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梁祝》终了,凌静意犹未尽,又放了一曲《天路》,并随歌起舞。 这是局里参加全国系统文艺汇演的节目,凌静负责舞蹈的编排和导演。演员都是局机关工作人员,大都没有舞蹈基础,跳舞像演小品,笑得凌静肚子疼。但一个月下来,在凌静的调教下,已是中规中矩,有模有样了。凌静又买来衣料,自己动手,给每人做了一套藏服。在向局领导汇报演出时,舞惊四座,领导说如果舞台灯光效果和布景做得更好的话,简直就是专业团体演出了。还说如果参加汇演获了奖,局里一定会重奖她们。那天贾立志也去了,眼睛总是瞟凌静,凌静却不看他一眼。
为了排练《天路》,凌静还专门去省歌舞团,请她的舞蹈启蒙老师袁圆作指导。多年不见,袁老师虽然年过花甲,依然风韵犹存,看上去,也就五十岁左右,上了舞台,英姿焕发,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和她相比,都没她更有风采。袁老师已经退休,现在是歌舞团的艺术顾问,还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舞蹈艺术学校。凌静在老师那儿呆了三天,除了排练舞蹈,就是聊天,常常聊到深夜。凌静把多年来的酸甜苦辣一吐为快,而袁老师,也向她敞开心扉,解了她困惑多年的未婚之谜。其经历之坎坷曲折,令凌静潸然泪下。袁老师抚着她的长发说:“好好过吧,现在不像以前了,只要你想活得好,你就能活得好。人,说到底,还是过自己的日子,许多人的痛苦,都是因为把幸福建立在了别人身上,把得不到的东西当作最好的东西,天天求啊盼啊的,盼来盼去,到头来,一切皆空,其实幸福就在自己身边啊!”凌静点头称是,仿佛打开了一扇明亮的心窗。
从袁老师那儿回来后,凌静又在舞蹈中加了一些自己设计的动作,所以,尽管电视文艺节目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个舞蹈的演出,但凌静排出来的舞蹈却很有新鲜感。大家都说凌静有舞蹈天赋,没当舞蹈家,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凌静也做过舞蹈家的梦,这梦还差点变成现实了呢!那是上高中的时候,省歌舞团来学校选苗子,第一眼就看中了凌静。他们以辅导她演喜儿为名,让她到省歌舞团学习了一个多月。她的辅导老师就是袁圆——歌舞团首席舞蹈家。袁老师为了舞蹈艺术,一直未婚,让凌静特别佩服,暗暗把她作为自己心中第三个偶象——第一个是保尔,第二个是牛牤。他们都是为了理想,而不惜牺牲个人幸福,甚至牺牲爱情的文学作品中的英雄。
没练几天,袁老师就认定凌静是千里不挑一的好材料,从她身上可以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她把凌静不仅视作爱徒,也视作爱女,希望她能够延续自己的舞蹈艺术生命,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献给艺术的生命是最美的”。袁老师把凌静叫到家里吃饭时,还叮嘱她,别看歌舞团的人都人模人样的,其实真懂艺术,真把生命献给艺术的人是少而又少。特别是那些男的,人面兽心的不少,要她格外小心。“男人是好东西的不多!”这是袁老师常常提醒凌静的一句话。凌静听得似懂非懂,但却牢记在心。后来她听人说,袁老师有过一个恋人,差点结了婚,但在结婚前,却突然发生变故,从此就再也不提谈婚论嫁的事了。
跟袁老师学舞蹈时,凌静身心都融化在舞姿和音乐中。但夜晚,却让她害怕,总觉得门没关死,窗外有一只古怪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有一天,歌舞团的副团长叫她去办公室谈话,没谈几句,那年过半百的副团长就双膝跪倒在凌静面前,将她双腿紧紧抱住,说她太美了,他喜欢她。被吓蒙了的凌静不知所措,满脸羞得通红,想起袁老师说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的话,又恐怖极了。这时副团长开始扒她的腿子,凌静颤抖着声音说“别、别”,双手用力提着裤子。
凌静哪里是副团长的对手,就在副团长用力去扯凌静的内裤时,办公室的门“咚咚”响起来,副团长饮恨住手,凌静赶紧提上裤子,副团长把门打开,是袁老师,她说凌静的母亲来了。
凌静让袁老师手牵着手带出门,副团长无奈地眨着绿豆小眼,沮丧地坐在凌静坐过的椅子上,像战场上溃败的逃兵——副团长长得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常在剧中演土匪,最大的角色,就是《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炉匠。因为文|革时造反有功,从一个小配角演员,一变而为剧团的领导。当了剧团领导后,就离掉了农村的妻子,和一个高他一头的年轻貌美的女演员结了婚。结婚后却不老实,利用手中权利,在剧团里沾风惹草。被他老婆抓到几次,虽然写下保证书,但依然风流本性难改,见到稍有姿色者,就百爪挠心,想方设法弄到手。
凌静是正上着课,被副团长派人叫走的。袁老师顿生不祥之兆,因为副团长是公认的色狼,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就在他扑上来之际,她一个踢腿,直中他的鼻梁骨,副团长在痛痛快快流了一大碗鼻血后,再也不敢对她有非份之想。
现在怎么办?对于副团长来说,凌静不过是一只刚断了奶的羔羊罢了,哪儿经得起他的进攻?经得起他的摧残?她急得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突然心生一计,以凌静母亲来看她为名,把她叫走。而恰在这时,凌静的母亲靳芳真的来了。
离开副团长办公室,拐了一个弯儿,看到四下没人,凌静抱住袁老师就哭,说副团长不是好东西。袁老师抚着她颤抖着的肩说:“别怕,有我呢。放心了孩子,以后不会再有这事了。”给凌静擦干眼泪,就带她去见母亲。
文|革开始时,靳芳是县城所在地的镇妇联主任,作为小小的走资派,也吃尽了批斗的苦头。后来又因为站错队,蹲了学习班。现在刚被解放出来,还没恢复工作。她对女儿被歌舞团招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更对女儿不征得自己的同意,擅自决定,非常气恼。在她看来,搞文艺的都太乱,特别是歌舞团这样的地方,没人不出风流韵事,她最看不起这些出头露脸、花枝招展的女演员。
凌静走进寝室时,靳芳正在查看凌静的物品。袁老师将凌静送进屋,就以打开水为由,离开了。靳芳看到凌静脸上有泪痕,眼圈红红的,就问:“刚才怎么了?好像有事。”
“没啊。”凌静想掩饰,她最怕母亲,从小就如此。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来就没对自己有过好脸和好话。在母亲眼里,自己总做错事,总让她不省心。所以,她不敢说出实情。
“你还能瞒住我吗?刚才你老师都告诉我了!”其实袁老师什么都没说,靳芳为了让女儿说真话,就用了“诈术”。
凌静心里打了个颤,浑身一激凌,不敢正视母亲犀利的目光,这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自己的五脏六肺。她低下头来,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看母亲在静静地听,又把袁老师如何关爱自己,刚才如何安慰她的话,都说了出来。
靳芳重重叹了口气,说:“这个地方不能呆了,你来时我在学习班,不知这事,要是知道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来的。情愿下放农村,也不能到这个地方来。现在我们就走!”
“要不要给袁老师说一声?”凌静低声说。
“不了,我给她留封信就是了!”说着,靳芳从包里拿出纸笔,草草写了几个字,放在桌上,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匆匆离开了歌舞团。
多年之后,凌静才知道,袁老师曾为此大哭一场。后来,她又招到一个长相和凌静差不多的学生,经过她的精心栽培,成了全国著名的舞蹈演员。
“母亲毁了我一生,我一定要让我的女儿走完我的路。”正是抱着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凌静从小教女儿弹钢琴,学舞蹈,学声乐,如愿考上名牌艺术学院。
但凌静并没有放弃对舞蹈艺术的追求,只是早已没有了成名成家的渴望,更多的是自我欣赏,自我陶醉。也只有在这时,她才感到自我的实实在在的存在,她才感到生命的美好、活着的幸福。所以,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她就会放上一曲《梁祝》,沉迷其中。
与刚刚跳过的轻曼的《梁祝》相比,《天路》高亢张扬。飞快的旋转,舒畅的展臂,豪放的跨步,使凌静心中的活力能量尽情释放。这时她觉得,自己像阳刚的男性一样强而有力,真的可以一步迈上高旷的天路,昂首前行。
凌静舞罢站在大镜子前,脸颊白里泛红,小巧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点点汗珠。“梨花一枝春带雨”,凌静欢快地说出一句唐诗来,又用手揉揉自己娇嫩的脸,心里说:“我真可爱,我爱我自己。”
擦干脸上的汗,凌静舒舒服服坐在软椅上,打开电脑。凌静的电脑里,安装了一个“人生成功宝典”程序,开机后就会自动弹出来,可以记日记,可以写备忘录,可以订计划,每次还会弹出一个励志小故事。这个程序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会首先自动弹出一个提示框,里面可以写上励志格言,警示自己。凌静写的是:“献身艺术的生命是美丽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两句话,其实都是袁老师的人生格言,但也是凌静印象最深的,可以说,影响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