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珍把她俩叫到内室里，从衣柜里拿出两身旗袍来，说：“今年春上，老肖进了几卷马来绸，拿来让我看，颜色儿又鲜亮，料子也好，我让老肖裁了两块，等你们来了，拿回去做件儿衣裳，不知你们忙什么，横竖不见个人影儿。再不做，今年就上不了身了。前几天，我找段裁缝比着我的身子下了剪子，咱三个身子差不离儿，我能上身，你俩也差不到哪儿去。”
巧姐摸着柔滑的料子说：“嫂子，这得花多少钱？大哥添补了多少家用，再拿出钱来给俺置办衣裳，嘴上不说，心里过意不去呢。”雅珍哼了一声说：“还是大家人家的小姐呢，咋也学会算计了？嫂子送你们件衣裳有啥不应该的！自己的产业，原本自己方便罢了，说起钱来，倒显得生分了。”
自从陈铭枢走了，巧姐性情儿大变，原先陈家有的是钱，随着巧姐支用，现在靠他和明义的薪水度日，大手大脚惯了的巧姐，手脚一下子捆住了，她学会了算计，每花一笔钱，心里都哆嗦一阵子。
贫贱夫妇百事哀，果真如此，小家小业的日子，原来这般艰难，这些年，他和嫦娥一样，数着土豆过日子，日子过得滴水不漏。嫦娥省来省去，补贴了家里，爹的人蔘，老人的衣物都是她来置备，有时偷偷摸摸塞给嫂子几个小钱。巧姐只顾自己，老家里的大事小事，一概不管。
两件儿旗袍，一件儿水白底子，宝蓝色的菊花，一件儿粉白的花色，却是暗红的衬底，款式又好，又是手工活儿，巧姐儿爱不释手，哪一件儿也可着她的心意。嫦娥在一边笑眯眯地看，她从来没穿过旗袍，大嫂子腰身好，只是开气儿太高，露着两条白腿，换了她万不敢上身的。
巧姐在身上比划了一阵，她看上了水白一件儿，嘴上却说：“嫦娥，你先挑，你这大美人儿，原本就是衣服架子，哪一件穿在你身上，都灵气活现的。”大嫂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推辞的话说不出口，雅珍说：“嫦娥，你二嫂让你先挑，谁让你是小姑子呢。你比你二嫂年轻，还是这一件水白底子的吧。”巧姐把水白底子的旗袍，几分不舍的递给嫦娥，嫦娥接了，抱在怀里，却没有上身的意思。
二嫂子背转了身子，穿上旗袍，试着走了两步，两条肥白的大腿露出来，不禁捏住了开气儿，脸上闪着醉微微的红晕。雅珍替她抻了抻领口，左右端详着说：“你身子不胖不瘦，杨柳细腰，穿上旗袍才显得精神呢。女人家不穿旗袍，再好的身子也显不出来。嫦娥，你二嫂子咋样儿，走在街上，说大闺女也有人相信。”
嫦娥附和着说：“二嫂子人物儿好，衣裳时新，明儿上学，学生都不敢认了。”巧姐试过了衣裳，刚要往下脱，雅珍说：“让他二叔瞧瞧去吧，咱们说得再好，也不顶那个人一句话。”巧姐扭捏着不好意思起来，雅珍笑着说：“怕你大哥吧，你大哥才不是老古董呢，他见得世面比咱们大。”巧姐让雅珍说得心花怒放，两手紧紧捏着开气儿出去了。
嫦娥抱着衣裳，要跟二嫂出去，雅珍把她拦住了，笑着说：“还有一个人，牵不出驴棚子的呢。嫦娥，嫂子不是让你出洋相，范立田场合儿多，哪有夫人不跟着出去的？现在时兴夫人外交呢。瞧瞧你这身打扮，土里土气，灰不拉几，哪像范书记的夫人，你不觉得寒酸，我还替人家小范抱屈呢。”
嫦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苦笑着说：“大嫂，饶了我吧，我实在穿不出去，这么花哨，露皮露肉，浑身麻生生的，叫人多不自在呀。”雅珍少不得拿话激她，故意说：“我说妹妹包得严严实实，原来是个要皮要脸的人，倒是嫂子没羞没臊。”
嫦娥红着脸儿，痴痴地说：“嫂子，你别往心里去，妹妹有口无心，哪有嫂子和妹妹一般见识的。”嫦娥怕辜负了嫂子一片好心，娘家嫂子又是得罪不起的，只好违心的披挂起来。
雅珍站在一边看着妹妹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啧啧着，“嫦娥，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难怪人家说，妹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呢，平常儿倒没看出来。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真是一点儿不假，就是蟾宫里的嫦娥，怕也比不上呢。”
嫦娥被嫂子一说，脸上起了火烧云。嫦娥害羞地说：“嫂子！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就是自己的嫂子这么说，换了别人，我还以为笑话我呢。”嫦娥低头看时，旗袍紧紧裹在她身上，身段儿像是刀儿刻出来的，细挑的腰身，鼓鼓的胸脯儿，又白又细的两条胳膊，没一样儿不是端正的。
生了娟儿，嫦娥的腰身束了一阵子，小肚子没发达起来，脸上倒是添了少妇的几分妩媚。嫦娥没几身像样的衣裳，她和范立田才挣几个钱呀，平日里节衣缩食，积攒下几块钱，给爹抓了人参，日子清淡，两口子你敬我爱，倒也从容自在。
雅珍把嫦娥拉到穿衣镜前，嫦娥起初不敢看镜子，穿上这样一件儿衣裳，显山露水，狐狸精似的，咋有脸见人？偏偏有几分好奇，心里砰砰乱跳，像是做贼一样，看了一眼，自己先呆了。
嫦娥没穿衣镜，家里就一面圆镜子，落早儿洗一把脸，搽一星儿蛤剌油，随便耪几梳子，清清爽爽上班去，哪有空儿打扮？今儿从头到脚照了一遍，自己原来这么清秀，心里竟微微地激动起来。
雅珍生拉硬拽把嫦娥从内室里拖出来，巧姐的眼里立刻放出光来，眼珠子在嫦娥的身上乱窜，赞叹着说：“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妹妹真是个大美人儿，这样的人儿，倒是便宜了范立田！”
嫦娥在哥哥们跟前，更加不好意思，一时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