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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04)
    小萍红着脸儿,柔声说:“我不去。娘,在大学里,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水源找我这么一个女人,我怕他没面子,我怕人家看不起他。”玉兰笑着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小萍,你还能躲一辈子?你的小模样也不丑。”小萍笑了,说:“娘,我听您的。”
    吃了晌饭,仲森卧在炕上打盹,咋也睡不宁,身子下边汗水浸透了,炕席子硌得生疼,翻了几个身,起来了。明华娘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外边蒸笼似的,树梢儿一动也不动。仲森趴在灶王爷神龛上看了一会,豇豆大小的字码儿,像一片黑乎乎的蝌蚪,问:“他娘,啥时候处暑?”
    明华娘说:“还有一阵子,还没立秋呢。立秋不立秋,六月二十头。他爹,你沉住气儿,没事少往外走。”仲森捻了一根烟,咳嗽了几声,说:“收了大秋就动地,没个预备不行。原先还有口骡子,骡子入了社,分了地咋办?”
    明华娘只当没听见,老头子犯迷症了,不定啥时候才从牛角尖里转出来呢。仲森摇着头问:“他娘,咱入社了几匹牲口,你还记得吧?绳套、肚带、绊子、大车,想了半天,越想脑子越浑。”
    明华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入社三匹牲口,外带一个骡驹子。一口大青骡子,一口白脖子,一口小青,一口小青下的驹子。土改是八匹牲口,明华家六口骡子,咱家里两口。”
    仲森沉沉叹了口气,说:“不入社该多少匹牲口了,一大群呢。”明华娘说:“行了!少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几百年前的事了,提它有啥用?”仲森说:“**不讲理,骡子收了,土地收了,粮食收了,我没吭一声,凭啥给咱定个肮脏成分?斗了我几十年,到死我也想不明白,我有啥错儿?种庄稼有错了?我剥削谁了?人家说交抗日捐,我交抗日捐,人家说交公粮,我交公粮,还能咋的?”
    仲森越说越有气,一口痰在嗓子里卡住了,喉咙里咕噜了一阵儿,一张脸憋得铁青。明华娘给仲森捋脖子,心里又气又急,说:“他爹,你这是何苦来着,学田不比你屈?一鞭子赶进社里十几匹骡子,学田不也没放一个屁?”
    仲森使劲儿吐出一口痰,说:“学田是个冤魂。儿子不认老子了,学田呢不认人了,偷着把白脖子卖了,陷害我,他娘,我不怨学田,学田肚子里有口气,这口气把人逼成疯狗了。”
    明华娘念劝说:“他爹,你多大岁数了,让你活还能活几天啊,咱不生那些闲气了。”仲森说:“人一辈子活个啥?活个理儿。理不通,气不顺,气不顺,心不宁,心不宁呢,就没几天活头了。学田临死前,跟我说,三哥,咱哥俩一辈子斗嘴生气,可我不恨你,你没偷我的没抢我的,我凭啥恨你?我学田杀人越货,犯了天条王法,刀子摁在脖子上,我不怨不屈。我没啥错啊,这口气一天比一天难喘,三哥,我死了也是个屈死鬼。”明华娘眼圈红了一阵,说:“他爹,学田说得不差。人一辈子,有多少看不见的冤屈?”
    仲森说:“他娘,你知学田咋死的?”明华娘说:“还能咋死的,肚子里无病死不了人。”仲森在脖子上比划了圈儿,说:“说吊死的名声不好,怕刘东民扣帽子,从绳套上解下来,被单儿一盖,说咋死的就咋死的。”明华娘瞪着眼睛,舌头啧啧了一阵儿,说:“怪不得呢,头天还在老槐树底下编排人,身子好好的,学田没痨病,咋也不能死得这样快。他爹,你听谁说?”
    仲森说:“明仁过去,人才从梁头上放下来,脖子差点勒断了。”明华娘说:“跟你生日一天。这个学田,脸早没了,还有啥想不开的。”仲森说:“白天干活说错了一句话,刘东民把他叫去,审了半宿,后半宿恼了,一根绳子搭到房梁上去了。”明华娘咬牙骂道:“刘东民不得好死!”
    院子里有人说话,明华娘歪了歪头,老黄拄着棍儿进来了,明华娘赶紧起身,笑着说:“老黄,你咋来了?不怕热出毛病来。”老黄说:“跟三哥说说话儿。”老黄进了屋,仲森想起土改的事儿,一拨儿一拨儿的冤屈,都是老黄给他的,待搭不理的看了老黄一眼,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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