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真标和赵三中早就合计过，这次需要付给工人的工资在五六万之间，原本王和如果给五万的话，工人们那儿就基本能够按平了。这工程现在做得半死不活的，两人心里真没有底了，放工人吧，大家都非得拿到钱才走人；不放吧，每天的吃喝拉撒，一睁眼就是钱啦。
    吕真标骑着摩托，行驶在公路上。虽然已是处暑时节，但秋老虎的余威还是有的。他敞开的衬衣翻飞着。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忧虑，但终于找到了王和，还是踏实了那么一点点，吕真标居然想哼哼歌了。
    吕真标得先回家拿上钱，然后再到工地去安顿工人。在王和没有接到大规模动工的通知前，他必须把大部分的工人放了。
    路边的田里，村民在收着稻子。
    公路变得狭窄了，晾晒的稻谷在很多路段几乎占去了半边公路。虽然路边立着禁止在公路上晾晒谷物的警示牌，但没有场地晾晒的农家哪管得了那么多，秋天的太阳已经在慢慢失去威力，如果不趁着有太阳的时候尽快晒干谷子，一下起雨来，堆在屋里的湿谷子就只有发热，生芽，甚至霉烂。在公路上晒谷子，最伤心的事儿就是突然到来的大雨。我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也是这个时节的一次大雨，让所有在那天晒谷子的农家都心痛依然。
    那一年，入秋的雨水很多，稻谷已经是收获的季节了，可总是阴雨绵绵，无法收获。终于有了一点太阳了，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把谷子收割回来，看到出太阳了，又都疯了一般地占道晾晒。以往的年份，巡路的执法人员都要来阻止，可这回，他们也是良心发现，任凭农家占道。倒伏的谷子早在地里就已经生芽，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晾在路上的谷子，很多都已经长出了嫩黄的芽。像这种长了芽的谷子，也就只能用来喂畜生了，人是没法吃的，但也不能不收回来，怎么说也是劳动成果呢。
    这一天的太阳很好，一大早就高挂天空，于是所有的谷子都弄出来晒了。院场里，田间地头，公路上，但凡能铺上晒簟，铺上花胶布的角落都晒上了谷子。
    可是天公不作美呀，看着太阳明晃晃的，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就乌云四起，狂风大作，暴雨猛然来袭。从乌云四起到下雨，前后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你可以想象，晒了谷子的人家，顾得了哪儿？公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和大雨赛跑，可是有谁跑得过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我们家门口那条公路上，有十几家人晒了几千斤谷子，最后收起来的不到一千斤，都是离得近的人家收起来的，离得远的，还没等跑到自己晒谷子的路段，谷子早都被大雨冲到路边的深沟里了。
    沟里的水涨得很快，眨眼间就漫过了路基，有人跳到河沟里想捞些谷子起来，可是谷子那么小的东西，又不像什么木头器具一类，你能抓住一样是一样。河中捞谷，徒劳，一切都是徒劳……
    老天时不时地将人类幽上一默，尽管让人有些心疼，毕竟还未伤到筋骨。遇到这样的天灾，你可以苦笑，也可以伤心，但你必需从头再来，因为你还有从头来过的资本。
    吕真标兴冲冲地回家拿钱的时候，却怎么样也料不到老天正在准备幽他一默。
    时不时地，路边有他认识的人与他打招呼，他微笑着点头，放慢一下车速。有人叫他歇下来抽只烟再走，他哪儿敢呀，赵三中还在工地和工人们等着呢。
    吕真标回到家里，父亲戴着草帽正在院里晒着谷子。
    快六十岁的吕父，身材虽然瘦小，但很是硬朗健康，轻易不会生病，一年到头，小感冒都难得找上他。他喜欢喝酒，每天中午和晚上必定要喝二两老白干。虽然这年头难得买到纯粮食酿出来的酒，但吕真标总是想方设法托朋友一次一百斤地买回真正的粮食酒。
    家里有个能装百多斤的大酒坛子，另外有泡药酒和泡枸杞大枣类的可以装十斤的玻璃罐。吕真标没多大酒瘾，陪父亲喝酒时，就是父子俩最快乐的时光。通常情况下，吕真标也会把赵三中叫过来，三人一起喝酒，一边说些工程进展，也说一些奇闻逸事了。
    吕父抽叶子烟，对纸烟没兴趣，用他的话说，纸烟没叶子烟劲儿大味儿足，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
    吕父看着儿子兴冲冲地进院子，就停下手里的活：“拿到钱了？”
    吕真标停好车：“还没拿到，还得过几天。”
    “工人那儿怎么交待？”
    “只能先垫几天了。”
    吕父摇摇篮头，坐在阶沿上，拿出烟袋，看着吕真标往屋里走：“哎，看那个王和不像什么好人，你可要多长个心眼！”
    吕真标笑：“爹，你别用老眼光看人。上次我们合作还是挺愉快的。”
    吕父：“反正看着他的三角眼我就不舒服。”
    吕真标拿上存折，很快又出了家门。
    将一部分工人放走了后，赵三中和吕真标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工地上只留下五六个人修修补补了。现在就等着王和一接到甲方全面开工的通知，拿到进度款，吕真标就再上工人了。
    两人从工地出来，吕真标要到城里去接申燕，临分手时，赵三中要他回来时就直接到他家去喝酒，顺便商量下一步怎么进行。
    傍晚时分，王兰桂在厨房里忙着，赵虎子在看着电视，赵三中在桌前拿杯子准备倒酒。
    赵三中向院外看了一眼：“虎子，去看看你伯来了没有。”
    赵虎子跑到门口，吕真标正好走进院门，赵虎子迎了过去：“伯，抱！”
    吕真标笑着弯腰把赵虎子抱了起来：“来，乖乖，今天还没有亲伯呢！”
    赵虎子在吕真标脸上亲了一口，吕真标高兴地笑着：“你这些天又学什么了，背给伯听听。”
    他抱着赵虎子进屋，赵虎子说着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赵三中：“虎子，那么大了，还让伯抱，快下来。”
    吕真标笑：“我喜欢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