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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想把婚事一拖了之
    凌静从梦中醒来时,已过了七点,阳光透过窗玻璃射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好像软软的手在抚摸。 她下意识地用手揽了几把阳光,手在透明的光束中穿过来穿过去,有物又似无物,很有趣。她小时就这样玩过,小手掌在阳光的透射下,呈肉红色,仿佛能看到皮下的肉和血管。光束中有无数舞动的微细的尘粒,仿佛生命的精灵。用手一把一把地抓它们,又把手掌挥来挥去,想把光束切断,都是徒劳。“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凌静喃喃自语,脱口而出李清照的词句——前几天,买了一本《宋词选注》,特别喜欢其中选的李清照的词,几乎篇篇都能背诵——接着又抿嘴苦笑一下,想,这光束真像她眼下遇到的这门婚事。
    在“女子装卸队”时,早上七点半上班,六点半起床。机关八点上班,时间一下宽松了许多,用不着急急忙忙洗漱吃饭了。这才明白,大家为何都想进机关,而自己扎根基层的念头有多傻。
    自从局长提过史东风的事后,她头一次睡得这么踏实,甚至连做过的梦,都回想不起来了。只朦朦胧胧记得她又回到了下放的知青点,而开车送她的,就是史东风。“什么东风西风的,反正我是大风起,不开船!”如此一想,心态也就平和安然了。
    机关食堂很近,七点钟开饭,七点半去也不晚。凌静索性双手放在脑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新居。洁白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罩着奶油色玻璃罩的白炽灯,靠窗是一个五抽屉的写字台,桌面上除了一排书籍外,还有一个炮弹壳制作的花瓶,插着一束月季花,红的黄的白的,晨光中,水墨画似的好看。吸了吸鼻子,花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这个史东风,心挺细的。”凌静调皮地眯缝着眼笑起来,“一定是对我施的‘美花计’,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花好看又不是你好看,看你还有什么小把戏玩。”
    写字台右侧是一只红色柳条箱,是父亲结婚时买的,凌静下放时带走了它,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箱子半新不旧,磨掉了红漆的地方,柳条白生生地闪着光泽。凌静想,有时间,用砂纸将红漆磨掉,变成一只白柳条原色的箱子,一定很特别,很好看。门后的墙上,钉着几排木板,相当于放杂物的壁橱。墙上除了一张世界地图,就是《青春之歌》的电影海报,围着一条白围巾的林道静昂着头,看着远方。这是凌静托史东风问局放映队要来的,她常常想,自己就是林道静,也应该像她那样生活。
    正漫无边际地遐想,有人敲门,是史东风。他说看她没去吃食堂吃早餐,就顺手替她把饭打来了,让她抓紧趁热吃。说完把饭放在门口的石凳上,出车去了。
    凌静心里一热,赶紧回了一声“谢谢”,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穿好衣服打开门,把饭拿进来,再出门在院子中央的自来水池上,接水洗脸刷牙。左邻右舍已空无一人,大家在食堂吃饭后,都直接上班去了。凌静心里有点不安,三下两下吃好饭,想了想,打开柳条箱,拿出一件崭新的工作服换上身——这种天蓝色劳动布制作的茄克式工作服,在1980年代初,和解放军的绿军装一样时髦,是城市年轻人的最爱。特别是劳动布的工作服,经过多次水洗后,半旧不新、半蓝不白,很有质感和韵致。凌静穿在身上,肩上搭着两条长短粗细适中的瓣子,瓣梢上扎着蓝花点布的蝴蝶结,真是素面朝天,清水芙蓉,别有一种素雅之美。
    凌静在镜子前看了又看,用手把额前的刘海分了又分,明亮的杏眼充盈着笑意,脸颊白里泛红,像瓶中的月季花。凌静满意地向镜子里的她挥了挥手,一声“出发”,拎着自己勾的白色棉线提包上班去。
    正是春暖花开季节,局机关大院像公园,凌静走在常春藤盘绕的甬道上,道两旁盛开的鲜花仿佛簇拥着她,浸润着花香的春风一阵阵扑面而来,甜丝丝的灌进心田。凌静兴奋起来,看四下无人,就张开双臂,跳了一个展翅高飞的舞蹈动作,心想,我要是一只能飞的春燕该多好啊!
    凌静上任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筹备局团代会。繁忙工作之余,她抽空找到老局长,说明自己暂不考虑婚事,让老局长转告史东风,让他别误了自己终身大事,抓紧找对象,她要是遇到合适的,也会给他介绍的。老局长说不急慢慢来,史东方则像无事人一样,从不谈此事,隔三差五找个理由来看她,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离开。
    全身心投入到新工作中去,凌静以为与史东风的事,就这样一拖了之了。谁知有一天,父亲出公差,顺路来看她,问了她的工作情况后,就问与史东风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原来老局长给凌静父亲通电话,谈了这事,想让他做做工作。凌静突然生出无名火,说她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就是不找,也不找他那样的。父亲很愕然,他从没见凌静对自己如此发过脾气,心里便明白了凌静的态度,就温和地说:“婚姻是大事,我只是问问,不会强迫你决定的。好好工作,这事不急。”父亲当面给老局长回了话,就回县里去了。
    一个月后,局组织部副部长把凌静找去,也是问与史东风的事,凌静不便发火,只是吱吱唔唔说没时间,副部长看她如此勉强,就说:“不急,慢慢来。”送她出门。
    “什么事!”回到宿舍,凌静朝床上一躺,恨恨地想,“你越这样我越不跟你谈!值得吧,动这么多人!”她不知这是不是史东风的有意安排,但心中突然对他充满了反感。这时眼瞟到花瓶上。这几天忙工作,没灌新水,花已枯萎。她把枯萎的花扔到门后的垃圾筐里,又把炮弹壳放到门后最下一层的隔板,心里说:“哼,炮弹壳里插朵花,就叫战争与和平。现在花完了,就只有战争了吧?”
    本以为拖也拖了,拒也拒了,谁知风平浪静一个多月,全机关的人似乎都知道了她正在和史东风谈对象。先是邱萍打电话问她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接着同事纷纷向她打听什么时候吃喜糖,就连机关食堂的温师傅,在给她拿馒头时,也半信半疑地问一句:“你真和史东风谈对象啦?”
    “憋死了憋死了,简直活活憋死了!”凌静坐在床沿,手拍着大腿喃喃自语。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她什么时候跟史东风谈过对象呢?她真想立即去找史东风说个明白。但又一想,还是别说吧,一个是说不清,二个是若让别人看到了,还不知会造出什么谣来。
    最让凌静哭笑不得的是,她与史东风的事,竟然成了局机关茶余饭后的焦点谈资。还有一些关系不错的同事,花言巧语劝凌静别太固执了,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好找对象了。这让凌静感到很诧异和不解:原本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人天差地别,怎么突然之间,都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天生地配的一对,都来当促成派呢?还有邱萍,和她谈了一个晚上,口沫四溅,似乎史东风是她天地间唯一的选择,似乎她要是不同意,一辈子就找不到更好的了。正因为闹得满城风雨,虽然局机关优秀的年轻人不少,但既没人来追她,也没人给她牵线搭,都以为她名花有主了。
    而一直作潜伏状的史东风,在周末的晚上,径直来找凌静。
    凌静坐床沿,史东风坐在写字台前的板凳上,先是一阵沉默,都一口一口喝着白开水。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凌静憋了半天,嘣出一句。
    “什么怎么一回事?”史东风满脸困惑地问。
    “还装,全局人谁不知!”凌静话中带气,“你说说,我到底和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今天来,就是想说清这事的。”史东风用手揉着大腿,头低着,刚修剪过的大分头的发丝上,涂抹的不均匀的发腊闪着油亮的光点,让凌静看着想笑。
    “那你就说吧!”
    “我确实找领导提过这事,但是别的人怎么说,怎么知道的,与我无关,我可以发誓。”史东风语气沉重而又诚恳,“我确实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我确实长的不行,地位也不行,但是,我,我确实喜欢你。”
    “什么都不行,还敢喜欢啊!”凌静让史东风的憨厚的言语逗乐了。
    “爱情和长相地位没关系吧?”史东风抬起头来,凝视着凌静,“你讲的《青春之歌》的故事,不也是这样的吗?还有《红楼梦》。”
    “我的天,你不会把我们俩比作贾宝玉和林黛玉吧?”凌静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当然不是。说实话,我也有我的优点长处,你跟我会幸福的。”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会幸福?和别人会不幸福?你怎么知道我也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
    “我?我?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跟我会幸福,我会对你好,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为你做一切。”史东风把临来前想了无数遍的话,一段段说出来。连自己也惊奇的是,说的竟然比想的还要多,还要好。
    “我知道你会对我好,对我好的人多的是,难道我都得跟他们好?”
    “没人会比我对你更好!”史东风语气坚定地说。
    “好好好,你对我好,我也得对你好才行。我对你没感觉!”
    “这个我知道,但感觉可以慢慢培养。”
    “那你就培养吧!”凌静心想,这家伙是缠定我了啊!只好由他去,拖着,他年龄马上三十岁了,还能拖得起吗?什么人,拒绝的这么明显,还不醒悟,难道非让我说恨你不行?不过说实话,对史东风,爱是没有,但要说恨,更没有。
    “那好吧!我也不强迫你同意,你也不要听别人乱说,自己的事自己当家作主,一辈子的事当然要慎重。我有耐心等。”史东风说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走出门去。这果断的举止,让凌静发起呆来,不相信史东风突然之间会变了一个人,反而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愧于他。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可以为我做一切,这样的人,一生还真没遇到过。”凌静躺在床上,面对白色天花板,像铺开在眼前的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疑问:“我要找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遇到过没有?能不能找到?周围有没有这样的人?现在满城风雨都说我和他搞对象,会不会影响我的形象?自己刚到局机关就闹得这样,会不会影响前途?如果我拿自己长得漂亮和地位高作为拒绝他的理由,是不是太市俗了?……人要脸,树要皮,我同意他,没面子,不同意他,也没面子。真愁人!”
    凌静又开始失眠了,而且是寝食不宁,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到晚上,头还发烧,经常做恶梦,说梦话,脸色蜡黄,无精打采,见她的人,都说她病了。一天下午,竟然晕倒在办公室,被送进了局医院。史东风闻讯赶来,急得流出了眼泪。他和邱萍日夜轮流守护,能干的无所不干,令凌静感动莫名。
    凌静不久康复,出院后就听到传言,说她已和史东风偷偷同居,还怀孕了,住院是妊娠反应过度所致。而这时,组织部的领导又来找她郑重谈话,说事情很严重,不管真假,都不能这样下去了。因为上面正在考察让她当团委书记,如果闹出未婚先孕的事来,可能副书记的位子都不能保。再说,史东风人品好,政治素质高,组织上认为和他结合是很合适的。还说,这事不能拖,最好国庆节解决。由局里给办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看凌静的个人意见了。
    凌静彻底昏头了,精神几近崩溃,世界似乎进入末日,唯愿尽早结束这混乱的局面,能够正常生活。结婚就结婚吧,不就是结婚吗?结了婚你还能怎么我?还能怎么再说我?于是对组织部领导说:“我同意行了吧?”
    “不要勉强,我们做你的工作,是想你让心服口服啊!”组织部领导宽厚地笑了,“强扭的瓜不香吗!”
    “那我就明天回话吧!”凌静无所谓地说。
    送走领导,凌静将柳条箱中的一大包过去写的日记拿出来,一把火烧掉。当夜,睡得很深沉,仿佛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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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领导,凌静将柳条箱中的一大包过去写的日记拿出来,一把火烧掉。当夜,睡得很深沉,仿佛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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