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狗宝跟永林爷被困在刘秀摆的**阵里。他们不知道这个**阵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永林爷告诉聂狗宝,他不准备出去了,在这里面挺好的。
聂狗宝说他也不想回去了,但恐怕这不由人,进来不进来不由人,出去不出去也不由人。
聂狗宝说,最近我一直在想,人生活在世界上实在是无可奈何,事事由不得你。别人干什么你也得干什么,别人怎么干,你也得怎么干,但这些事情人们心里都是不情愿的。
永林爷说,我知道这个道理,我说不想回去了,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如果连想都不让想,活着就太没意思了。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不管干什么心里总在想,这很有意思,人家说你干这个吧我就干这个,人家说你干那个吧我就干那个,他们这样或那样说的时候,我脸上很平静,心里却说,去你妈的。
聂狗宝说,虽然他不想回去,但总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想去看看再回来。永林爷说,外面不会怎么样,照这样下去,只会更糟,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指望了。
永林爷赞成聂狗宝回去,毕竟年轻,什么也没有经过,人活一辈子,总要经些女人啊,生些孩子啊,什么都经一经,才有意义。永林爷说,我这一辈子经得够多了,老了老了还碰上**,真他妈的有意思,死了也值。
聂狗宝问永林爷,咱们有没有可能永远被困在这个**阵里?永林爷说,不好说,这儿只有咱们两个,话说哪儿算哪儿,听说你奶奶也就是你爷爷聂元木的那个相好的被一阵旋风刮得不见影了,就是被刮进**阵里了。
聂狗宝说,我听人说过这件事,不是说刮到山西那边了吗?有人在山西看见过她。
永林爷说,刮到山西不可信,刮那么老远,掉下来还不摔死了?有人说在山西见过她也不可信,那么多人,长得像的多了去了,不一定就是一个人。
永林爷说,你奶奶最有可能被刮进沙葛荡的**阵里,跟咱们一样进来就出不去了。那个前街的谁他娘说在沙葛荡里见过。
有一次,聂狗宝问永林爷,今天是几月几啊?永林爷说我记不住,谁还记这个东西。聂狗宝问,不知道**阵里跟外面的时间是不是一样?永林爷说他也搞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一样吧,你没听过“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嘛?没准咱们误入桃花源,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了。聂狗宝说,说不定那会儿**已经实现了。永林爷说,说不定还往前过几百年呢。
每次下过雨,永林爷就带着聂狗宝去树林里采蘑菇,永林爷很有经验,知道哪些蘑菇有毒哪些是没毒的。采蘑菇的时候,聂狗宝总是很留意刚钻出地面的油儿苗,聂狗宝想,**阵既然是刘秀摆的,说不定甜油儿苗就在附近,找到甜油儿苗,就可以变成飞毛腿了。
聂狗宝现在琢磨出**与飞毛腿的另外一个联系是,搞**这件事刻不容缓,要跑步进入,跑得越快,越能早点进入**,如果大家都变成飞毛腿,就能飞着进入**了。
因此,甜油儿苗跟飞毛腿和**的关系就是,吃了甜油儿苗,大家就能变成飞毛腿,大家都变成飞毛腿,**就能实现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甜油儿苗到底在哪儿?搞**就很麻烦。聂狗宝见了钻出地面的油儿苗就要扯下片叶子尝一尝,那些从叶根渗出来的奶白色的浓稠的粘液看上去很诱人,舔一下却苦不堪言,连续舔上几口,聂狗宝就弓起身子干呕不已——没什么可吐的,比吐得稀里哗啦还要难受。
虽然舔油儿苗的那些苦汁液很难受,但想想**,聂狗宝就不怕苦了。一是因为,聂狗宝知道苦尽甘来的道理,没有苦哪有甜,**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二是聂狗宝认为,找到甜油儿苗是实现**最快的一条路,跟找甜油儿苗相比,其他的办法不但麻烦,而且相当荒唐。
聂狗宝想,如果把碾头镇的所有人发动起来到沙葛荡找甜油儿苗比搞什么亩产一万斤容易得多,就这么大点地方,挖地三尺,不信找不出来。如果能出去的话,要找干部们说一说。
聂狗宝还想,发动群众找到甜油儿苗以后,就把麦子地铲了,全部种上甜油儿苗,碾头镇就能早点儿搞成**了。
聂狗宝相信,自己快要找到甜油儿苗了,因为油儿苗的汁液的苦味儿一次比一次淡,刚开始的时候,舔一口,苦的人干呕,慢慢地,苦味儿减弱了,虽然还苦,但皱着眉头能忍住了,再后来,苦中带着股清香味儿,聂狗宝嚼一嚼就咽下去了。
一次把油儿苗咽到肚子里后,肚子疼得厉害,聂狗宝拉了泡屎,那泡屎拉得很痛快,拉完聂狗宝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泡翠绿的屎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宝石般的光芒,很漂亮,很不一般。聂狗宝已经很长时间不拉屎了,已经记不清上次拉屎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从大练钢铁上跑回来时在山沟里那次,可是那一次到底是真拉还是假拉已经搞不清了。
聂狗宝拉完,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脑袋晕乎乎的,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舒服也说不上难受,总之是前所未有的。
聂狗宝喊不远处树林里采蘑菇的永林爷,喊出去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永林爷抬头往这边看,聂狗宝手里举着一棵油儿苗朝他摇晃,永林爷晃晃悠悠朝这边走过来。
这时,聂狗宝看见一二十个奇形怪状的人手拿刀枪棍棒从四面朝他们围过来,永林爷也看见了,大喊着让聂狗宝快跑,聂狗宝迟疑了一下,看见永林爷被那帮人一棍子敲晕,摔倒在地上。聂狗宝转身刚跑了几步,脚下被树枝子绊了一下,摔到地上,后脑勺上也挨了一棍子,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聂狗宝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腿脚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聂狗宝听见不远处的沙丘后面人声喧哗,不知那些人搞什么名堂。接着,闻见一股烧柴火的烟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走过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聂狗宝往沙丘那边抬。聂狗宝大喊,你们要干什么?那两人一开始不吭气儿,被聂狗宝喊急了,把他往地上一摔,喘着粗气说,本来想把你留到下一顿,但那个老的不够吃,就不能留你了。聂狗宝惊恐地问道,你们要吃什么?两个人看到聂狗宝害怕的样子,很高兴,一个说,我们要吃你啊。另一个蹲下来对聂狗宝说,刚才我们把那个老头儿吃了,我们已经很长时间不吃东西了,所以一个人不够吃。大伙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也吃了。聂狗宝说,你们怎么吃我啊,是打死了吃,还是活着吃?其中一个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别跟他说那么多了,大伙都等着呢。另一个也说,对对对,不跟你说了,说得多了,待会儿都不好意思吃你了。
那两个人抬起聂狗宝就走,任凭聂狗宝大喊大叫也不管了。
聂狗宝被抬到一堆篝火前,看见火堆前有人躺有人坐,见聂狗宝被抬过来,纷纷站起来帮忙,聂狗宝现在明白了,这帮人要把自己活活的烤着吃了。
那帮人三下五除二把聂狗宝绑好往火堆上架的时候,聂狗宝大喊一声,等等。那帮人停下来,问聂狗宝,什么事?聂狗宝说,你们这样烤不好吃。那帮人里有人问,怎样烤才好吃?聂狗宝说,你们想想,这样整个儿把我烤了,烤不匀,外面都糊了,里面还生着呢,你们应该把我剁成小块儿烤。那帮人想想有道理,就喊人把刀拿出来,有人拿刀过来,对着聂狗宝就要砍。聂狗宝又大喊,等一下。有人烦了,说,别管他,怎么这么多事儿啊?有人说,让他说嘛,反正咱们肚子里已经垫了底儿了,不急。聂狗宝说,是啊,好容易吃一次,不能马马虎虎——你们不是经常吃烤人吧?
那群人里有个年龄大的走过来说,不经常,实在是没什么吃的了才吃。聂狗宝问,你们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了?那人说,我们也记不清了,我们追刘秀追到这儿迷路了,怎么也出不去了。聂狗宝惊叫一声说,追刘秀?你们是王莽的人吧?那人说,闭嘴,凭你这句话就该死,那是皇上——是啊,眼看着就追上了,不知怎么搞得就迷到这儿了。
聂狗宝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在这儿呆了上千年了。胡说,那帮人嚷嚷起来,有好些年了不错,上千年,我们不都成了千年老妖精了?聂狗宝说,至少上千年了。你们之后,改了很多朝,换了很多代了。那个年龄大点的人说,现在是什么朝?聂狗宝说,什么朝也不是,皇帝早没有了。那帮人又嚷嚷起来,别听他胡说,天下哪能没有皇帝呢?聂狗宝说,我就要被你们吃了,说的全是真的,早就没有皇帝了,现在是**。那帮人问,什么主意?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聂狗宝说,不是好主意也不是坏主意,跟你们说也说不清,这么说吧,**就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个年龄大的把众人推开凑近聂狗宝严肃地说,你可不要骗我们。聂狗宝说,我没有骗你们。那好,我问你,**在哪儿呢?聂狗宝说,这个——你得听我慢慢说。
聂狗宝说,当年你们追刘秀的时候,刘秀摆了个**阵,你们不小心进了**阵,被困住了。怎么一困就困了上千年呢?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是听被你们吃掉的那个老头说的,这里面的时间跟外面的时间不一样,可能比外面的时间快,也可能比外面的时间慢,现在看起来,是比外面的时间慢,所以你们觉得在这里没待几年,但外面已经过了上千年了。
一千多年时间里,外面已经换了很多朝代了,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朝代了。总之,最后一个朝代是大清,大清亡了以后是民国,从民国开始就没有皇帝了,民国以后就是现在,现在外面正在搞**。你们明白了吧,你们在这个**阵里已经呆了上千年,差不多快两千年了。你们是怎么进了**阵的?
那个年龄大的人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进来了。我们一直跟在刘秀的队伍后面,刘秀进了这片林子以后,我们害怕中埋伏,就驻扎在林子外面的那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叫什么碾头村。
聂狗宝说,现在叫碾头镇,这片林子叫沙葛荡。
我们在碾头村呆了一阵儿,长官派我们百十来人进林子里探一探虚实,我们进了林子就迷路了,一直迷到现在。
你们其他人呢?聂狗宝问,不是有百十人么?
都死了,一到冬天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年老体弱的就饿死病死了,我们就把死了的人吃了,但熬出冬季,我们就很少吃人了。你问我们是不是经常吃人,有一点办法,我们不会吃人的。
那为什么吃我们呢?
那人叹了口气说,我们都快要饿死了,如果不碰见你们,我就会让他们把我吃了。我们的规矩是,年长者为尊,我的年龄最大,平时大家都听我的,但为尊者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先要被吃掉。碰见你们,就不用先吃我了。现在,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聂狗宝说,**嘛,就是所有的东西不分你我,都是所有人的。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人人都是活神仙。
搞成了吗?
聂狗宝说,快了——也可能已经搞成了,我不是说了么,这里边的时间比外面的慢。老头说,你把我们带过去吧。聂狗宝说,你把我放开,我就带你们去。
那个老头捋着胡子想了会儿说,你骗我们的。聂狗宝说,我句句说的都是实话。老头摇着脑袋说,如果像你说的,你为什么放着神仙不当跑到这里?聂狗宝说,我也跟你们一样,迷了路了。老头说,对啊,我们这么多年都出不去,你怎么能带我们出去?聂狗宝没话说了。
那帮人又开始嚷嚷了,别听他胡扯了,什么两千年,什么没有皇帝了,还有什么狗屁主意,全是瞎扯。
有人往火堆上又加了些干柴,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乱冒,聂狗宝被烟熏的睁不开眼睛,闭着眼睛大喊,等一下,我还有话说。老头摆了摆手,把聂狗宝往火堆上抬的人住了手,老头说,你还有什么话说?聂狗宝说,我承认刚才是胡说八道。
聂狗宝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我是刘秀派来的探子。我刚才说了,这个**阵是刘秀摆的,刘秀现在已经在洛阳坐了龙庭当了皇帝。前两天他突然想到在这里摆的**阵,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活人,就差我还有被你们吃的那个老头儿来看看,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如果有呢,就把他们带出去,也算了个心事。
刘秀——皇上说了,王莽那奸贼死有余辜,但你们这些人本是普通百姓,这么多年被困在这里受了很多苦,把你们带出去,不但要免你们的罪,还要让你们享受荣华富贵呢。
别听他胡扯了,那帮人喊道,这个人颠三倒四的,嘴里没什么实话,一听就是假的。又有人把聂狗宝往火堆上架。
那个老头又说话了,让人把聂狗宝放下来。
老头说,我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但他说的这些还蛮有意思的,咱们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不如把他留下给我们讲讲这些好玩的事情。
那些人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把聂狗宝放下来松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