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发大火那天，聂狗宝见到了大春。聂狗宝是在碾头镇的东地的边上见到大春的。
    聂狗宝的记忆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大春了。聂狗宝记得大炼钢铁的时候见过，从大炼钢铁上回来见过，此后，再也没有见过。
    大春却坚持说，聂狗宝天天跟他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聂狗宝说，既然咱们天天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事情？
    大春说，你经历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吃虫子你会飞你遇见两个鸟人你是鸟人的后代你带素素到北京去找喜生去见**还有你进**阵，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聂狗宝问，你怎么知道的？大春说，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咱们在一起你总是跟我讲这些事情。
    大春说，虽然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但那些事情不是真的。
    比如，吃虫子这件事是这样的：今年开春以来，碾头镇所有的人都吃虫子，只有你不吃，大家问你为什么不吃，你说嫌恶心。你不但自己不吃虫子，还见不得别人吃虫子，别人把虫子扔到食堂的大锅里煮，你就坚决不吃锅里的饭。别人当你的面吃烤蚂蚱，烤蚂蚱好吃极了，尤其是带子儿的母蚂蚱，嚼起来咯嘣咯嘣的，我想起来就流口水，你却一见就吐。大家都吃虫子唯独你不吃，大家就取笑你，说你是一个怪种。
    你害怕大家笑话，不到食堂里吃饭了。大家吃饭的时候，你就到沙葛荡里摘些野蘑菇野木耳吃。什么都找不到，就吃点干涸的水沟里的细土。细土吃下去很难拉下来，吃细土的时候还要嚼点儿油儿苗，油儿苗虽然苦，但这玩意儿清火利泻，能保证把吃下去的土拉出来。
    从沙葛荡回来，你总会给别人说，你在沙葛荡里吃了很多虫子，吃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而且是生着吃的，但实际上你根本没有吃。你吃虫子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两个鸟人是怎么回事？聂狗宝问，还有我跟素素嫂子去北京的事情。
    大春说，有一阵子，碾头镇闹飞毛腿，天一黑，大家都不敢出门。大家都在猜测谁是飞毛腿，猜来猜去的，大家认为你最有可能是飞毛腿。
    大家猜你是飞毛腿，一是因为你爷爷是飞毛腿，二是因为，大家总是捉不住你。
    因为你爷爷是飞毛腿就猜你是飞毛腿或许没有道理，但碾头镇的人有时根本就不跟你讲理。因为总是捉不住你就怀疑你是飞毛腿，这个理由则是可以令人信服的。
    你不会忘了那一段时间为什么有人要抓你了吧？因为你从大炼钢铁上跑掉了，他们要抓你去游街。我也是从大练钢铁上跑回来的，我被游了好长时间的街，你问我游街感觉怎么样？我告诉过你，一开始觉得很丢人，时间长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你也想游几天街算了，有时故意暴露在他们面前，但就在他们伸手要抓住你的时候，你却飞快地跑掉了。碾头镇的人每天都能看见你，每天都有人想抓你去游街，而你自己也想去游街，却不想被他们抓住。后来，每个碾头镇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靠近你的时候都要做出伸手要抓你的样子，但谁也抓不住你。
    你跟我说过这件事，你可能都忘了。你说这件事情你也没有办法，你梦想着被他们抓去游街，但在他们就要抓住你的一瞬间，心里却突然涌出快逃的念头，那个念头有多强烈你就能跑多快。
    慢慢地，所有人都叫你飞毛腿，你也认为自己是飞毛腿。大家说你是飞毛腿是因为他们总是抓不住你而骂你是飞毛腿，并不是说你真的是飞毛腿。
    你开始很反感别人叫你飞毛腿，谁说你是飞毛腿，你就跟人急，说你他妈的才是飞毛腿呢，但后来，你就认为自己是飞毛腿了，那会儿你经常半夜三更地跑到别人家看人家睡觉，等人家醒了被你吓一跳，问你是谁，你就说我是飞毛腿。
    你说你是飞毛腿，有的人跟你理论说你不是飞毛腿。你说我不是飞毛腿是谁？那人说你是他妈的聂狗宝啊。你说我是聂狗宝，聂狗宝就是他妈的飞毛腿啊。有的人听你说你是飞毛腿，懒得理你，冷冷地看着你说，你是飞毛腿怎么不往起飞呢。还有的人听你说我是飞毛腿的时候，认真地想了半天，告诉你说你不是飞毛腿，你是鸟人。
    有人说你不是飞毛腿是个鸟人，这同样是句骂人的话。但你听了很高兴，因为那人说你是个鸟人的时候态度是很认真的。而且你觉得自己确实像只鸟：跟人保持着距离，有人靠近，立即飞走。
    大春说，鸟人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一开始大家叫你飞毛腿，你认为你是飞毛腿。后来有人说你是个鸟人，你觉得你是个鸟人。至于你说还有另外两个鸟人，我就不清楚了，你要去问问别人。