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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节 长山回家
    腊月二十三,老河口水库放了假,让民工们回家过年。
    县中也到了放假的时间,升级的学生已经考完试回了家,朱胎娃、赵妮子、李木生都是毕业班,学生们出去串联了大半年,课本上内容都生疏了,教员草草出了几道题,装模作样考了一下,就算是毕业考了试。
    学校组织毕业典礼,全体毕业班学生都集中在礼堂里,住校工宣队长是个老劳模,德高望重,他在台上热情洋溢地鼓励大家响应国家号召,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学生们满怀豪情地走出礼堂,在操场里照了留念照,就收拾铺盖各回各家。
    到了村口,仨学生赶上了民工队,一行人说笑着进了村。
    长山和全义已经听说了王假妮们在村里造反夺权的事,心里也做好了斗争的准备,可是进了村,街上静悄悄的,没人围堵,也没人迎接,只好让众人先各回各家再说。
    街口分手时,全义和胎娃要往北街走,长山和妮子、木生要往南街走。
    长山想到全义家灰锅冷灶,心里就不好受,寻思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不成家,有了女人才算家,是先给老全义张罗个老伴呢,还是早点给胎娃说个媳妇?这得当成个事尽早办。
    木生也要回家了,他把妮子的行李递过来,俩孩子眼光中流露出依恋的意思,长山从旁瞥见,心里戈登一下,一丝担心攫住了他的心。
    他跟妮子往家走,想到了桃花,也想到了白鲜,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冬没见,身体还好吧?他沉浸在跟桃花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桃花一定是做好了饭,倚门盼望父女俩呢,桃花,桃花,艳若桃花的老婆,爹娘起名真是有眼光,咋能知道几十岁的桃花就还能唇红齿白,面如满月呢?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妮子,那身形,那走相,活脱脱就是她娘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是在眉宇间,隐隐约约显出一点英武之气,那是高鼻梁、浓眉毛衬出来的,这正是咱老赵家的遗传基因……木生、水生也是这样的高鼻梁、浓眉毛,白鲜不知在家里咋受煎熬呢,一个人拉巴着两个小子,真是怪恓惶……妮子的咳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从闺女肩上抓过铺盖卷,自己背上。妮子穿着棉衣,外面罩着串联时候的绿军装,活像电影里的志愿军女战士。长山心里喜滋滋的,不由加快了脚步。
    妮子跟爹跑着费劲,埋怨说:“爹呀,恁跑恁快做啥,是急着见俺娘么?”
    长山喜滋滋地咕哝:“这闺女……!”
    桃花没在街门上迎接,院里静悄悄的,长山和妮子进了院,把行李放在台阶上,正说推门进屋,兰娥从屋里迎出来了,长山不解地看着兰娥,正要问话,兰娥抢先说:“长山哥,妮子,恁都可回来了,桃花嫂子病了这阵子了,俺说给恁捎信呢,她硬是不让……。”
    长山如兜头被泼了一瓢凉水,脑子一片空白。他抢步进屋,见桃花病恹恹地躺在炕上,面黄肌瘦,炕边搁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已经不冒热气了。屋里到处乱糟糟的,像是好久没有拾掇。
    长山头一下大了,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叫,他努力自持着,扶着炕沿,听到自家嘟囔:“这……这是咋回事呢?”
    桃花朦胧的双眼努力睁大,撇了他一眼,眼神又黯淡了。
    这一瞥,像刀尖剜了他的心,他浑身一激灵,从发稍凉到了脚尖。
    妮子尖锐地喊了一声娘,就扑到娘身上抽抽噎噎地哭。
    长山恍惚着,断断续续听到兰娥说:“王假妮们……白鲜嫂子……走到半路……回来就病了……”
    长山恹恹地往街上走,有人见他回来了,跟他打招呼,他乌喽一声,就算答应了,人们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他全然不知。
    迷迷糊糊进了新旺的药铺,他头脑才有点清醒了。新旺见他进来,赶紧问:“长山哥,恁可算是回来了,是要拿药么?”
    “俺来问问,俺家恁嫂子那病到底是个啥症候?”
    “唉!俺嫂子从那年吃蘑菇中毒坐下症候,抵抗力就差,这几年缺粮食又没好好将养,身子一直就虚,王假妮一闹腾,她受了刺激,就病倒了,俺去看过几回,从脉象上看,是气大伤了肝,兰娥来抓过几回药,俺一直按养肝的药抓。”
    “恁看还有啥好办法么?”
    “唉!嫂子身子忒虚了,又遇上更年期,心里疙瘩又解不开,俺啥药都试过了,还是不见回头。”
    “恁再去看看吧,啥好药能治病,就用啥药,俺泼上身家性命也得给她治。”
    新旺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恁先回吧哥,俺拾掇好家什就过去看。”
    出了药铺,他昏昏沉沉地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白鲜家门口。
    隐隐约约听到白鲜在屋里哭,进门,木生抬头见是他,也不打招呼,站起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长山心里像被扎了一刀,刺疼刺疼的,那种从头发凉到脚跟的感觉又一次笼罩了全身。
    白鲜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抽抽噎噎哭诉:“冤家……全村人……孩们……都知道了,咱可咋弄呀!”
    长山无语,他搂紧白鲜的身子,俩人互相安慰着,彼此汲取着支撑精神的力量……。
    良久,白鲜把脸贴到长山胸口上,用长山的脏棉袄擦干眼泪,盯着长山的眼睛说:“有恁在,俺啥都不怕。谁愿嚼舌根子就嚼去。孩们那里,俺非拗着他们认了恁不行。”
    长山默默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白鲜拿蒲墩放到炉台上让长山坐,长山坐上去,掏出烟袋来就着炉火抽了一锅烟。
    “上工地走的时候,恁提醒俺防备王假妮,俺当时太大意了,没承想他几个人能闹出恁么大动静,叫恁受了恁么大症,俺心里忒难受了!”
    “受症俺倒不怕,俺就是想不通这人咋都疯疯癫癫的呢,一个村里住着,熟头熟脸的,咋能就下得了手呢?从那俺就没出过门,不知道桃花咋样了?她身子病怏怏的,不会有啥事吧?”
    “唉!病了一程子了,俺估摸她啥都知道了,生俺气呢。”
    “这事都怨俺,俺觉得对不住她,俺改天去看看她吧!”
    “哙是俺做下的,咋能怨恁呢?恁也别过去,省得脸上挂不住。俺做了,该来啥就来啥,俺应当受!”
    长山磕了烟灰,下了地,卷起烟袋掖进腰里就往外走,白鲜送出街门,望着长山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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