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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方天林并不在前堂,沈家河心里更沉重几分。他虽然不清楚媳妇到底伤势如何,但他明白,肯定不轻,不然不会移到单独的医舍中。
    半扶着沈家河的童子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加大步伐,把人尽快送往二号医舍。要是这位在他手上出了事,他免不了又要受一顿教训。
    到了二号医舍前,沈家河踌躇了,他不敢就这么推开大门,生怕看到他不想看的场面。
    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容不得沈家河逃避。这里就他和媳妇两人,再没旁人可依靠,他要是也倒下,两人可就真完蛋了。
    第15章
    沈家河手上一使劲,房门应声而开。医舍里燃了好几根蜡烛,将躺在病床上的方天林照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出现血糊糊的景象,但绑在下腹纱布上还在不时渗出的殷红鲜血,依旧看得沈家河触目惊心。
    “病人家属来了?”老大夫现在是吹胡子瞪眼,对不合作的病人极其不满,“你快劝劝你家男人,这么重的伤,他非得回家养伤,这不是胡闹吗?”
    沈家河不解,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想碰又不敢碰。
    “媳妇,没事,伤不严重,回家养养就好。”方天林出言安抚沈家河,省得他一激动早产甚或严重点流产就不妙了。
    “这里好,有大夫在,回家不方便。”沈家河也赞同老大夫的做法。
    “媳妇啊,这里是医馆,在这里待着我浑身不得劲,这没病都得养出病来,还不如回家,至少待得安心,有利于养病。要是你担心我的伤势,就跟大夫仔细请教怎么照顾我才妥当。”方天林向沈家河眨了眨眼睛,显然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里头还有内情在。
    两人一起生活了半年,沈家河也清楚媳妇不是那等胡来之人,见他坚持,便还真就按照他的意思,跟边上眼睛都瞪大的老大夫认真求教。
    老大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想病人好,或者舍不得花钱,要拉病人回家,这都不算什么事,偏偏眼前这两人关系挺好,一看就不是那样的人。瞧瞧,伤患家属紧张的手上青筋都爆出来,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居然就这么听病患的话,稍一说合,便同意将病患带回家,这可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既然病人坚持,家属也同意,老大夫自是不会强求,他之前反对,不过是基于医者的医德。跟沈家河仔细交代了伤患晚上可能出现的状况,并教给他紧急处理方法后,老大夫便起身去开药方子。
    他前脚刚动,后头便传来病人暗哑的嗓音:“大夫,帮我媳妇顺道开一剂安神药。”
    “这还用你说!”老大夫回头狠狠瞪了不服管的伤患一眼,再看向旁边的沈家河,见他虽心神激荡,但并没动胎气的迹象,便大踏步离开医舍。这么糟心的患者,他真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别说话。”沈家河目光扫过堆在床脚的血衣,眼里尽是心疼。伤在腹部,一说话就扯动伤口,媳妇莫不是以为强忍着没龇牙咧嘴,他就会看不见?
    见自家媳妇都这么说了,方天林没再故作无事,立刻安静下来。这回他是真糟了老罪,要不是出事的地方离山口不是很远,他都不知道能否坚持到找到人救助。
    本来今天和以往一样顺利,眼看天色不早,方天林收整好猎物开始出山。他哪里会想到,走了那么多天好运,今儿个霉运上身,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人们常活动的地方,竟然猛不丁从斜刺里蹿出一头野猪,措不及防下,即便避开要害,依然被拱了一下。要不是他在军中混过,还常年担任射箭俱乐部教练,身子骨强健,就这么一下,估计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那。
    方天林当机立断,甩下身上的累赘,顾不得身上的伤,“噌噌噌”就爬到手边一棵大树上。忍着大量流失鲜血的晕眩,咬牙将那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猪用箭给放倒。
    之后,方天林撕下里衣,用空间水冲洗伤口,撒了点伤药,匆匆包扎了一下,便大声呼救。伤药他只敷了浅浅一层,不敢用多,怕引人怀疑。
    也算方天林没有走霉运到底,附近不远处正好就有人出没,听到他的求救声,就顺道摸了过来。看到四周草木东倒西歪,遍地是血,一头野猪倒卧其上,方天林背倚着大树,前襟一片刺目的红,来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方天林自己忍着痛,示意几人扎了个简易担架,抬着他进城医治。
    至于那头野猪和那一背筐野味,方天林相信,那些人应该不会漏下。他也没时间细想,由于失血过多,中途便昏昏沉沉,但他知道这有危险,不能陷入昏睡,直到看到医馆,他实在坚持不住,这才昏了过去。好在他处理得及时,伤口虽还在淌血,到底血流小了许多,在老大夫紧急医治后,终于止住,只有零星血迹渗出。
    老大夫开好药方,提着一大包药再次走进二号医舍:“东西都在这,一会记得去掌柜那交钱。”
    气恼归气恼,老大夫还是很负责,将注意事项一一和沈家河细细交代。说得口干舌燥,他啜了一口茶,挑眉问道:“怎么还不走?”
    沈家河也拿疑惑的目光望着方天林。
    方天林不得不开口:“大夫,带我过来的那些人呢?我还没谢谢他们。”
    “是啊,大夫,恩人在哪?”沈家河之前心神一直都放在方天林身上,现在听媳妇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失礼。别看媳妇眼下好端端躺在床上,要是当初没恩人的救助,此刻媳妇还不知道落到怎样的境地。
    “他们呀,把你送到这里后,就回转过去帮他们落在后面的同伴,只留了个人去给你媳妇报信。”老大夫舒心许多,这个惯会折腾的病患,好歹还知道感恩,也不是一无是处。
    少泽山离苍临县城不算远,方天林没等多久,便等到恩人们。
    这个点上,正是人们归家的时候。庆安堂附近人倒是不多,不过一头大野猪就这么被搁在医馆边上,还是相当引人注目。
    帮了方天林大忙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他们谁也没起贪墨的念头,直接将他打到的野味都抬了过来。
    方天林知晓后,干脆对着做主的那人说道:“我受了伤,我媳妇也不方便,要不这样,你们辛苦点,帮我把野味都卖了,卖得的钱分你们一半。”
    众人眼睛一亮,瞬间燃起的希望又熄灭,要点好处可以,这么大的好处,他们却是受之有愧。打头那人搓了搓手:“这位后生,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我们怎么好占这么大的便宜?”
    方天林不能多说话,眼神示意自家媳妇。
    沈家河反应是比旁人慢一些,人可不笨,他也赞同媳妇的意思:“这位大哥,这钱该你们拿。你们就好生收着,要是没你们,当家的还不知道会怎样。”
    老大夫看得不爽,直接当起中间人:“都是大男人,这么磨磨唧唧做啥。让你们收着就收着,这钱确实该你们得。别看这人现在没什么事,要是延误了医治时间,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保不准就再也回不来,你们拿这钱不手重。好了,别吵了,病人需要安静。时间不早,再晚怕是店家都关门了,你们赶紧去处理。”
    见老大夫都这么说了,这些人也不再和沈家河扯这些,留下那个报信的小伙子在一旁照顾,其他人全部出医馆去帮忙卖猎物。
    他们不是猎户,但偶尔也猎点东西,倒不是全无门路。天色彻底暗下来后,这些人便返回医馆。
    沈家河接过钱,按照方天林的意思,数出一半作为答谢。看这六人喜滋滋地收下,沈家河脸上气色总算好了一点:“再劳烦你们搭把手,帮我把当家的抬上牛车。”
    这些人自是无二话。都从山里把人抬到了医馆,哪还会在乎这么点路?干脆好人做到底,把方天林送进家门才带着喜色离去。
    结过车资后,小院重新归于平静。
    沈家河拴上大门,感觉双腿软绵绵的,挨着院门靠了好一会,才有力气慢慢挪回房中。哪想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方天林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正微抬着头在上新绷带。
    沈家河:“……”
    “绷带染血了,我再换一副。”方天林龇着牙这么向自个媳妇解释。实际上,他是想撒上自己带的伤药,再重新包扎一次。他不知道靖朝医疗水平到底如何,至少这个小地方的伤药效果他不那么信任。
    沈家河不是多疑的性子,见方天林行动不便,立刻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前帮忙。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方天林脸上真正是血色全无,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家河也无心做晚饭,知道病人不适合吃干的,翻出预留给孩子吃的一点精米焖在灶上,便也躺在靠背椅上歪了过去。
    沈家河睡得很不安稳,心里总悬着,不时醒来,见方天林没有发烧,这才又迷糊过去。反复几次后,沈家河困意尽消,勉强喝了碗米粥,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方天林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沈家河立即进灶房,把温着的米粥端过来给他喂下。见方天林一切正常,沈家河再也撑不住,爬上床放心地睡下。
    方天林侧头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媳妇,怎么看怎么舒服。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能找到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对方也看自己顺眼,不需要轰轰烈烈,互相扶持着走完这一生,便圆满了。他伸手轻轻搭在沈家河隆起的肚腹上,感受着掌心下的温暖,也慢慢合上了双眼。
    第16章
    这几天没人挑水,沈家河都一直省着用。就他这么个省水法,两大缸水倒是能支撑好些天。
    连着躺了将近一个礼拜,方天林躺得都快发霉。闲来无事,他便开始反省。两个月来他在打猎一事上走得一帆风顺,让他有点得意忘形。猎户是比普通农户日子过得好,可为何猎户那么少?还不是大家都明白,高收益通常伴随高风险,那些钱都是拿命赚的,谁都不敢保证,每回都能全须全尾回来。
    方天林这回是他运气好,仗着身体素质强健,人又年轻,反应灵敏,这要是年纪再大点,反应再慢点,结果可以想见。
    哎,这个来钱的营生,怕是不能继续了,方天林长叹一声。自个媳妇的担忧,他看在眼中,再过几个月,家里就会多一个孩子,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以后即便进山,也只能在外围转悠,他不能让自己出意外,留下孤儿寡夫讨生活,光想想他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痛。
    这次为方天林治伤,沈家河总共付了二两多银子。这还是在方天林坚持,没有让老大夫开贵重补身药材的基础上,不然,花出去的钱将远不止这个数。
    方天林不禁感叹,真是到哪都一样,生什么不能生病!
    之前方天林见天进山打猎,家里攒了不少存货,再加上受伤那回留下没卖的那些,家里不缺肉食。倒是他在接连吃了几顿流食后,精米存量即将告罄。
    方天林不放心沈家河一个人出去,让他换成面糊。只是接连数日都喝这些稀的,方天林吃得脸都快绿了,即便其中掺了肉末,他一样对此敬谢不敏。可身体还没好全,他只能拧着鼻子喝下去。
    吃食尽是汤汤水水,就已经够让人头痛,谁想更折磨人的还在后头。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的汤药,才真正让方天林叫苦不迭。偏偏不喝又不行,沈家河会一直端着碗盯着他。
    一肚子的苦药汁子,合着米粥面糊,养伤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难熬。方天林无法之下,也会催促沈家河把安神药给喝了。有人一起陪着,方天林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太难过。
    有了这回惨痛的教训后,方天林决定,一定要加强锻炼,把身体练得寒暑不侵,争取杜绝病魔入体。他可一点都不想再经受一回汤药的荼毒。
    等到水缸见底时,方天林总算可以下地行动。他以前也受过伤,一瞧便知道,伤口收敛的很好。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终于可以告别天天喝苦药的日子。
    虽则如此,方天林也只是能简单活动,离能使劲还远着。他慢慢挪着步子,出钱去找人挑水。
    之后,方天林常趁着沈家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缸里添加空间水。他没有太过分,只每天稍微加一些,尽量不让沈家河察觉到水缸的异常。
    看着沈家河挺着肚子,艰难做活的样子,方天林眼中闪过担忧。这胎儿是不是太大了些?这才进入第七个月,就这般模样,那再过三个月会是啥情况?方天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要不,改天找个大夫给瞧瞧?
    伤口收了口之后,好得就很快。方天林干不了力气活,轻便些的活注意点倒是没太大问题。但弯腰洗衣服之类,会牵扯到伤口,不用沈家河多说,方天林都不会这么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一个是伤患,一个是孕夫,两个人都不是干活的料。方天林索性去联系了一个婆子,过几日就上门来收积攒的衣服,顺带帮忙拾掇一下灶房和院子。
    这一天,方天林实在坐不住,开始尝试着弯腰洗菜。
    沈家河一个没注意,就让方天林钻了空子。等他看到时,事已成定局:“真没事?”
    “没事。”
    沈家河显然不信,他上前掀起方天林的衣襟,看到那一条如蜈蚣般狰狞的伤口没有再次崩开,才将心放了回去。饶是如此,沈家河也时刻紧盯着方天林,没让他多动手。
    方天林同样不放心沈家河,两人都无事可做,便开始折腾堆在房角的那一堆藤条。方天林躺在躺椅上,沈家河则半靠在床上。
    如今已进入十月,再过一个多月就是腊月,气温很低,两人身上各自盖着一床薄被遮挡寒意。方天林他们出门时只带了一套被褥,这些都是后来添置的。置办被褥可不便宜,就这么薄薄的两床,便花了他们近两百文。
    沈家河越来越嗜睡,编着编着,就睡了过去。方天林余光扫到,起身将他放平,再为他盖上厚被子。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十月末。
    方天林伤彻底好全,没过几日,他便将那个婆子给辞退。家里多个陌生人,虽只隔三岔五才过来一趟,他也觉得不舒服。
    这一天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方天林一大早就出门买菜。
    苍临县缺水,自然鱼也不丰。物以稀为贵,鱼价堪比肉价,肉质鲜美一些的,甚至比肉价还高。
    平日里,一般人都舍不得买鱼吃,方天林自己有打猎的本事,肉倒是吃得多,鱼也就这几个月才有幸吃到。在沈家那段日子,张婆子宁可掏钱买肉,也不会将钱花在鱼身上,除非是非吃鱼不可的时候。
    方天林倒也不是有多喜欢吃鱼,在他眼中,鱼还不如肉对他有吸引力。不过,他听说多吃鱼人长得聪明,特别是对于小孩子而言,鱼的作用似乎更大。他的朋友中,就有一个小时候在各种鱼肝油的滋润下度过。而这一位,恰恰学习成绩不错,打小就是老师眼中的资优生,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方天林不确定两者之间有没有直接关系,他秉着宁可错杀,不可错过的原则,见天买鱼给沈家河增加营养,现在也算上他自己一个。这次受伤,他到底亏了气血,不好好养一段,恐怕会损及身体根本。
    大冷天的,漓河水位不高,捕捞上来的鱼极少。方天林将整个菜市场都转遍,这才买到几条合心意的鱼。
    入冬了,绿叶菜也渐渐绝迹,这段日子,方天林每天都会买上一些,留够每日吃的,其他那些便储存在水空间中。
    想起家里备给孩子吃的精米被他吃了个精光,方天林又转进米行,买了一小袋。稻米在这边基本不出产,金贵得很,精米更是贵得离谱,一斤要二十五文,比猪肉价格还高。一般人根本不会将它放入日常吃食行列,也就男媳妇生产后,才会拿它熬米汤喂孩子。
    将所有东西都采买齐全后,日头已升上半空。方天林一边挑着担子,一边盘算着家底。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在村里时他还没多大感觉,这一出门,诸般东西都要花钱买,这才深切体会到没有田地的麻烦之处。
    农户手头虽没什么余钱,好歹还有田地里的出息,只要不出意外,弄口吃喝并不是太难。城里百姓有能耐的先不去说,那些没什么本事,就靠出卖劳力为生之人,生活估计还不如农户来得殷实。可大家的认知却不是如此,大多数城里人都看不起乡下人,甭管双方家境如何。村子里出来的,也多半认为这样理所应当,似乎只要是城里人,就合该被高看一眼。
    算上治伤的花费,三个多月下来,两人竟然花去了将近九两银子。这要是让沈家人知道,怕是早就炸了,至少两人耳朵再没法清静。
    方天林却是心中明白,这样的开销看着是不少,实际上花在吃喝上的并不多。光治伤和房租就占了差不多四两,加上置办家什的费用,平均下来,一个月也只花了一两左右,满打满算,一天支出也就三十几文。
    方天林和沈家河都是壮劳力,能吃能喝,纵使省着用,缺油少盐,全素着吃,一日三餐没个十来文也搞不定。更何况,方天林哪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在家的时候吃一个锅里的,他只能三不五时开小灶,还能忍。现在,就如同狼入羊群,山珍海味他不求,至少寻常食材,他是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沈家河曾经支吾着说过一回,觉得家里都在省吃俭用,他们两人在外面大吃大喝不合适,立马被方天林反驳得毫无回嘴之地。
    沈家河是个孕夫,应该好好补充营养,没条件也就罢了,现在有这个能力,为何还要如此委屈?亏谁也不能亏了他的嘴不是?至于方天林自己,他常出入山林,不吃好哪有力气,这要是出个差池……
    剩下的话,方天林没能出口,被沈家河一把拦下。有着这么多理由,沈家河也不再纠结于此。他不能常出门,便每天在院子里走走,再干点轻省的活计,日子倒是比以往还要轻松许多。只要他不想起自身有孕的事情,就一切都好。
    方天林这般想着,便到了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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