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坐在炕沿上,陪着仲森说话,仲森脸上皱纹舒开了。明智说:“爹,水生的车来了,您到三番看看去吧,那边医生医道高明,说不准一两副药就轻松了。过些日子分了地,您到地里见见景致儿。”仲森笑了两声,说:“我哪也不去,在家看小孙孙呢,有了重孙孙,比吃药管用。明智,四世同堂,我盼到了!”
明智眼里发湿,他当爷爷了,他有孙子了!过些年退了休,在家看孙子,含饴弄孙是件多自在的事啊。明智说:“爹,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仲森说:“水源这一辈儿是水字辈,下一辈是永字辈,爹没文化,明智,还是你起,起得响亮亮的。”
没等明智说话,外边的女人推门进来了。雅珍坐在炕前说:“三叔,您老身子好些了吧?”仲森往里挪了挪,雅珍挨着坐下了,仲森说:“迷迷登登有些日子了,我还想起不来了呢,孩子一哭,把我叫回来了。”明华娘说:“你三叔啊,要不是盼着分地,盼着见重孙儿一面,早走了。孩子一出世儿,你三叔呀还魂了。”
雅珍说:“三叔,您老好好活,上辈子您老哥仨,数你命好,四世同堂,谁不看着眼馋。”雅珍提来个小包袱,说:“三叔,媳妇走得急了,给您老称了二斤蜜食,还有二斤橘子,嘴里没滋味儿嚼一口。”淑云说:“趁你们都在,商量商量,赶紧儿给孩子取个名字。”
明智心长在孙子身上,不时地抬眼看玉兰,玉兰知道他想啥,故意不提抱孩子的事儿。雅珍笑着,说:“玉兰,别难为老四了,快抱来让他看看。”玉兰斜了明智一眼,说:“没心没肺,人家才不想孙子呢,早干啥来着?”明智也不吭气,明华娘说:“快抱过来吧,我腿脚不利索,不敢碰。”玉兰笑着走了。
仲森在屋里踅摸了几眼,明智问:“爹,您找谁呀?”仲森说:“源儿不定多着急呢,叫水成打电话,跟源儿报个喜讯。”淑云说:“还是三叔想得周全。”正巧水成进来,淑云说:“快给水源打电话,叫你弟弟放心。”
仲森惦记着名字的事儿,问水生媳妇:“豆豆的官名叫啥?”水生媳妇咧嘴笑了笑,豆豆说:“董永葆!属兔的,我妈说,兔子吃草。”大家笑了一阵儿,仲森说:“这名字好,小胜叫董永芃。这孩子生在马年,又是春上,属马的不能少了草,有草料才行。”仲森抬眼看了大伙一眼,“你们帮着参谋参谋,好名字占着好时辰,一辈子不吃屈。”
淑云说:“叫永富吧,下生带着地,分了地,不愁吃穿了。”大家说俗,玉兰想了一阵儿说:“叫永和咋样儿?家和万事兴。”仲森咳嗽着说:“这名字犯忌讳,跟你大哥一个字,不行!”
玉兰看了雅珍一眼,红着脸儿说:“真是嘴上没把门的了,把大哥的名字叫出来了。”雅珍笑着说:“这有啥,取了名字就是叫的。我们也别想了,水生媳妇,你有文化,赶紧给你侄子取个名字。”水生媳妇说:“我可不行,有你们老辈儿,媳妇儿不敢张嘴。四叔呢?要说文化,还是四叔起得响亮。”
众人看了一遍,明智抱着孩子在一边亲嘴,玉兰赶紧把孩子接过来,说:“胡子拉碴,把孩子扎疼了咋办?”秀桃笑嘻嘻地说:“四叔的嘴巴闭不上了!四叔,一家人等着您起名字呢。”
明智咧着嘴巴,真的合不上了,秀桃说:“四叔,您快笑出来吧,憋住气了肚子疼。”明智捂了一会儿嘴巴,半边脸都青了,看明智这样儿,大家哄地笑了。雅珍推了秀桃一把,说:“越说越逞强!下一辈媳妇里面,秀桃随大嫂子,不管老辈子少辈子,再小的窟窿也能伸进嘴去。”
都等着明智起名字,明智想了半天,玉兰撇着嘴巴说:“还是老师呢,老母鸡下蛋,也下一筐了。”雅珍也笑着说:“明智高兴的晕了头了,要是考状元,准叫交白卷儿。”秀桃吃吃地笑着说:“慢工出细活。四叔啊,您别着急,慢慢起,孩子上学还得几年呢。”又是一通儿笑。
玉兰说:“秀桃,别说你四叔,你也是当大娘的,你给孩子取一个。”秀桃说:“二月二龙抬头,我只管取小名儿,小名儿叫小龙。”大家都说秀桃来得快,点头应了。秀桃笑吟吟地说:“我觉得龙字好,他爹叫水源,有大水就有大龙。”雅珍说:“还哑巴好呢,说你胖你就喘!”
明智在手心里比划了一阵儿,吭哧着说:“叫永蘅吧。”秀桃上了几年学,认不少字儿,问:“四叔,您说的哪个衡?”明智说:“草字蘅。”秀桃皱了一会眉头,终也没想起来。
仲森点头说:“衡字不差,做啥事儿也得个恒心恒久,明智,啥意思儿?”明智说:“爹,这蘅字呀,就是杜蘅,是一种香草,也是一味儿药。”女人们觉得这名字不吉利,又不好说破,等着仲森拿主张,仲森寻思着说:“百草百药,是草就入药,人参灵芝都是药,就叫永蘅吧。不上学不叫官名,小名儿就叫小龙。到底还是秀桃懂得我的心。”
明仁吃了晚饭,抬脚要往外走,淑云把他叫住了,说:“看看小萍去吧,小萍身上不好。”明仁说:“又咋了,没事儿吧?”淑云说:“玉兰说,小萍身子弱,一点力气也没有,还说要去搬医生呢。”明仁叹了口气说:“好不容易生了孩子,玉兰脸上才有了笑影儿。”淑云说:“谁不说来着。”
说着话两人出来了,路上碰见秀桃,秀桃慌慌张张,看样子不好。淑云问:“咋样儿?”秀桃结结巴巴地说:“正要叫您去呢。刚才发了一身汗,说疼说痒的,一会没动静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淑云心里咯噔了一下,说:“回去看着小胜吧,天黑,别出来了。”
到了家里,明华娘在一边抹眼泪,说:“淑云,我这是啥糟践命啊,小萍要是不好,我也随她去了。”淑云安慰了婶子几句,说:“他爹,你先跟三叔说说话儿,要是不好,今晚上你和水成去搬医生。”说着,到小萍房里去了了。
玉兰怀抱着小龙暗自垂泪,见嫂子进来,慌忙抹了眼泪,淑云走到小萍跟前,小萍睡着了,脸上笼着一层细汗。淑云小声问:“吃饭了没?”玉兰摇着头说:“喝了一口水,又吐出来了。嫂子,不是撞着啥了吧?身上忽冷忽热,热起来浑身滚烫,冷起来直打牙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