!”仪萍道:“大少爷!”陶书利道:“你别为他求情,你要是为他求情,他就得去死!”仪萍道:“我不是为他求情。我是想说,你是冲着我来的,既是冲着我来的,我可以跟你走。你想干什么,我答应你。”陶书利道:“我想和你睡觉!”仪萍道:“行呀,走吧!”陶书远道:“仪萍!”陶书利把剑一挥移过来,逼住了仪萍的咽喉,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骗我,我非杀了你不可!走!”
陶书利用剑逼着仪萍往外走,众人闪开一条道。
陶书远道:“仪萍!”陶书利道:“二少爷你要敢上,我就一剑刺死她!走!”陶书利用剑逼着仪萍往前走,往前走了几步,三太太突然喊道:“还不动手!”王宝财出其不意地冲上去抱住陶书利,几个家丁冲上去把陶书利按住,夺下了他手里的剑。陶书利道:“王八蛋,我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三太太道:“按住他,按住他!”二太太上前扇了陶书利两个耳光,道:“你这个畜生,败类,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命不可!”二太太夺过了剑就要刺,被众人拉住。陶书远也上来拦,道:“娘,娘,娘!”二太太道:“他要杀你,你却护着他,你傻呀!我要杀他,杀了他!”陶书利道:“二蔫巴,你这个老妖婆子,你和永康钱庄王掌柜一起放印子钱,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几万大洋呀,你的钱哪来的?”
众人都愣住,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道:“他、他这是胡说!我让你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割了你的舌头!……”众人拦住,道:“二太太,二太太!……”陶书玉从外面跑进来,上前夺下了二太太手里的剑,道:“割谁舌头呀?割他舌头有什么用呀?”
众人愣愣地看着她。
陶书玉突然用剑指着仪萍,道:“都是她惹的祸,你们不杀她,杀别人有什么用呀!自从她来到咱们家,咱们家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吗?一桩桩怪事,一桩桩灾难,哪一件不是和她有关,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杀了。娘,你为什么不杀她呀!不杀她,陶家的灾祸就不会断呀!”三太太道:“书玉,别胡闹,把剑放下来!”陶书玉道:“不,我不,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陶书玉挥剑就刺,陶书远冲上来,用臂膀挡住了陶书玉的剑,陶书远的臂膀被刺破。陶书玉大惊道:“二哥,二哥,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呀!”二太太道:“书远,你这个傻孩子,你怎么净干傻事儿呀!”陶书远道:“大家别闹了,别闹了,都回去休息吧好不好?都回去吧!……”四太太道:“都走吧,都回去吧,啊,走。”三太太道:“都别走!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么凶,差点出了人命,到底怨谁?怨就得怨二太太和四太太!”四太太道:“哎,这怎么能怨得着我们呀?”二太太道:“就是呀,怎么能怨着我们?”三太太道:“是谁撵走了五姨太?不是你们俩伙同大少爷去撵的五姨太吗?不撵五姨太走,五姨太在陶家她就是老爷的妾,老爷就是死了,名分也是改不了的。可五姨太走出陶家大院,她就不是老爷的五姨太了,所以大少爷才敢把她劫了回来。大少爷把她劫了回来,才发生了后来的这些事儿。不撵五姨太走,能有这些事儿吗?你们说怨谁?为什么要撵五姨太走?你们口口声声说,陶家的祸事都跟五姨太有关,可你们就没想想,没有五姨太,这些祸事儿就躲得过吗?哪一件祸事,不是五姨太给化解的?老爷被土匪杀了,是五姨太给运回家来的;老爷、大太太出殡,崔所长找麻烦,是五姨太顶着崔所长的枪口才保住了陶家人的面子;马一刀来信要钱,又是五姨太冒死去马一刀那里探虚实,才没有被骗走三千两黄金。这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说五姨太是陶家的灾星?你们听好了,谁要是再敢这么说,我决不答应!谁要是再敢撵五姨太走,我也决不答应!”三太太说完,谁也不理,走出屋子。众人怔怔站在那里。
三太太暂时平息了陶家大院的风波。谁都能听出来,三太太再次确立了五姨太的地位。这等于说,作为当家人的三太太,做主将五姨太挽留了下来。二太太、四太太和陶书利,谁也难以说清三太太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们知道,三太太又开始动心思了。由此,他们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仪萍身上。
入夜后,想到陶书利竟然将剑锋指向自己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