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娘说:“老黄,我还怕你三哥出去呢,正巧你来了,我给你泡壶茶,你哥俩说说话儿。 ”老黄笑了一声,说:“三哥心眼儿让鼻涕糊上了。”仲森哼了一声,说:“你才让鼻涕糊上了呢。老黄,你把我地契弄哪去了?”
老黄嘎嘎地笑着说:“一把火烧了,你找老天爷要去吧。”仲森气呼呼地说:“交到谁手里,我跟谁要!”老黄嘎嘎笑着说:“三哥,过时的黄历念不得,地契早不管用了。”仲森说:“那咋分?没凭据咋分?”老黄举着收音机说:“我说你心眼儿让鼻涕糊上了,你还不信。”
老黄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沙沙了一阵儿,仲森伸着脖子,瞅着老黄手里的收音机,听了一会,说:“人家那里不一样儿,下雨了,你听,雨声还不小呢。怪不得收成好呢,和风细雨不收成才怪。”老黄咧着嘴说:“不是下雨,是信号不好。”
明华娘冲上一壶茶,茶水酽酽的,像一壶豆油,老黄喝了一碗儿,仲森说:“老黄,别烧破了肚子!”老黄拍了拍收音机,说:“刚才还好好的呢。”仲森说:“玩人吧,老黄,你玩了我一辈子。”老黄说:“我也让人玩了一辈子。大干部玩小干部,小干部玩老百姓,老百姓玩土坷垃,玩来玩去,玩家都在上边。”
仲森不说话了,默默地盯着老黄。老黄说:“你看你三哥,我老黄把县长都日弄丢了。论出身我比你硬,论贡献我比你大,三哥,你屈,我老黄找谁喊冤去!”仲森笑了,嘎嘎了两声,说:“活该!瞎子玩油瓶儿,玩掉了系子,泼自己一身油。”
老黄说:“三哥,你放心吧,少不了你一垄地,一把儿黄土盖脸,到了那边,有多少地种多少地。昨天我梦见学田了,学田说,还是那边好,自由身子,不戴锁子不上枷。他种了不少地,赶了一群骡子,打了不少粮食,学田媳妇也开通了,张罗着给他娶小呢。”仲森笑笑,脸上舒开了,对那边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明仁刚端起饭碗,运生来了。运生红着脸说:“大舅,刘杏他爹来了,说让您过去说说话儿。”淑云笑着说:“运生,当爹了吧?”运生笑着说:“崭新的爹。”淑云笑着说:“婊子儿,爹还有新的破的!刘杏奶水咋样?”运生说:“刘杏奶水汪着呢,跟泉眼子似的。”
明仁起身要走,淑云说:“你等一等。”说话的工夫,淑云拾掇了十几个鸡蛋,二斤红糖,两封点心,包袱皮儿一包递给明仁,嘱咐说:“运生啊,跟你娘说,刘杏是头生孩,好好伺候月子,有半点儿差池,我饶不了她。”运生喜滋滋地提着包袱,跟明仁走了。
树底下有一爿阴凉,天热,屋里更热,羔子把小茶桌搬出来,和德厚一人一把扇子,挥着**辣的风。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羔子老想笑,又怕笑出声来,让德厚笑话,一手给德厚倒水,一手紧捂着嘴巴,笑声从指缝里过滤了一遍,吱吱的像轮胎撒气,德厚看羔子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羔子说:“亲家,你听听,孩子粗门大嗓,将来不定成多大气候呢。”德厚喝了一口茶,心里叹了一口气,羡慕地说:“亲家,还是你命好,抱孙子了!”羔子喜滋滋地说:“亲家,咱刘杏有本事儿,头一个就是带把儿的,一开了怀,生三个五个不是事儿。这两天头里走,觉着后边有几个孙子跟着,奶声奶气地叫爷爷,一扭头一地太阳影儿。”
德厚按灭烟尾巴,说:“老杨,计划生育紧着呢,往后最多生两胎。”羔子啐了一口,说:“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吃不着谁的,喝不找谁的,吃饱了撑的,管到人家炕头上来了。”德厚说:“公社成立了计划生育小分队,生够两胎,女人怀孕的流产,男人结扎,一刀子下去,齐根儿断。”
羔子瞪着眼问:“亲家,啥叫结扎?”德厚嘎嘎笑了两声,说:“老杨,你没见骟驴蛋的?小刀子一插一剜一别,把命根子拿了,男人就没生育了。”羔子嘿嘿笑了一阵儿,说:“天下的男人都成太监了?奶奶!”德厚早听说羔子挨枪子的事儿,一说太监,想起羔子来了,一时把持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仁一进门儿,听见德厚笑,笑着说:“德厚,别把下巴笑掉了!”德厚跟明仁攥了攥手,嘎嘎地说:“跟志远说计划生育呢,我说男人结扎吃一刀,他偏说太监。”明仁坐下,问:“真有这事儿?”
德厚说:“刚开完计划生育会议,县里布置下来了,超计划的肯定结扎。”说了一会儿闲话,明仁说:“没听说哪天望月子,还以为你过一天来呢。”德厚说:“刘杏她娘不放心,买了几斤红糖,让我过来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