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凌静到局机关开会,顺便把织好的手套给史东风送去。史东风的单身宿舍门敞着,凌静进去时,他正赤着膀子哼着歌洗衣服。看到凌静,惊呆的史东风,慌忙把刚拧干水的衬衣朝身上披,笑得凌静眼泪都出来了。看到史东风屋里很乱,凌静三下两下收拾得井井有条,让史东风感动又开心地搓着手嘿嘿直笑。
“有什么好笑的,这哪里是宿舍,简直是猪窝。这手套合适不合适,你就凑合着带吧!”凌静看到窗外有人头晃动,而且不止一个,估计是他的同事来看热闹,脸有些发热,从包里拿出手套,朝史东风手里一塞,拔腿就走。开完会,史东风要开车送凌静,凌静没让。
此后史东风借领导去下面检查工作的机会,见过凌静几次,每次都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五四青年节过后的第三天,局长让史东风开车接凌静,说有重要事情说。凌静问是什么事,史东风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把车开得飞快。
老局长给凌静倒了杯茶,拉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说:“你看,你们铁姑娘装卸队现在上学的上学,结婚的结婚,调走的调走,剩下没几人了。局里决定解散,再说,姑娘们也不适合干体力活。你呢,表现一直突出,素质很高,局里决定让你任团委副书记。”
凌静听说解散“铁姑娘装卸队”,心中有些不舍,但又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三十多人的装卸队,现在只剩十多人,看着同伴们一个个离去,大家难免牢骚满腹,干活不像以前那样卖力了。这时社会形势已经大变,靠出苦力当先进已不时兴,女工们以干男工的活成为先进典型,也渐渐不被人们认可,时下最流行的口号是“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是应该解散了。”凌静声音低沉。
“你放心,她们都有很好的安排。”老局长喝了一大口茶,说,“还有一件事,可能不该我说,不过我现在不是以局长的身份,而是以长辈的身份,和你谈谈。”
“什么事?”凌静喝了口茶,其实只是湿了嘴唇,心下竟有些发慌。
“你年龄不小了,处朋友了没有?”
“还没有。”凌静低下头,小声说。
老局长的问题,触到了凌静的心病。凌静已经过了二十五岁,步入大龄青年行列,“铁姑娘装卸队”里的人,不是结婚,就是谈定了队象,而邱萍也在五一劳动节那天结了婚。这时凌静才发现只有自己还是待字闺中,突然感到孤单极了,失落极了,应该谈婚论嫁了。这瞬间的思想上的变化,让她很震惊。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拒谈感情的事,认为那很遥远,和自己不相干,而且,她还看不起那些急着找对象的人。她更多想的是,如何好好工作,积极进步,干一番事业。所以,以前给她提亲,全都被她拒绝,当然,她也一直没有遇到比罗宾更强的人。
“我给你提一个人,他和我说过许多次,我一直没好开口。后来想想,还是可以的。”老局长咽了口唾沫,喝了一大口茶,宽大的手掌拍着大腿,声音放低了说:“你觉得我的司机史东风这人怎么样?”
“他?”凌静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是他,但说起这个人,又的确没有恶感,只好实话实说:“他是个好人。”
“是啊。他是党员,当过兵,家庭条件不错,哥嫂在大学当老师,姐姐一家在新疆工作。他人老实是出了名的,年龄快三十岁了。小伙子对你很痴情的,最近开口闭口,都是说你。”
“不过……”凌静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事情来得太突然,心里一团乱麻。
“你是嫌他长的不怎么样吧?男人嘛,高高大大就是最好,至于脸长得丑俊,看惯了就行了。再说,真好看的有几个。”局长盯着凌静说。
“我当然不会专看重外表的。”凌静急切的说。她自己也不明白,此时为什么没有一点介绍对象的感觉,倒像是在谈工作,谈单位的人事。
“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不要急。”局长语气很柔和。
“那我走啦。”凌静不置可否,起身就走。
史东风的车子还停在楼下,局长让他把凌静送回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史东风更是不敢正面看她。凌静看着他翘起几根乱发的后脑勺,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当天晚上,凌静失眠了,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史东风。她很想找个人聊聊,给自己拿拿主意,可是找谁呢?邱萍一定极力反对,而且她的嘴像喇叭筒,要不了一天,全单位的人都会知道这事。给母亲说说?那更是自讨没趣,把史东风和那个很有前途的中学教师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找骂才怪呢!再说,她和母亲好像是天敌,从小就是针尖对麦芒,母亲让她做的事,她不乐意做,她做的事,母亲总说做得不好。凌静从小就很自立,凡事总有自己的主张,父亲夸她懂事,邻里夸她像大人,老师喜欢她,同学佩服她,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从小学到中学,历来都是学生干部。她很自信,很自豪,唯独母亲对她的态度,让她困惑和痛苦。她曾为此胡思乱想过,认为母亲不是她的亲妈。小时她曾问过父亲,父亲本着脸说:“胡说,以后再不许问这个问题。”她想征求父亲的看法,但不知为何,总是张不开口。
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来解决。
她把问题分成两块,进行分析。
不同意的理由:相貌差,和他在一起,大家一定笑话,会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小学学历,虽然正在本局职校上初中,并决心读完高中,但高中毕业的她,已经考过了成人大学,正等录取通知。农村家庭,又是普通工人,和他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也就不可能有爱情。
同意的理由:看重相貌、学历、家庭,是“封、资、修”那一套,自己作为局里培养的干部苗子,是不应该有这种“门当户对”的封建思想的。至于爱情,可望不可及,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为爱情而结婚的呢?倒是看那些当初为了爱情而结婚的人,最后离了的也不少。而史东风人品好,人缘好,对自己好,可以说,一生中,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自己,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应该会幸福的。更何况,现在除了干部,就是司机最吃香,就其职业来说,也是令人羡慕的啊。再说,又上哪儿去找自己满意的人呢?
不同意的后果:老局长对自己有看法,认为自己心太高,看不起工人阶级,如果让大家知道了,也影响团委书记形象,给青年人带了个坏头。自己再耽搁几年,成了“老大难”,最后连史东风这样的都找不到。这样的例子不少,许多漂亮女孩,挑三拣四,最后要么独身,要么随便嫁一个很差的。
同意的后果:从此生活安定,无后顾之忧,可以好好工作,在政治前途和学业上,能不断进步。
……
开始分析的有条有理,后来又似乎自相矛盾,同意的理由,成了不同意的理由,不同意的理由,怎么看都可以解释为同意的理由。至于后果,似乎同意好,不同意也好。或者同意不好,不同意也不好,真难为死她了。
早上醒来,太阳老高,还是没有答案。第二天夜里又复如此。如是一连三天,还是没想出满意的答案来。
第四天,局里发来调令,让她去局里担任团委副书记。办完一切手续后,史东风来车,帮她搬行李。初冬的天气,寒意渐浓,史东风特意带上了凌静织的手套。这一次见她,却没有羞怯感,还直愣愣地看着凌静,倒让凌静有些不好意思。
史东风终于想通了,自己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凌静呢?真是鬼迷心窍,还向局长说非她不娶,让局长做媒,脸皮也真够厚的,无怪几个哥们都说他是在做黄粱梦。这不,自从局长说过后,人家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又提拔为团委副书记,自己更是搬梯子也够不到人家的脚后跟了。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也敢正视凌静了。
这一天,史东风忙得可不轻,给凌静收拾房子,搬行李,打水,买饭票,还把自己的一架旧自行车推来给凌静骑。凌静反而插不上手,看他忙里忙外,心想,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多好啊!她在家里是老大,总希望有个哥哥疼爱自己,凡事替她作主。而今天史东风打扮得也很精神,一身绿军装,小平头,看着挺顺眼,让凌静想起曾经有过好感的解放军战士。
“有什么事,给我说一声就行。我在局里熟,你初来乍到,不方便的地方多的是。不过也别怕,要不了一星期,你肯定比我还要熟了。”史东风看看再没有可以忙的事了,就告别而去。
这一夜,凌静又失眠了,她想,你究竟要找什么样的丈夫呢?这局里上上下下,又有哪一个是看得上眼的呢?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要找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那人,活在里,活在电影里,活在自己的梦里,活在青春的懵懂岁月里。自己年龄确实不小了,要想**,就得结婚。要结婚,就得现实一点。而眼前的现实,就是史东风这个人,除去他的缺点,他的优点确是大大的,似乎比哪个小伙子都要强。而且经过这一时间的接触,她确实对他有了好感,如果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一定很温暖。至于浪漫,可能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
那就嫁给史东风吧!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女人们都要出嫁,年龄大了不出嫁,就成了人们议论的怪物,亲朋好友还为自己操心,闲言碎语总是跟着自己,不如一结百了,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更好的工作。
但结婚是终身大事,有必要这么快作决定吗?你才认识史东风多久啊?为什么非要嫁给他呢?选对象又不是选好人,更不是选先进工作者,别一失足成千怪恨,像《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似的,急于想**,急于想摆脱家庭,选择了余永泽……
刚调到局里,刚进入新的工作岗位,干好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怎么能把精力用在这些个人私事上呢?想到这里,凌静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摇摇脑袋,笑了,仿佛背上的沉重包袱卸了下来,浑身轻松,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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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凌静到局机关开会,顺便把织好的手套给史东风送去。史东风的单身宿舍门敞着,凌静进去时,他正赤着膀子哼着歌洗衣服。看到凌静,惊呆的史东风,慌忙把刚拧干水的衬衣朝身上披,笑得凌静眼泪都出来了。看到史东风屋里很乱,凌静三下两下收拾得井井有条,让史东风感动又开心地搓着手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