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起白日里,吴洪提过萧衍和傅新桃之间的事,她有些想知道答案。
“傅小娘子,问你一个问题。”
沉默片刻的邢丽春松了口,傅新桃微笑说:“你问。”
邢丽春问:“你是何时知晓萧大人身中蛊毒的?”
傅新桃想一想道:“去年的七八月份。”
邢丽春复问:“是你自己发现的?”傅新桃点头,她顿一顿,继续说,“萧大人瞒着你,你不怪他吗?毕竟这蛊毒危及性命,先时迟迟寻不到解毒之法,说不得哪一日,他便离你而去。”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至少在邢丽春看来是这样。
傅新桃却回答得果决:“我不怪他啊。”
邢丽春蹙眉:“为什么?”
“为什么要怪他?”傅新桃一笑,“难道必须告诉我才行么?”
邢丽春一时愣住。须臾,她问:“你喜欢他,他知道你的心意,并且他明知自己可能活不了命,却不远离你,还对你好,让你割舍不下,你也不怪他吗?”
傅新桃失笑:“他对我好,我却怪他,那我实在太不讲理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明白邢丽春在顾忌什么。
最初认识这么个人便是因为她想要取萧衍性命,为父报仇。虽然发现萧衍并非谋害她父亲的真凶,但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无疑是邢丽春心中执念。她未曾放弃这件事,必仍有那么一天。
为此,邢丽春可以舍下自己的性命。
如果到得那一天,某些感情则会变成牵绊、带去伤害,所以她迟疑。
傅新桃可以理解邢丽春的想法。
无论邢丽春做出何种选择,她也不认为就是错误。
只是,傅新桃同样认为,可以不那么做,便最好不那么做。
未必冲突,不是吗?
“我喜欢萧大人这件事当真瞒不住任何人。”傅新桃含笑轻声道,“他去年回来京都,不是没有想过疏远我,是他自己想明白放弃了,才变成你看到的这样。”
“其实哪怕没有蛊毒一事,他往日戍守边疆,一样让人放心不下。”
“可我不能因为放心不下便拦着他,那样太过自私。”
傅新桃说:“是,他不坦诚,他瞒着我许多事情,他置身危险之中,却不肯让我知悉……可是换个角度再想,换作我是他,我就愿意一一坦白么?我若信他,便信他有苦衷,有原因。我若不信,他纵使句句属实,我说不得也要怀疑他。”
“或者,对自己喜欢的人全无信任,算得上真心吗?”
“我宁愿选择相信。”
傅新桃握住邢丽春的手:“以师兄的性子,一样不会怀疑,不会多问。”
“不妨对他多点儿信心。”
邢丽春看一看傅新桃,抽回手,眼底愁绪仍浓:“这对他不公平。”
傅新桃笑:“感情之事何来公平之说?”
“不过刚刚说的那些单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在意,不等于别人不在意。”她对邢丽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做选择的那个人亦难逃折磨,所以我都能体谅。”
“倘若你心中难以抉择,何不与他开诚布公谈一谈?”
傅新桃说,“事事憋在心里,容易生误会。”
邢丽春默一默道:“我再认真想一想。”
“好。”傅新桃站起身,语气温和,“明天回京都了,早些休息。”
·
翌日,天不亮,傅新桃与吴洪、邢丽春一起启程回去。
萧衍留在安庆府查案,但安排人手护送他们。
他们低调行事,一路无碍回到京都。
傅新桃把吴洪、邢丽春送去医馆,之后她直奔畅春园,去见赵祐景。
一路舟车劳顿不免疲乏,却顾不上那么许多。她回到凝春堂,春雨秋杏依旧在这儿等她,见她平安回来,在心底压抑已久的那股又惊又怕的情绪绷不住,两个丫鬟便一面流泪一面服侍她梳洗。
“小姐不在京都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春雨哽咽道,“好在小姐平平安安,否则奴婢再也没脸回府。”
傅新桃握一握春雨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好好的回来了,以后不会乱跑,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这次是我不对,偷偷跑出去,把你们留在这儿担惊受怕。”
“小姐平安回来就好。”
先止住哭意的秋杏笑说,“倒是春雨你再哭下去,这园子都能被你淹了。”
春雨抽抽鼻子,努力止住眼泪。
傅新桃看着自己的丫鬟,心情放松了一些,问:“最近京都如何?”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捡要紧的说来听一听。”
春雨和秋杏闻言,手中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的互相对视一眼。
傅新桃见她们忽然噤声,拧眉问:“有事瞒我?”
秋杏退开两步福身道:“若要说给小姐听,小姐切莫惊慌,务必冷静。”
“你说。”傅新桃沉声道。
秋杏一咬牙,说:“小姐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外面传来消息说老爷被抓了。此次疫病来得蹊跷,且涉及番邦进贡事宜,据传是有官员弹劾礼部渎职,是以陛下下令,礼部官员皆须接受调查。”
“后来,奴婢又听其他宫人说,太子殿下去陛下面前为老爷求情。”
“昨日老爷已经回府了。”
傅新桃听过秋杏一番话,表情变得凝重。
稍微松懈下来的心绪重又绷紧,她不言不语琢磨这件事。
半晌,傅新桃问:“太子殿下可在畅春园?”
秋杏颔首,梳洗妥当的她径自往外走,“我去求见太子殿下。”
傅新桃去往瑞景轩。
她一回京都,赵祐景便收到消息,到她出现在瑞景轩,分明等待她多时。
“见过太子殿下。”傅新桃走上前福身行礼。
赵祐景坐在小几旁,面前一壶新泡好的热茶,他一边倒茶一边免礼。
“坐。”示意傅新桃坐下,赵祐景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对面,复重新倒了一杯茶,期间,他始终未抬眼,声音却仿佛含着三分笑意,问,“人顺利救回来了?”
傅新桃谢过恩典,在他对面坐下,回答道:“萧大人已无恙。”
赵祐景慢条斯理喝过一口茶,眼角轻挑,斜一眼傅新桃:“为何不高兴?”
“没有。”傅新桃觉察到自个情绪绷得太紧,缓一缓说,“许是一路回来得急,夜里休息得不好,因而疲惫不堪,脸色不佳,才令殿下误解,还请殿下恕罪。”
赵祐景淡淡一笑,不言不语,继续喝茶。
傅新桃安静坐得片刻,等不到他开口,方才出声:“臣女听说……”
赵祐景问:“听说什么?”
傅新桃暗暗深吸一气,望着他道:“听说臣女不在京都这些日子,臣女父亲因疫病一事下了狱。多亏有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求情,臣女父亲才得以回府。”
“疫病一事与傅大人无关,那小国如今仍在受疫病之苦。”
赵祐景不以为意,“这些查清楚了,自然无碍,孤并未出什么力。”
傅新桃垂眼:“但陛下愿意为家父说情,臣女仍是感激不尽。”
赵祐景闲闲喝下一杯茶,笑:“要回报孤?”
傅新桃点头称是,心下却多少不安,手指悄悄抓紧裙摆。
“倒茶。”赵祐景示意一声,傅新桃默默执起茶壶,为他斟满热茶。
之后,茶壶被放回原处。
赵祐景沉吟中说:“傅小娘子不若回答孤几个问题。”
傅新桃暗地里疑惑,但面上一派低眉顺眼:“殿下请问。”
赵祐景便直接道:“如若你此番没能将萧大人救回来,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晚安o( ̄︶ ̄)n
第67章 决断
傅新桃预料不到赵祐景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背后, 似乎意味着,他其实知道一些别的事。
但他既问了,回答定然要回答。
思索中, 傅新桃做出决断——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开。
“若此番不曾救回萧大人, 臣女不会如何。”她语声平静对赵祐景说, “我心知在这世上,仍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便做不出傻事, 让他们为我心伤。”
赵祐景抬眼, 看着傅新桃问:“哪怕如何伤心?”
傅新桃声音低了一点, 语气却越发坚定:“伤心到肝肠寸断,亦是如此。”
赵祐景似乎不懂:“为何这样想?”
谈及这些,傅新桃反而镇静, 她饮下面前的热茶,方继续回答。
“殿下, 臣女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甚起眼的一个。在这世上, 伤心事何其多, 爱别离,怨憎会, 求不得, 我的伤心与他们的伤心又有何不同, 非要寻死觅活?”
傅新桃坦诚道:“自小跟随师傅学医, 常常能见到濒死之人,渴求多活哪怕一天、一刻,不惜奉上所有身家,不惜一切代价。也有许多人想为珍爱之人求医,而愿意交出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那时臣女便慢慢知晓何谓众生皆苦。”
“是以, 臣女清楚的知道,寻死觅活是非常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